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平娓娓而谈,语意却锋利如刀。
流川冷哼一声。
"你以为你做了那样的事,花道不会恼羞成怒?你没有考虑过花道会不会从此逃避你,就像那天一样?你相信我不会对他说些什么,以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流川,你太天真!"
很重的话。
洋平,果然不能小看的人。
我抬眼,颇有趣味地望向流川。
流川的眼睛跳了一下,眸中乍地掠过一道闪电。
"这是我和他的事!"
"我不否认。但从现在开始,我们都将用自己的方式来追求他。我警告你,流川,不要伤害花道!无论我是否会得到他,我都会让伤害他的人得到报应!"
"我不会的。"
对于这个问题,流川终于有丝激动。
"我们胜负还未分,说不定,我们连分胜负的机会都没有。"
洋平停了一下,语调有点奇怪。
再说话时,却转了个话题,"这几天牧老大有去看你们训练吧?"
肯定的问句,答案显而易见。
略为沉思,边低笑着说,"我知道的,比你还多,流川。"
"你知道些什么?"
流川紧接着问,带着不易听出的紧张。
"花道找我商量了一些事。"
"那几天花道的不自然,牧也知道了。"
"流川,小心,还有一年花道就大学毕业了。如果再做什么惹恼我们的事,保证你毕业后再也无法靠近他。"
洋平轻轻巧巧地说。
然后,是一阵低低的笑声。
像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洋平笑着,一口饮尽手中的酒。
"我走了。给你留了份礼物,请笑纳。"
洋平结帐,起身,潇洒离开。
流川皱了皱眉,目光沉凝,在想些什么。
这一战,他似乎并没占上风。
在他沉思间,我已经再次调好一杯青色鸡尾酒。
端至流川面前,我微笑着说,"这是那位客人为你点的,青鸟。"
流川疑惑地望望我,举杯啜饮。
淡淡的甜,淡淡的苦,澄净却又复杂。这是青鸟的味道,我知道。
但流川并不知道,洋平点这杯酒的用心。
无法传达的心意,渴望着另一个人了解。
这是这两个人遇到的同样困难。
想起那个红发的大男孩,嘴角微微挑起。
很有趣的人。
难得的,竟会想一个人了。
4
第四杯酒 天堂
"今天你会送我什么酒?"
樱木坐在转椅上,笑着问我。
刚刚剪短了头发,更显得神采奕奕。
我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点点头:"不错。"
"嗯?"樱木没理会我的话,继续他的问题,"是那种看起来很漂亮却很难喝的,还是看起来很可怕一样难喝的?"
我笑。不露齿的那种,阴阴地像在磨牙。
"你说,你要喝哪种呢?"
"阿彰,是你调的,我怎么会知道?"
不知道是笨还是聪明,把问题又丢回给我。
"那要看今天陪你的是谁了。"
上次是洋平,再上次是流川。
把不愿想的东西丢一边去,再过着他想要的生活。樱木一定是这样的人。
流川对感情很执著,方式却很笨拙。
所以又回到原地。
如果他不想与樱木分开的话。
"一个老头子,我的资助人。"
樱木马上一副愁眉苦脸。
这就是他只点一杯矿泉水的原因。
"初中时,老爸老妈都死了。老爸一直希望能看到我高中毕业,所以我靠着保险金进了高中。"
樱木淡淡说起,没有起伏,没有忧喜。
眼光却一片茫然,散在吧台的边角。
"一进去,篮球部的经理死磨着要我加入篮球部。但那位经理又温柔又可爱,又真正赏识我的才华,我就加入篮球部。"
"学校的篮球队除了本天才以外都太弱,总是第一轮就扛球袋回家。阿牧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过我比赛。他说本天才有潜力,要培养我,以后替他们家的俱乐部打球。"
"反正我很穷,就答应了。那时起,他提供学费和生活费让我上学。"
萨克斯轻柔浑亮,悠悠闲闲地带人进入梦幻国度。
花开遍野,香气四漫。
心里充满甜蜜与平静。
樱木愣了会,从重重回忆中挣扎过来。
笑说着。
"你不知道,阿牧又凶规矩又多。好好打球,不能受伤,每个礼拜去他那一趟,汇报还要补习功课。成天板着脸,连个笑都不会。闷都闷死了。不明白他的秘书怎么能忍受得了。"
"藤真学长就不一样了。虽然是表兄弟,藤真学长长得很好看,比流川那只臭狐狸漂亮多了;人又温柔,虽然在球场上很凶,怎么说呢,像个铁人;球技又高,毕业前,一直是学校篮球队的队长。"
"学长说话时总是笑得很温柔。对了,和阿彰你的笑有点像,不过没你笑得那么狡猾......"
"碰!"香槟的盖子被我太用力打开,乳白泡沫喷了樱木一脸。
"对不起!"没等樱木说话,我盖了条湿巾在他脸上,"你擦擦。"
只要被打掉话头,樱木的气势接不上去,就会不由顺着别人的意思走。
最擅长这招的,是水户洋平。
樱木瞪着我,说:"你是故意的!"
"不要吵。看着,我要为你调酒了。"
我极诱惑一笑,眨眨眼,果然将樱木的心神引了过来。
往摇酒器里夹入三四块冰块,倒入一匙鲜橙汁,加入杏子白兰地酒,金酒,盖上,娴熟地摇动。
我听得见冰块在融化那些酒,想像得出呆会儿的浓浓果香。
停手,将酒滤入鸡尾酒杯。
我抬头,望向樱木。
"这次的叫什么?"
樱木赞叹着注视酒杯问。
"天堂。"
美丽,回味悠长,给曾经失去自己天堂的樱木,应该适合的吧?
"好甜。"
樱木轻啜一口,舒展开眉,不禁说。
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笑容。
看到这样的神色,对一个调酒师来说,也是一种满足吧。
我低叹一口气。果然,还是无法抵抗。
从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开始,命运女神就开始狂笑。
"阿彰你真是厉害。"
樱木满脸崇拜,两眼放光。
一次的免费酒换一声称赞,也算物有所值。
我忽然想记起来,那时为什么会想要送樱木一杯酒。
我从来不做没必要的事,樱木是唯一的例外。
笑看人生这么久,竟再次被打入红尘。
苦笑,这不是我所规划的未来。
扫一眼樱木,静静地饮着酒,一脸傻笑。
樱木没有手表。他知道时间的方式是酒吧里的乐曲。
八点,是吉他曲《水神之舞》。
九点,是路易斯。阿姆斯壮的《节奏上身》。
十点,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今天已经十点了,他等的人还没来。
樱木有些不满地皱皱眉,嘴里嘟囔抱怨着。
"这个臭老头,约的时间都过了,还没来。"
话刚说完,有个秀气男子径直走来,笑着招呼:"樱木!"
"阿神?牧怎么了?他不来了?"
"刚才董事长突然要他去陪个客人,所以来不了。牧要我来帮他说一声,明天一定抽空出来。"
神温和解释,眸光不时若有所思地投到我身上。
"无所谓啦。反正就是那些事。牧自己安排就行了。"
"牧可是坚持要听你的意见。我想老大想和你谈深些。"神扫一眼酒吧,转了话题,"这就是你常来的酒吧?有什么特别的可以介绍吗?我可是第一次听说你约牧到酒吧来,平常不是在学校就是在餐厅。"
"我只是很想来罢了。要说特别,我想是阿彰的鸡尾酒,很漂亮的。"
樱木盯着我的手,大大感叹一声。
"你觉得我适合哪种酒呢?"
神笑着问,眼睛紧紧盯着我。
这个人,敏感,柔和,执着,外表柔韧内心刚强。
我与他对视片刻,下了结论[自由自在]。
垂眼,金酒,伏特加酒,兰姆酒,威士忌酒,君度柑橘酒,柠檬汁,可乐,注入高脚酒杯至八分满,在杯沿嵌上一片柠檬,送到他面前。
浓烈的褐色,浓烈的口感。
这个人的感情,也像这酒一般,浓烈却看不出来吧。
"长岛冰茶?"
果然是优雅的精英,对鸡尾酒十分熟悉。
我微笑,职业性的,"请!"
"果然是个妙人。"
声音很轻,却足够入我耳中。
这样的话,还是第一次从一个男子口中说出。
我哭笑不得。
樱木愣愣地看着那杯颜色平凡的酒,再抬头看看我的笑容,不明白其中玄虚。
神却及时开口:"樱木,等会牧会来接你回去。我们再等等吧。"
樱木目光在我们两人脸上逡巡一番,没有回答。
这个人,对樱木是什么心思,对那个牧又是什么心思,我突然有兴趣起来。
局面越来越乱了。
事情也越来越有趣了。
5
第五杯酒 马丁尼
那天晚上我没有见到牧。
当樱木和神谈起球队里总是与他纠缠不休的清田时,神接到了电话。
牧在外面等他们。
对于樱木来说,今天的确有点晚了。
结过帐,樱木就随神而去。
望着樱木远去的背影,我记起他们偶然提起的那个清田。
可怜的孩子,恐怕到现在还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吧。
希望被承认被惦记,不自觉地纠缠着,却误以为是敌意。
那稀里糊涂的心思,牧和神应该都知晓了。
但他们却没有说破。
是因为他们同出名校海南,还是牧认为清田不具威胁?
自嘲一笑,抛下这些多管闲事的浮想。
重要的,是樱木自己的想法吧。
今天晚上,樱木没有来。
其实我也摸不清樱木的活动规律。
看他的心情吧。
心情好的时候会来,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来,心情不好不坏又不忙的时候也会来。
算起来,樱木呆在这里的时间还不少。
酒吧里,淡淡私语浮在迷蒙灯光中。
钢琴声声,如玉石相击,脆生生,清泠泠。
我擦着手上玻璃杯,静默不语。
不说,不想,心里自是一片平静。
有位客人坐到吧台前。
我抬眼,客人叩了叩吧台:"一杯马丁尼。"
是习惯吗?这样脱口而出?
凝了神,轻瞄一眼那个人。
深色皮肤,浓眉,利眼,宽肩。
做工细致的西装,深色领带,传统的白衬衫。
顾盼间,不怒自威。
我的心脏没来由一跳。
这个人,很危险。
而马丁尼,大概是他只会饮的鸡尾酒。
马丁尼,传统鸡尾酒之一,因它的多种调制方法,多种口味,曾被称为鸡尾之王。不少名人,如丘吉尔也嗜好这种酒。因此,马丁尼也成为成功人士必点的名酒。
眼前的这个人,无疑是社会成功人士。
我忽然很想笑,而我也笑了。
脸色不变,但眼睛发亮,心里在唱歌。
这个人,喜欢什么样口味的马丁尼?
很有趣的,令人跃跃一试的挑战。
客人见我打量着他,从容一笑。
稳重,却又带点戏谐,想必意志坚定,自信又不会偏激。
那就加点甜苦艾酒,可惜了涩苦艾马丁尼纯净得几近无色的黄金色泽。
我点头,轻笑,"您稍等。"
金酒,涩苦艾酒,一点甜苦艾酒,再加一点柠檬水,冰块,一一倒入调酒杯,轻轻搅拌。匀了,再倒入鸡尾酒杯。沉入一颗橄榄,大功告成。
客人举杯啜饮。我没有忽略那一闪而过的惊讶。
当初为了掌握马丁尼的味道,每一种调制方法我都试过。
对于什么样的人,喝什么样的马丁尼,则是我这几年调酒心得。
能让那样的人惊讶,真是有趣。
客人品了几口,终于说:"我是第一次喝到这么合我心意的马丁尼。"
直视我,接着说,"花道和神的称赞,果然名符其实。"
花道?神?
那么,这个人是--
"我是牧坤一。"
牧呀......
我不动声色,静静聆听。
"一直听花道说起你,就想来了。那天阿神对你的手艺赞不绝口,更让我好奇。阿神一向极为冷静,能让他记忆深刻的人,这世上还不多。"
神在提醒你,要注意我吗?
果然是个好助手。
是对你的忠诚,还是有其他的......
也许,只是个配角罢了。
"交个朋友?"
牧伸出手。
我略一侧身,笑得云淡风轻:"来这里的,都是朋友。"
牧目光闪烁,收回手,细细品酒。
我随手再拿酒杯擦拭,默默想。
樱木,有两天没见到了。
大概在比赛吧。
这种时候,他眼中只有篮球。
熟悉的旋律飘入耳中。
是肖邦的《小夜曲》。
不知是谁演奏,清冷之极,却缠绵入骨。
引得人心思百转。
我有一瞬的恍惚。猛然间醒来,暗暗心惊。
只不过提了名字,就变得多愁善感,连一向听得熟的曲子也多了感情。
原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冷眼看人,现在怕是也无法置身事外。
那又何妨?
唇一勾,暗笑。
中国有句古话,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眼光一瞥,牧正静静观察我。
轻轻一叹。
花道花道,与你有关系的,真都不是好惹的。
不过,这也是必然。
人也同飞蛾一样,有趋光本性。
牧并不多话。
酒已饮尽,人也看够,不久他就走了。
我不在乎牧和神调查我的底细。
一切终有大白天下的时候。
何况,朋友要相衬,对手也要相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