「不会打扰你们?」「怎会?小刚也一起来多热闹呀!」小琳笑嘻嘻地说道。
「好,那我们走吧!」一间以咖啡色原木装饰的PUB,内部橘黄的灯光柔和地散播气氛,不同之前用餐的店,里头播的是古典音乐,店里的人虽多,但却只有轻微细碎的说话声。
「好特别的店喔!」小琳与小刚异口同声地说著。
「不错的地方吧!」「我还以为PUB都是那种吵闹的地方呢!没想到也有像这样的店。」「是小琳说想来这种地方瞧瞧的,这可是我挺喜欢的店喔!」阿承有点小得意地说著。
「好棒,我也喜欢这里。」小琳开心说道。
三个人在吧台坐好後,老板和蔼地招呼著。
「阿承,好久没看你来了,今天还带了朋友呀!真难得呢。」一抹慈祥的笑容,老板挺著浑圆的啤酒肚说著,阿承喜欢这个接近中年的老板,因为他给人的感觉有点像是记忆中的父亲,而且这间店不会有些奇怪的客人,阿承可以很放心地在这里啜饮小酒。
「今天那个工读生没来呀?」阿承问道。
「是呀!看样子我又得再雇一个了,好不容易把调酒的功夫都教了,没想到还是跑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耐性也没有。」「那老板你请我好不好?我绝对会很认真的。」阿承撑著脸颊说道。
「哈哈,要是真请了你我看我地窖里的名酒都不保了,好了,要喝点什麽?」「John Collins就好,今天有女孩子在可不能醉。」阿承转头看了小琳道,「你们要喝什麽呢?」两人各自点了杯Pink Lady跟Blue Hawaii,三人便开始聊了起来。
「我从没喝过酒呢!好兴奋喔!」小琳雀跃地说著突然转问坐在隔壁的男人,「那小刚呢?」「我、我倒是有喝过啤酒。」小刚望著他们两人续道,「是高中的时候大家读疯去买来的,我觉得不是很好喝。」「真看不出来呢,我还以为你会是那种海量的人,没想到你喝酒的资历这麽浅呀!」阿承说道,优雅地拿起眼前老板刚调好送来的酒,轻轻地啜了一口。
有点酸甜又有点小小的刺辣,阿承随著嘴里咽下的冰凉心情有点凝重了起来,每次喝酒总是会这样,他讨厌等下即将流窜的情感,为了摆脱这种感觉并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尽情地与他们两人聊著天,努力笑著。
时光在欢乐中流逝,午夜的灰姑娘是不能待超过十二点的,阿承与小刚送了小琳回住处,三人彷佛有著相见恨晚的感叹。
她对著他们两人说道:「很高兴认识你们两位,希望以後大家都是好朋友喔!」「是呀!爬楼梯要小心点,我看你有点醉了。」小琳笑了一下,说了声哪有可能便进了大门。
「好了,那我也要回去了,BYEBYE。」阿承对小刚说道。他觉得自己似乎喝得还不够痛快,心底正盘算著等会儿再买几罐啤酒来解馋。
「等等,我跟你一起走。」嗯,不知道还剩多少钱?可以买几罐呢?阿承想著这两个问题,根本没听到小刚跟上来的脚步,直到肩膀被人从後方捉住他才停步,压在肩上的手掌重量让他震了一下,那力道彷如深深地嵌进了心脏,好熟悉的感觉呀!
不!他一点也不想想起来的。
「别碰我!」他大喊。明明都已经过那麽久了为什麽还是忘不了,可恶!
「你、你怎麽了?喝醉了吗?」小刚无辜地问著。
「抱、抱歉。」他拨开小刚搭在他肩上的手,「是呀!看样子我还是快回去的好。」「我送你好了,你这样挺危险的。」小刚关心说道。
「你不是住学校宿舍吗?我住在外面耶!这样你会绕远路的,不用了。」阿承尽量婉转的推辞,他一点也不想跟任何人有太深入的交往。
「阿承,你一定不知道你喊我的名字时我是多麽地高兴。」什麽?这家伙想说什麽呀?阿承心里蒙上了危机讯息。
「你在班上也是,都这样拒人於千里之外,身为班代的我实在是很不忍心看你这样下去,跟班上同学的距离越来越大,你难道一点也不想改变你的人际状况吗?我很替你担心呀!」原来你是班代呀!怪不得这麽热心。阿承默默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好不容易今天把你找出来了,看你也是跟开心地跟小琳同学聊著,还以为你有改变了,没想到你还是一样,为什麽你就不能......」「好了,你说够了吧!」打断小刚的话,阿承瞪了他一眼,「如果你还是要继续说这些感人肉麻的话那就省省吧!你说得再多我还是一样,左耳进右耳出,不会变的。」装出有点愤怒的模样,阿承心底觉得自己像演员般登台。
阿承他并没有生气,只是他觉得必须扼止小刚的言行,并且尽量离他远远的,因为小刚是好人,很好的人,他不能靠近这麽汚秽的自己,他会被他带坏的。
「呀!还是你看上我了,我这人最讨厌罗哩叭嗦的,如果是一夜情那就没关系,我乐意奉陪,不过你付得起吗?」阿承用著高姿态的姿势睥睨著。
「你、你在说什麽?」「你真的很烦耶,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快点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好不好,求求你快滚吧!」小刚忽青忽白的脸在阿承眼中变得有点渺小,然後渐渐地消失不见。
啧,苍蝇,别来烦我啦!阿承甚至在心底扮了一个嘲讽的鬼脸,一点也不在乎他伤害了别人,因为他的本质还是不变,知道自己不是那麽好的人,那恶劣的个性还是牵制著他,不容许别人太靠近,将自己护卫起来,只有他才能玩弄别人的心。
◆◇「喏,小琳的手机号码,我去问来的。」小刚将一张抄了数字的小纸条递给阿承。
天呀!这家伙是没有神经还是没有大脑?上次说的那些狠话竟对他没效。阿承有种遇到比他还厉害的人的感觉。
「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好,我希望你能改变、能开心点。」小刚微笑地对他说道:「我看得出来小琳是个不错的女孩,而且你们又挺合得来的,我相信你们能继续当好朋友的。」「你这是什麽意思?」阿承用著很冰冷的语气问道。
「上次听了你说的话我想了很久,知道我可能不是你喜欢的朋友类型,嗯,没关系,我会尽量不出现在你眼前的,不过,你要是有困难记得别忘了我,在我心底你还是朋友的。」这是校园青春大喜剧吗?阿承有点不耐烦地低下头,这家伙还真是缠人。
「谢啦!不过,我的事不需要你来管,现在你可以从我眼前消失了。」接下那张纸条,阿承不屑地说著,带著一抹残酷的笑。
这次阿承可以更清楚地瞧见小刚那张发绿的脸,彷佛强忍著疼痛般离去。似乎上瘾了,阿承有趣地看著这一幕,发觉玩弄他是件有好玩的事,他判定小刚是那种有著过人耐力与惊人热诚的人,他绝不可能就这样放弃,因此,他等待著下次小刚新的把戏与花招。
『我会照单全收的,呵呵。』阿承摊开那张纸条把号码输进自己的手机。
但事实上天不从人愿,从那次起,小刚真得在阿承眼前消失了,这麽说似乎不太正确,而是小刚不再主动找阿承聊天,虽然碰面会点头打招呼可是就是缺乏了什麽似的,阿承还真有点後悔对他太残忍了,丧失了一个玩乐趣味。
当期中考结束而百般无聊的阿承只好打电话约小琳出来,他想,原来他还是需要朋友的呀!
「阿承,小刚呢?怎麽最近都没看到他?」小琳操著她那爽朗的口音问道。
「呀!嗯,他在忙社团的事。」阿承心虚地说著。
「这样呀!那就不好意思拖他出来了,不然我们就可以像上次那样三个人一起玩,真是可惜。」「是呀!不过来日方长别担心。」阿承说句安慰的话,他发现其实有人可以陪他聊天说话是件很不错的事,自己的四周犹如明亮温暖了起来,宛如可以从过去沈浸的泥沼中解脱般,他可以忘却掉一些令他难受得喘不过气来的记忆。
同时,自己身上所长满的尖刺也剥落掉,他可以更和蔼地对待别人,让自己的心变得更加柔软,虽然现在的生活还称不上是美好,他还感受不到那种奢侈的幸福,可是他不再那麽悲伤了。
在寂寞时总是会特别地脆弱、特别地感伤,阿承自己也觉得再这样沉溺是不好的,他想要快乐,拥有像以前那样的快乐。豁然觉醒的体悟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患者,望著眼前说话说得很开心的女孩,那笑容真如雨後初晴的彩虹般,那样美丽、那样柔和,散发著阿承所缺乏的光亮。
赫然,他察觉他所需要的东西了。
他需要的东西......
是的,不只是朋友,更贴切地说是温暖,可以治疗内心伤痛的温暖。
跟母亲完全不一样的小琳,如果是这女孩一定可以的,小琳一定可以的。
阿承从未跟女孩交往过,更甭谈与她们有进一步的接触了,但是,这次的对象是小琳,也许是可以的,可以像一般人那样正常地交往,在街上可以手牵著手逛街,在光亮的外头明目张胆地谈情说爱。
阿承心底升起了一股希望。
他也觉得小琳是个很好相处的女孩,而且他们两个很谈得来,虽然现在喜欢的感觉只有一点点,但是相处久了也许这样的情感就会升级。
加上小琳有著他喜欢的轮廓以及开朗的个性,所以,他想嚐试看看,想从小琳那里得到温暖与甜蜜的幸福。
於是,阿承向小琳告白了,希望她当他的女朋友,而小琳也欣然地答应,她对他说:阿承,你一定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多麽地耀眼,脸蛋好身材高,第一次见面就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能跟你交往是求之不得的事呢。
阿承高兴地听著,彷佛可以挥别过去般欣悦,就算也许将来不见得会一直在一起,他还是会珍视她的,阿承这样地回覆她。
与女孩子交往对阿承来说是件很新奇的事,他们俩尽情地约会、游玩,阿承也小心翼翼地与女性第一次接吻,一切都是那麽的美好,愉快的日子,玩乐的时光。
可是在他心中那抺挥之不去的影子却仍在骚扰著他,每当影子浮现时的伤痛虽已不再那麽地深刻,还是会有著让他梦魇的错觉。
他仍旧会在夜深时刻想起那人的身影,在夜阑人静时被自己泪水的冰凉吵醒,然後他会想起那人低沈富磁性的声音,只是他已经想不起那人对他说过哪些话了,说过什麽了呢?真的忘了。
这样也好,忘了吧!这些不必要的东西。
铃响已经过了十五分钟,龙锺的教授正在台上讲解著这次要交的期末报告如何写,但,台下的听众似乎不是很合作,说话的吱喳声响几乎掩盖掉教授的声音,另外还有几个兀自与周公搏斗,压根儿就把教室当成睡眠场所。
阿承望著窗外的景致,从五楼望下去可以看到学校外围的马路,灰黑色的柏油上两排整齐的车子缩成火柴盒般大遵照著红绿灯指示规律地流动著。
一个迟到的同学从教室後门走进,慌张地左顾右盼望了望座位挑了一个在最後一排的位置坐下,那是阿承右侧的空位子,是阿承故意留的。
「小刚,这节课的讲义。」阿承将几张A4的纸递到小刚眼前,等著他伸手来接。
「耶,谢、谢谢。」彷如受宠若惊的表情,小刚说著谢谢的语气还带著几分惊奇与欣慰。
果如阿承的猜测,这位好心的班代真是一个善良份子。
「等会儿下课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好好聊聊?」阿承和颜问道。
「真的吗?阿承,你....」彷若感动得难以接续,小刚直说著好。
「当班代真的很辛苦吧!」阿承一点也没慰劳的心意问道。
「还好啦!只是偶而一些干部会议要费蛮多时间来参与的,而且归纳大家纷歧的意见真得好好讨论,所以上课才会经常迟到。」小刚点了学校餐厅里被誉为可入口食物之一的油鸡饭,不仅鸡骨都去掉了,还附有饭後水果,只是冷冰冰的配菜让人有点美中不足,他正用筷子将煎蛋挟起放入口中。
很少到学校餐厅来的阿承对著这里的学生带有著万分敬意,因为他正翻弄著点餐失败且难吃不合口味的餐点,而在餐厅这广大空间里竟是座无虚席,大家还是享用著这里的饭菜。
阿承只好将盘子推到一旁,撑起脸颊懒洋洋地靠坐著。
「小刚,你知道我在跟小琳交往吗?」一口饭菜差点喷了出来,小刚高兴地回问:「真的吗?太好了。」有著幼鸟离巢的心情,欢欣鼓舞地说道:「太好了,小琳真的是个好女孩吧!很高兴能看到你终於对人有兴趣了。」阿承除了要说这件事外,他还有个小疙瘩得问清楚。
「你不是喜欢小琳吗?」「嗯,喜欢呀!可是我也喜欢你呀!」哇!真是一个大公无私、直言不讳的家伙,被堂哥以外的男性对他这麽说,阿承瞬间有被吓到的感觉,他有点不好意思羞赧地回道:「是、是吗?你还真像是耶稣呢。」「哈,阿承你在说什麽呀!我哪有那麽伟大。」阿承也笑著应答,看样子小刚大概认为阿承改变了,愿意与他和平相处,当个真正的朋友了吧!
只是隐藏在欢笑表面下的悲凉,阿承仍旧感觉得到过去的创痛还是没有消失,因为在听到小刚态度自然地说著喜欢大家的同时,一个念头很快地跳了出来。
『如果那人也能像小刚这麽率直地对我说就好了。』他还是没有忘怀,依然惦记著过去的美好,与小琳交往的同时他不免会连想到,甚至跟小琳的第一次接吻也令他做了比较,女孩子的身体相当娇小柔软还漫著牛奶般的香气,使人想要好好地珍惜保护著,完全跟记忆中的那人不同,厚实的臂膀、寛阔的怀抱,还有成年男性流汗时贯有的体味,在在令阿承无法忘怀。
『那时的他会有那样的感觉吗?想保护我的感觉......』阿承自己回答了一个否定的答案,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男人,怎麽可能会给人像女孩子般娇弱激起保护欲的感觉,除非两年前的他是个发育缓慢、体弱多病的少年或许就会,可惜阿承记得很清楚,那时的他早就有170公分了。
「小琳说他很想念你,改天我们三个再聚聚吧!」阿承望著小刚开心的脸想著这样的新生活也许是不错的。
◆◇「阿承,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又是一周的结束,小琳睁著她的灵活大眼问著,「你家也是在同个县市对吧!那我们可以一起搭车回去呢,而且你也好像很久没回去了。」阿承点点头,他觉得有没有回去都无妨,因为原本住的地方只有堂哥再也没有别人了。
翌日,阿承与小琳便搭著火车往家乡出发。
摇晃的车身以及密闭的空间,漫著一股他不喜爱的味道,阿承的心里彷佛随著火车的晃动行驶渐渐地不安,在那个往昔居住的城市有著太多令他不堪的回忆,有著太多让他足以窒息的悲怆,老实说,他害怕著再次踏上那块熟稔的土地。
没关系的,现在的自己是幸福的,阿承安慰自己尽量扫除不安。
「你不舒服吗?」小琳贴心地问道。
原本就相当白晳的阿承,如今的脸色可谓为苍白,「我没事,只是不太喜欢车子里的味道而已,你别担心。」阿承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对了,我哥会到车站来接我喔!」「你有哥哥呀?」「是呀!我哥她可是很帅的喔!」从小琳的语气可以听出她对哥哥的尊敬,她细说著她家里的状况,这一切听在阿承耳中彷如是卖火柴小女孩用著小小火柴棒划出火花来的梦幻。
「那太好了,等下可以好好拜见一下。」「哈,不过我爸给我哥取了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他叫陈明。」有种掉到旋涡的感觉,彷佛听到至恨仇人的消息,又如寻获遗失的至爱珍宝,阿承全身宛若毫无防备地让一道电流窜进,震骇著五脏六腑,瞳孔接近死亡般放大,心好痛,阿承差点掉下泪来,好熟悉的名字,好怀念的发音,那是自己一直不愿回想的名字。
「你还好吗?你的脸色比刚刚更糟呀!」阿承赶紧制止自己的情绪,告戒自己太多心,那只是同名同姓的人而已,他这样安慰自己。
「我真的没事,放心,快到站了。」真的没事吗?阿承有点茫然,如果真的没事的话为什麽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从身体深处缓缓爬升的感觉又是什麽?彷若小时候赤脚无心地踩上了一块爬满蚂蚁的饼干,反击的蚁群奋力地叮咬著他,而他只能无力地跺著脚叫喊著不会来的人,狼狈哭闹地逃开,没有人能帮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