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榜————那贺莫迦

"无所谓......你决定吧。"
"你真的很可爱！我越来越喜欢你啦！"我是不是太直白了，要是把他给吓跑了怎麽办？
"你果然很像张爵说的那样‘口没遮拦'！"他笑了出来，"张爵可是老在宿舍里说你的‘坏话'呢。"
"真的？！好啊、臭小子！等著我来扒你的皮。"我一边说著一边撸著衣袖。
"难道你都没有感觉吗？"
"感觉？感觉什麽？"
"张爵他喜欢你啊。"
"不会吧？你不要开我玩笑好不好？"
"......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你。"
"算了！我们不要说他。换个话题吧！"
我突然想起他好象曾经好几次都说起过自己没有朋友这件事。
"你真的没有朋友？"
"......"
他在一阵沈默後，慢慢地开了口。在我听完之後，才发现，他虽然年纪比我小，却背负了很多与他不相宜的伤痛：
"我是成都人。你是知道的。这个我之前也说过的。"
"其实、我原本没有填报这个学校的。我是交了建校费才来的。我考上的学校是四川师范大学。但是因为很多原因，家里人不希望我待在成都，所以才把我丢到这里来的。这大概已经是一种放任的态度了吧。"
"我是Gay的事情，在我们家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才不希望我回成都，因为我让他们丢脸。"
"我高中的时候有一个交往的朋友，他是川师的，所以我才会想要考到川师。"
"那个时候、我想得很美好。一切东西在我眼里都变得很漂亮。让我忽略了很多事情、也忘记了我们之间还有很多的问题。比如、世俗的观念......不过在考虑这个问题之前，除非他是爱我的，否则根本不存在什麽世俗不世俗。"
"他只是玩玩而已......但是、我认真了。我一直以为他是认真的。不过、想想那个时候的自己还真的有点傻兮兮的......"
讲到这里时，他笑了起来。我看见他清秀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灰色的忧郁。
"在圈子里，就算是真的相爱，但能最後走到一起的人能有几对？更多的人还是在人群中扮演著社会希望他们所扮演的角色：一个体贴的好丈夫、一个慈爱的好父亲。一个能结婚生子的正常的男人。"
再度听到他说到"正常"时，我没有了以往的那种愤怒。只是心中有一种难以言语的痛楚在一点点的延伸。
"在他决定和我分手的时候，我哭过、也闹过。最後还到他的学校去找过他，对他纠缠不休，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不要分手。这种举动在现在看来......当时的自己实在是太幼稚了。但是、如果再重来一次的话，也许我还是会去央求他不要分手。"
"对於他......我几乎是投入了所有的感情。呵、我也算是完完全全的燃烧过一次吧......"说著说著他笑了起来。笑容里看不过一丝笑意，却透过他的笑容看到了类似咖啡一般苦涩的东西。
"为了他......我还自杀过。很幼稚吧？"他看著我，表情有些复杂，"我用刀片用力的划过自己的手腕，在意识越来越不清楚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有点後悔了。还好我最後还是被救了回来，否则我觉得自己一定会遗憾的......"
我的心被突然揪了一下，痛得我好想哭。他的陈述让我不禁又再次想到了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意识剥离身体的那一刻已经後悔了？如果她被救了回来，一定会活得更加坚强吧......
"是不是感觉跟时下你们女生看的小说什麽的都不一样。没有什麽至死不渝、没有什麽共白头。很现实、现实得有点残酷......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自己不是生活在现实中而是哪一本小说中的人物的话，一定能拥有一段很美妙的爱情。但是......现实总是给人严酷的打击！"
"有时候、我又在想，要是当时我没有被抢救过来该多好。因为世俗异样的眼光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住的。尤其是来自家人、朋友的排斥和唾弃。以前跟我很要好的朋友、那些所谓的哥儿们都开始躲避我，甚至在外面把我说得不堪......我不知道真正的友情应该是一种什麽样的东西、在现在的社会里还能不能找到像‘真正的友情'这样的东西？而我的家人......那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知道我是在被一个男人抛弃才自杀的以後，就没有给过我好脸色看。因为我成为了他们一生最大的污点。我给他们脸上抹黑、让他们在朋友和别人面前丢脸。虽然他们现在并没有少给我一分钱，但是我们基本上算是断绝了关系。放假就算我回成都、也没有地方可去。在那个城市，我没有家、没有家人、没有朋友！"
我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心中五味俱在、十分复杂。
在今天以前，王宇清给我的感觉是"与世无争"。从他的谈话中，我才知道──原来根本就没有真正所谓的"与世无争"。与世无争的人，不是被现实和社会抛弃了；就是根本无力与现实和社会搏斗、无法反击它、无法......所以、只好"与世无争"。因为他在乎的东西、原本在乎的一切或者是应该去在乎的一切东西，都不允许他在乎、都不能让他在乎了。
14
"你......让我想起了我以前的一个好朋友。"我点燃另一支烟，冉冉上升的青烟熏得我的眼睛有一种冲动想要落泪。
"她是女生......她和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也是十六七年的朋友了。她长得很可爱：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非常可爱。"
"她是我在一生中最直接接触过的第一个同性恋者......"
"那个时候大家都不太懂事、我也是的。什麽都不知道。如果当时的我能够像现在一样、就算不像现在一样懂事，至少也要有现在的四分之一我就足够了。也许她现在也会依旧是我的好朋友......"
"她那个时候才高中一年级......高一、那个年纪的我们还是对一些事情懵懵懂懂，还是有点人云亦云的感觉。好象很多东西还是老师、父母说得对的、他们认为正确的那纔是正确的。"
"我至今都不知道她喜欢的人是谁......但是、那个已经不重要了......人都已经不在了，喜欢、不喜欢的都没任何意义存在了。"
"也不知道她喜欢同性的事情是怎麽被人知道了，并告诉了老师的......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在回忆中，我仿佛又看见了穿著红色校服，胸前佩带著的校徽反射著刺眼的光线，衬托得她的脸色特别的苍白。她就那样地站在主席台上。身後是飘扬著的鲜豔的五星红旗。
"那一天是朝会。我不知道为什麽老师会选择这麽一个场合来......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教育'、‘规劝'她。"
"我不知道她怎麽会有勇气站在那里静静地听著老师们激烈的批判......如果是我的话，我大概早就忍受不住全校师生们不友好的视线不停的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我还记得、当时从老师口中知道她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时，我是多麽的震惊！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同性恋'三个字所包含的意义。"
"她是那麽可爱的一个女生......平时对人都是和和气气的、从来没有对人说过一句重话，学校里还有不少男生偷偷喜欢著她。在全校都知道她喜欢的人是女生之後，平时跟她很要好的同学全部都对她加以颜色、就连曾经暗恋著她的男生们也讥笑她、追在她身後说著难听的话......"
"当时她也曾经用眼神向我求救过......但是、我没有那个勇气站出来。你知道的......在高中这样敏感的时期，很多事情做得太过的话，会被很多人排挤。不论是学校还是学生都会排挤他的......我是不是太现实了？我不仅现实、而且还很冷血！"
"後来......没几天、她就从她们家住的那幢楼的楼顶跳了下来。连封遗书都没有留下。只是在她身边找到了一个粉碎的景泰蓝挂饰──那是我送给她的十六岁生日礼物......也许我那个时候有勇气站出来、至少也多少安慰一下她的话，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
说到这里，我又重重的叹了口气："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能不能狠狠地抽我几下？"
"为什麽？"
"因为我想哭。"
王宇清什麽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著我。
"我已经差不多都快忘记哭要怎麽哭了，应该用什麽表情去哭了。我觉得自从那一年以後，我就基本上就没有再哭过了......我现在只是单纯想哭而已。"
"但是......连哭都忘记了的我要怎麽才能哭得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算了！"
我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背对著他用强装出来的欢快的语调说著："你愿不愿意陪我喝酒？"
"难道你不怕回不去宿舍？"
"当然不怕！晚了的话，我可以去猫儿那里将就一晚上，你也可以一起去的。"我突然转过身来笑著看著他，"放心吧！我们不会把你生吞活剥的。猫儿更不可能啦、她还怕jundith生气呢！"
"随便。你说去哪里？"
"好！够爽快！"
"不要再喝了......"王宇清担心的看著我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著啤酒。
"没、关系的！我的酒量不止这么一点而已！"最後我干脆就著啤酒瓶喝了起来。
"难道你不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的道理？"
"愁？我不愁......"我笑著说。看著他的影像渐渐模糊了起来。
学校锺楼传来晚间十点准时的报时声。
"晚了。回去了吧？"他起身想过来将我拽离座位。
"不要！放开我啦！"我任性的摔开他的手，紧紧地抱住酒瓶不放手。
我听到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但是无论我怎麽努力想看清楚他、眼前依旧一片朦胧。耳边传来周围的环境声：音乐、谈笑声......一切都仿佛离我是那麽遥远──
"你终於来了！说什麽她都不愿意走，所以我才打电话给你......"
嗯、这好象是王宇清的声音。
"她怎麽和你在一起？你们......算了，这个以後再说！"
这个听起来有点不太高兴的声音好象是......张爵、对！就是张爵。
"那贺、起来了。我们回去了！"有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脸。
"喂！不要吵......讨厌！"我想推开支撑起我身体全部重量的人，却使不上什麽力。
"很晚了，还是回去了吧。"
"张爵说得对、那贺还是回去吧。"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我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为什麽、为什麽......"我的思绪开始混乱了，"都是我的错......为什麽我不去正视她的眼睛......为什麽、为什麽！！"
触手可及的温暖的身体被我紧紧抱住，我伏在他的肩头开始抽泣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另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双臂将我轻柔的从那个温暖的身体上拉了起来。"想哭就哭出来吧......没关系的、没关系。"
在我模糊的记忆中，那天晚上我似乎哭得很惨烈。在我哭累之後，那个宽厚、温暖的背部让我感到异常的安心。随著有节奏的步伐，我混沌的思想渐渐跌入梦乡。
15
"嗨！"我老远的就看见了王宇清，大声的打著招呼。
"你才下课啊？"我看著他怀里抱著的专业书问。
"是啊！你还好吧？"他问的是关於那天晚上我喝醉的事。
"你看吧，我现在生龙活虎的、肯定是没事啦！"我笑著朝他比了一个Ｖ型手势。
"多谢你那天送我回来。"
"不是我。我打电话给张爵，是他把你背回９幢的。难道他没有告诉你？"他有点吃惊的看著我。
"我不知道！"我才是真正吃惊的那个人，"我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他了，而且他也没联系过我啊。没人告诉过我......"
"你跟张爵还好吧？"他关切道，"他是不是误会了什麽？"
"误会？误会什麽？"我疑惑的看著他。
"他会不会误以为......"他用右手在我们之间比划著，"要不要找他解释一下？"
"为什麽要找他解释啊！"没来由的、我心中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我觉得还是去解释一下比较好......"
"不要管他了！"我大声的打断他的话，"你是不是要去吃饭？一起去吧。"说完、毫无芥蒂的挽著他的手臂就一起朝"学生餐馆"走去。
正在吃饭的时候，我接到猫儿的电话。
"你在哪里啊？"
"我在吃饭啊。"
"跟谁在一起？"
"怎麽，你吃我的醋啊？"
"鬼才吃你的醋！"
"我和王宇清一起啦。到底有什麽事？"
"呵、你真的和他认识了？恭喜你哦！不过......"
"不过什麽啊？"
"这样就可以解释张爵那家夥这几天为什麽会这麽郁闷了。"猫儿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在笑的感觉。
"他郁闷不郁闷管我什麽事啊？真是的......到底什麽事，不要浪费我的电话费。"
"对了、剧本收到了。今天开始彩排，你是不是也应该到现场来看看啊？"
"算了......这个剧本又不是我写的，你叫张爵去就好了。"
"你太不负责任了......"
"反正我去也没我什麽事，对吧。再说、我懒得走。你们搞定吧。我就等著看你们的好戏哦！加油啦！"
"懒鬼！"
"对了、你们这次上演的剧目叫什麽啊？"
"叫什麽......你等等。"她好象跟jundith在一起，我听到一阵翻书页的沙沙声，还听到了模糊传来jundith的声音，"哦、叫‘暗恋'！也不知道张爵怎么想的。写这麽个剧本......酸不酸啊。好了，就这样啦，也不浪费你的电话费了。祝你和王宇清吃得开心。拜！"
什麽吃得开心啊！我在心里念叨著放下手机。
"诶、你下午有没有课？"
"有两节写作课。"
"哦......我好无聊哦。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上课？"
他面有难色的看著我。
"不好啊......"有点失望。
"也不是。你不跟张爵解释好吗？他好象真的误会了......"
"他误会他的，管我什麽事？"
"他喜欢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唉......"我已经完全没有了食欲的拿著勺子在盘子里乱戳著，"怎麽每个人都这样说啊......"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
"我跟他又不是那种关系......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听到我这样说之後，王宇清什麽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看著我。
"你......"不知道为什麽我脑海里冒出这麽一个想法，"是不是......"
我没有把话说完，因为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毕竟这也是王宇清他自己的隐私。作为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而且还是通过网络才认识的"网友"，要过问这些事情也有点太......那个了。
只是他看著我的眼睛慢慢地移动了，明亮、清澈的双眼多了一份黯淡。他什麽也没有问也什麽都没有说，低下了头装作很认真的吃著自己的那份什锦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