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没心思,还是不敢。听上去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暧昧不清。而迹部自己曾经觉得,要是能一直这样也不错,其他的,也不用太怎么细想。
本来也不是需要费脑筋,一点一点去确认的事情。
忍足毫不觉得唐突地看着这些变化的产生。就好像在预料之中一样。
有时候也能感知到对方一些模模糊糊的想法,但也自己划定了范围,没到合适的时候不会进一步地做些什么。但是也不是没发现,自己的心情。
自己面对迹部景吾时的心情,与面对其他人时都是不一样的。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话题往往都非常没有信息量。就好比"你今天对2班那个女生太狠了吧?""她缠着我才让我头痛呢。""唉唉部长大人要怜香惜玉些......""我怜她们,谁怜我啊?"
直到关系变得更为接近,上面这段对话就可以这样继续下去:"我怜你啊~""少来你这头关西狼!"
这样的内容,也确实是出现过的。直到网球部的大家终于发现忍足侑士这个在外一脸沉着冷静的天才的另一个面目其实不乏"嬉皮笑脸"、"没事吐槽"的元素时,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究竟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忍足侑士,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并且是公认的。
岳人说只有迹部一个人在的时候,冰帝就仿佛被迹部一个人压得一头倾斜的天平。直到忍足侑士的到来,这架天平才重新获得了平衡。
这样奇妙的平衡究竟会带来些什么,哪怕十年之后,或许我们也不能完全知道。
雨的彼端
伦敦是一个潮湿的城市,下起雨来断断续续地能一下下上许多天,尽管强度不大,却一直没完没了地拖沓着。
迹部景吾的生活逐渐恢复了在日本时的状态,变化的只有语言和地理位置罢了。读起书来也没有特别困难,网球也继续打着,水准也能让英国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忍足却不再打网球了,迹部几次三番想问他原因,得到的回答从"没时间"到"没兴趣"一应俱全。
"你他妈对着本大爷都不能说实话么?"四次问得到四种截然不同的答案,迹部对忍足的没诚意很愤慨。
"冤枉啊......我觉得那就是个游戏,玩完就完了不是么?"
"就算是这样......"迹部想不到下面一句可以说什么。--就是个游戏--有道理。有道理个头。
偶尔看到忍足拿起拍子,也是当作娱乐或者运动耍一耍,一点正经的态度都没有。忍足恢复了在家里泡在琴房的习惯,也经常天天面对着电脑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出游的时候端着台相机照来照去,作品也常常出些风头。相对于迹部景吾专攻一项的执着,忍足侑士倒是越来越走全能路线。
迹部家的安排,两家在伦敦的住所几乎紧挨在一起,时间长了窜来窜去也分不清谁是谁家了。相比于在冰帝,迹部低调得多,忍足没什么变化。就这样两个人都以普通学生的身份在学校里混着,各自有各自吸引人的地方。日子没什么波澜。
也没什么值得人兴奋或者值得人难过的事。
迹部一度认为忍足就是个不过如此的人,总觉得看上去有些特别的地方,但也说不出来特别在哪。大家认识的这几年,这小子表现出来的顶多就是有时候稍微有那么一点双重人格,可是迹部的价值观里这一点也无关紧要。因为人人都有面对其他人的一面和面对自己的一面,这个世界上表里不一的人数量已经多到满天飞了,连他自己也算一个。
但是对于对自己的事业和工作充满专注的迹部少爷来说,忍足的一些极其散漫的行为模式是迹部难以理解的。迹部知道自己和忍足之间的一些共同点:目的性极强、利己主义、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可以不择手段,并且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仍然近乎理想,认为想要的就一定会弄到手。但是比起迹部近于工作狂的行为,忍足的散漫却仿佛与这样的信念毫不相干。
迹部果断地取舍着娱乐、学习还有即将接手迹部家这样的过程中产生的种种矛盾,而忍足只是单纯地随着自己的心情走,课业也往往是考试将近几个通宵搞定,从来没什么计划和规律。
因此在了解这只狼的行为模式及其根源这个课题上,迹部总是屡屡遭受挫败。这种挫败感并没有随着两个人正式交往而有所削减。在刚开学的一个周末忍足说休息日去我家过吧,迹部说行啊。在迹部的印象里,那是他第一次走到离忍足最近的地方,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离忍足还那么远。
从此迹部的潜意识里的一个愿望,就是追上忍足,追上他。迹部也是在后来才想明白,比起忍足,自己才是更为直白、更为坦率的一方。而直到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了解忍足在想什么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第一次见到忍足的房间,迹部毫不意外地接受了这个房间乱到实在可以的事实并且借机大加讽刺了一番忍足。忍足说你别着急嘛我收拾一下。转头把迹部推到客厅端茶送水的。迹部有些好笑地往沙发里一陷,盘算着忍足得收拾上一阵。他看着忍足拿着一堆纸质资料进进出出该扔的扔该收的收,有些好奇忍足平时都看些什么于是就随便抽了几张A4纸拿出来读。让他有些意外,那上面写什么的都有:从每只股票的数据到原创剧本的人物设定,连从伦敦到哪个城市的行车路线也有,奇奇怪怪的一大批东西。
正当大少爷还没翻捡完那堆破烂,忍足一张笑眯眯的脸出现在他脸前:"收拾好了!"大少爷吓了一跳:"这也太快了吧?"进屋去视察,干净整齐得都让人觉得萧索。"你这......""乱的只是堆在表面上的一堆纸罢了,清了不就好了嘛。"忍足随随便便地解释着,"我们周末做些什么,想好没?"
"随你便了我无所谓。"迹部颇不敢进忍足的房间,太干净了,跟刚才简直是两个极端。"伯父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最近家里的医院有点事情,再加上小景你也没什么问题了,他就飞回日本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吧。"
"啊?那你现在一个人住了?"
"有什么关系?我看上去像那种照顾不好自己的人?"
"像。"
"那就小景来照顾我吧?"得寸进尺。
觉得中套了的迹部揪起旁边的一个大枕头扔了过去,被对方笑着轻松避过。
他们的第一个晚上耗在了电影院,黑乎乎的地方全世界都毫无二致。忍足打着哈欠专心在他的文艺片上,迹部枕着忍足的肩膀睡觉。差不多的情景让忍足回忆起了在日本的时候。哪怕前因后果有区别,过程也终究差不了太多。
电影结束的时候迹部被忍足毫不留情地叫醒,带着睡觉被人打扰的坏脾气,迹部被忍足牵着拽着迷迷糊糊地拖回忍足家。还是很长的一段步行,蓝发少年一脸极为愉快似的轻松神情,金发少年满头冒着缤纷的小十字路口。偶尔见到同住在一条街上的人们,忍足笑容灿烂地打招呼:"晚上好!"被几个OL和老奶奶带着兴奋的表情围起来嘘寒问暖。
迹部很好奇忍足这种人怎么会这么对女人的胃口,虽然自己站在一旁看着也觉得这个人确实有种吸引人的特质。说话彬彬有礼又很幽默......喂你们这群老女人别被这家伙骗了,他可是很阴险的。
这么想归这么想,自己也不是被骗上当的人之一么。
就这样带着一点无奈色彩地,迹部被忍足拖到了目的地。时间还不晚,迹部先被忍足推进了主浴室。"我自己去另一个小的洗。这比不了小景家,将就点吧。浴衣就穿我的好了,可能大点。"
迹部"嗯"了一声,看着忍足说你赶紧走,本大爷洗澡哪是你这种小卒能看的。
忍足说好好好我走你以前游泳换衣服的时候早被我看光啦我才不稀罕。
迹部特想说你敢不稀罕,后来一想这话听着实在太过暧昧,生生收了回去没说。忍足挑着眉毛关门出去了。迹部发现忍足的浴液都是清一色的柠檬味,立刻有了吐槽的冲动。
擦着头发走到客厅,发现忍足早就洗完了,蓝发少年打着横往沙发上一躺占尽空间,电视里正放着球赛。迹部说你给我让点地方我也想坐沙发。忍足立马坐了起来腾地。等到迹部很满意地往沙发上一坐忍足却再一次倒了下来,枕在迹部的腿上。
"你行啊你。"迹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是你情人耶。"忍足抬着眼睛从下往上盯着迹部看盯得迹部心里发毛。
切。迹部不理他,专心致志看着电视里被22个人抢来前去的皮球,什么都没看进去。迹部本来就对这种22个人对着一只球抽风的运动毫无兴趣。他恍惚觉得忍足的话里,"情人"和"恋人"是不同的。
"小景现在的样子很诱人哟。"忍足再次色色地开口。
迹部还是没理他。
"小景脸红了哈。"带着某种胜利的语调,忍足伸出手去把金发少年的下巴扳向自己,另一只手撑着沙发沿坐起来,在对方失神的片刻覆上了对方的嘴唇。
迹部接纳了这个吻。他唯一完全经过了理智的动作,是把忍足的眼镜摘下来扔到了一边去。
也好像感觉到了,自己的衣服被他毫不费力的解开--那件略大的浴衣本就不是自己的,是他的,纹路之间充斥的都是他的气息。
迹部在一瞬间觉得有必要问问忍足在此之前和多少个男人做过,但是他没有问。他的身体轻易地就服从了对方手指的动作,之后又完全地接受了对方的身体。
迹部在迟钝的痛感中环绕着忍足的肩膀,自喉咙底溢出的音节恍若叹息。
侑士。
迹部恍惚觉得,忍足的身体传递给他的是更多的东西。但敏锐如他却什么也感受不到。只能一遍一遍失神地重复着对方的名字,仿佛这样就可以传递给他,我可以感觉到,我在回应。
侑士。侑士。
迹部仿佛又见到了曾经的那一条无尽的隧道,一个充满幸福亮光的出口在引诱着他,引诱着他走过去。走到那里就可以获得解脱,走到那里就可以获得幸福。每次当他终于快要走到的时候,都被人一把拉回来。
他曾经和医生讲起过这段反复出现过的梦境,医生对他开玩笑说幸好你没有走到出口那里,就像鬼门关似的出口,要是走到了说不定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醒来的时候,迹部发现自己和忍足正挤在忍足那张尚算宽大的单人床上。
前一天的夜里,不记得做过几次,只知道自己完全都被他控制着。
那个人现在在自己的怀里安静地睡着,一头硬质的深蓝色头发摩擦着自己的脖颈。迹部动了动自己的身体,一阵腰酸传递过来,他低下头,想去看忍足的表情。
也不是太敢看。
都说看一个人是否幸福,只要看他刚醒的时候的表情就可以了。
忍足的眼镜不知道昨天晚上扔到了哪里,密集的睫毛暴露在自己的视野中。
没有弧度的嘴角。
微微拧着的眉头。
他的一张脸充满了迹部所陌生的棱角。足以让所有接近他的人感受到强烈的拒绝。
迹部在一瞬间有点害怕,害怕忍足会就这样醒过来。
拧着眉醒过来。
充满棱角地醒过来。
迹部很清楚,每次拉住差一点走向死亡的自己的那只手属于谁,那一次自己的病发作到严重的时候,看见的是那个人的脸。
迹部的脚步因那人手上的力气停了下来。迹部回头,总是看见忍足微微笑着的脸。他隐约希望自己能被对方拉进对方的怀抱里。
被他保护着。被他爱着。
但他仅仅是拉着迹部而已,既没有拉向他的怀抱,也没有让迹部能够接着向前走。
迹部审视着自己的梦,迟疑地看着面前这个人的表情。
他离他那么近。近到身体相互重叠,气息相互交换。
但他又离他那么远。
迹部希望等到忍足有一个好的表情的时候把他叫醒,然后在他没醒明白的时候对他大加嘲笑一番。这样的一个早晨,应该是快乐的。
但他没有等到那个时刻。
仿佛在某个时候忍足的眉毛拧得更紧了一些,然后那样子睁开了眼睛。好一会,察觉到迹部正看着自己,那个人露出了清淡的笑容。
"你看什么呢?"
一阵酸涩的情绪翻卷上来,迹部说你别笑眯眯的了,看着烦。
忍足说哎,行。
Game Over?
忍足后来习惯了在做爱之后被迹部拥抱着,然后一觉到醒。他自己的脸侧缭绕着迹部胸口皮肤的味道和心脏跳动的声音。
忍足侑士眯着眼睛想像着。
最开始,那是一种切实而可怕的乐趣。本来他的动机还不是那种过于黑色的乐趣。
有一天迹部在他耳边小声问,在我之前,你跟多少个男人做过。
忍足挑衅地反问,你介意吗?
迹部说我介意,我特别介意。仿佛忽略了忍足刻意伤害的语气。
忍足说很多,跟我抽过的烟一样多。
迹部不理他了,拿着支钢笔缭乱地写下一行行算式。
迹部绯红的脸色和不受控制的声音。每次忍足想到这些,他都被自己吓了一跳。之后是强烈的厌恶。对他,也对自己。
没有,他没有跟男人做过,虽然女人可以说不少,但男人,迹部确实是第一个。而忍足的动机--忍足设想了很多种可能性,但没有一种能说服自己。
在与迹部做爱的那天之前,他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犹豫,自己要不要迈过那道线。
他以为--忍足确实一直就那样以为--他以为自己已经离不开迹部了,这种依赖让他既快乐又难以控制。
快乐的原因是自己一个人清醒地忍受着过了这么久的时光,终于有一个人可以找到躲在黑暗角落的自己,伸出手,拉着他走回有光的世界。
难以控制的原因是,忍足不知道能不能相信迹部。
忍足曾经觉得,只是"要不要信任"这样的取舍,就已经构成了问题的全部。那个人在多久之前的某一天下午的强烈光线里看着自己,那个人在赢了之后的球场对面看向自己,那个人打开一个人的琴房的门在窗外初雪光线的微弱映照下看向自己。忍足以为,仿佛被他等待了很多年的那一个人终于被他遇见,剩下的事,就是决定自己要不要回应,要不要相信。
他决定试试看。
他决定试试看,自己能不能从寂寞的循环中挣脱出来。
他逐渐去爱着那个人,照顾他,保护他,迁就他,像照顾、保护、迁就一个孩子。就好象只是这么做,忍足就能慢慢触碰到自己的意义。
他一直以为问题只是这样。
直到他把迹部赤裸的身体拥抱在他的臂弯里,听着对方的声音看着对方的表情并从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之后。第二天早上醒来,迹部一脸担心地盯着他的眼睛。
那个时候忍足绝望地发现,他错了,他一点都不爱迹部。
他一点都不依赖他。
迹部可以让他停下,却仍然留不住他。迹部像所有被他匆匆瞥过的女人一样,被自己的冷漠隔绝在外。
忍足收敛了对迹部露出的笑容默然起身,胡乱套了件衬衫走到客厅的沙发前坐下。他的右手覆盖了自己的脸。
他已经丧失了表达自己感情的能力,他也已经丧失了相信别人的能力,这些他都知道,并且承受了那些带给自己的寂寞,然而不仅如此。
他连爱一个人的能力都丧失了。
太可怕了。只要稍微这么一想,就连他自己也突然觉得,真的是太可怕了。
迹部景吾察觉到了不同。
第一次做爱的三个星期之后,那个人表情平静地对他说,我们结束吧。
他结结实实地给了忍足好几拳,对方没有躲,细细的血流从嘴角延伸到下巴,特别美,像吸血鬼或者成年的黑色妖精的那种美。
你想一个人承担吗,你又想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吗,如果我问你,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这些都与我无关?可以,我不问你。我特别傻,我特别自以为是。每次都是这样,迹部景吾的脑子里有无数句话,但是那些话在游走一圈之后,没有一句能被对方听见。他不说,他们两个都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