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鬼差虽享用冥夜所赐的法力,但是却不能伤人类性命,否则便是违逆天道,破了地府的运转正常。所以白冽那方反倒占据优势,这就像一群警察和流氓打架,有人有所顾忌,有人却赤着脚豁出去。自不必说。
然而也不是定要分出个胜负,双方不过是在抢时间罢了,殷诺灵魂入体片刻,神魂归位,再不是地府管辖内的鬼魂,无常想管也管不了。殷诺若晚一点入自己的身体,肉身离开神珠太久,没有依存,片刻就会消亡,白冽便功亏一篑。
此时距离殷诺初入地府,已经一月有余了。这一切却都是在双方的算计之中。
5
当初冥夜便是再忙,也绝不会胡乱让个不知底的去给殷诺讲故事,便是因为知道地府内有白冽的帮手,才想趁此机会将他揪了出来。结果只找出一位受过白冽恩惠的索魂官,如今也早已受不住刑罚魂飞魄灭了。冥夜将计就计,让殷诺前往人间,便是因为他还忌惮着白冽手里有殷诺完好的肉身,便像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一样,早晚祸患无穷。甚至以白冽的手段,谋划越久,他的把握也就越大。
冥夜是出不了地府的,殷诺便只能作为鬼魂在地府里陪着他。于是他便借殷诺引出白冽和他手上的肉身,让白冽将那宝珠取出,再寻机夺回殷诺魂魄。这自然是一场赌博,所以我们的王此时在地府中,正面对着百晓镜,看着镜中人间的对峙,看着镜中无措的殷诺,他的心没来由地一阵慌乱,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太欠缺考虑?派往人间的鬼差是不是太少了?冥夜想着想着,不由地捏紧了指尖。。。
镜中的白冽道:“无常,别来无恙。如今你倒是开始为那人卖命了。。。”他虽是对着无常说的,眼神却望着虚空处,便是知道冥夜定会在镜前观看。
无常道:“星君,事已至此,何必再执着?殷诺已经是地狱的判官,你强行为他还阳,有违天理伦常。”
“天理伦常?”白冽轻蔑一笑,他此时脸色苍白,双眼无神,竟好似一架傀儡一般。无常见了,怎么也想不起当初他在天上的风采。“你有空来劝我,不如回去劝劝冥夜,是谁违例算了天命?是谁在那车子的刹车上动手脚?你们不过是钻了天理的空子,假装顺应天道。。。。你们杀了我的殷诺,却和我谈论天理伦常?”
殷诺听到这才明白自己的死是怎么一回事。这场争抢早从太久之前便开始,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香饽饽。
无常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厉声道:“凡人白冽,立即交出地府判官魂魄!”
“无常,我当凡人太久了,想来你们都忘了白冽是谁了,今日便叫你们都记起来吧。。。”
白冽挥了挥手,那些念咒的道士立马退出一部分冲出法阵外,银剑所指,草木皆如狂风卷过无一幸免。锁魂鞭打在剑上铿锵作响,似催命铃声动人心弦。不过半刻,便是一场乱战。
魂鞭不能伤人,银剑却是专门除鬼的利器。任你在地府当了多久的鬼差,最初都只是一介鬼魂。
因此虽鬼差法力要高深得多,却也只能僵持下去。
殷诺听见那引魂铃响,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便将自己推向肉身,他一边用尽全身的意志去抵制着那股力量,一边最后一次央求白冽:“你让我自己选,好不好?你让我自己做决定,好不好?”
他却不一定是不想还阳,也不一定是想着那群刚刚认识的朋友,更不是喜欢那了无生气的阴曹地府,殷诺知道,即使模仿得再像,人间的美,地府连千分之一都比不上,甚至,他不一定便是离不开冥夜。
他只是想问问白冽:“你让我自己选,好不好?”
殷诺没有一刻如这般迫切地希望白冽能为他退步一次,或许这一切从一开始便只是白冽和殷诺的问题。无关其他。
白冽从来没有给过他选择的权利。于是他才会逃走,如此而已。
殷诺看着白冽如他预想之中地摇头,看着白冽用看背叛者一样的眼神看他,终是无奈。
你摇头,所以我选择逃离,只可惜你从来不知道我曾无数次给过你机会,因为你只求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却从来不在乎我的想法。
那力量强大得不由殷诺抗拒,推着他一点一点地朝着自己的肉身移动,殷诺觉得那些原本毫无意义的咒语突然变成了一句句催促,数千个声音汇聚在一起,在喊他:“回来!”“回来!”
他失了意识,像是被困在一条狭小黑暗的小道,只能恍恍惚惚地跟着那声音的引领,往出口跌跌撞撞地走去。
那光分明已经近在眼前,但是突然便无限地飞速后腿,他吃了一惊,回过神来,自己还飘在空中,而黑无常就站在白冽和他的身前,一把银剑穿透了他的整个胸膛,而白冽手上的引魂铃也被无常硬生生用手抓出了一条裂缝。
殷诺感觉那束缚已经被挣脱开来,于是扶着无常连连后退。
无常一掌揪住他的脖子后面,似乎想施法带他回地府,却只吐出一口黑血来。那把剑开始往下淌血。滴滴答答地红了一地。
☆、变故
无常与一般鬼差不同,他是仙人出身,但是仙人的血也是红的。
白冽撒了一个谎,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失去了法力,但想来一千年的时间足够他做太多的事了。这是他此战最大的把握,他的法力定比无常还要更胜几分。这本来绝无可能,但他很久以前便料到会有今日,于是使了许多阴损速成的法子修炼,他的信徒为他抓妖,他便吸食了许多妖怪的法力,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要尽快得到法力。
这些冥夜却不知道。虽然这千年时间他一直在用百晓镜看着殷诺,但只要白冽在,他便恨不得摔了镜子,自然不会再看,只命无常监视白冽,如今看来,无常看到的白冽,却不过是一个障眼法。
百晓镜竟是欺骗了他们!
白冽闻到了空气中血液的味道,便微微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一直等着这场杀戮消磨自己身上的戾气,等得几近疯狂。一千年前他输掉的一切总得有人赔偿,他的基业,他的自尊,他的那条红线,冥夜将他们夺去,却以为理所当然。他有多恨,有多不甘心,只有自己知道。
然后一切洗盘重来,他弃了身份陪殷诺入凡世,原以为自己最终还是把他抢了回来,结果那些被背叛的心痛与愤怒又卷土重来。
看啊,无论我陪伴他多久,他最终都选择那个阴森森的地府,选择那个人。而我一无所有,又有谁可怜过我?
白冽的心慢慢地沉寂下来,仿佛孕育暴风雨的乌云,黑鸦鸦的一片平静。他朝殷诺招了招手,语气平和地喊他:“殷诺,过来。”
殷诺见白冽刺伤无常后面色如常,冷漠得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他只觉得这样的白冽陌生得可怕,不自觉地又后退几步,慌张地环顾四周。
他刚一退后便有十几名索魂使抽身朝他飞来,欲带他回地府。殷诺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朝他们飞快跑去。
他毫不犹豫地向索魂使伸出手,却又在伸出手的瞬间本能地回过头看了白冽一眼。
白冽颓然地站着,仿佛没有灵魂的傀儡一般看着他。
那一刻,眼前的白冽突然同那个天桥下疲惫的白冽重叠在一起,殷诺的心猛地一疼,再不忍心看他。
白冽神色麻木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然而在索魂使碰触到殷诺之前,他又突然崩溃地大喊了一声。
声音凄厉得不像人类,倒像是兽类失去伴侣时的带着愤怒和悲戚的咆哮。
殷诺不由地捂住耳朵。
地上的法阵中那些黑色的血液缓缓地流动起来,变幻了形状,然后,似乎有了意识般如藤蔓凝结成一股股腾空而起,如同从土里长出来的荆棘一般缠绕住索魂使们,疯狂地收紧,挤压着鬼卒们的魂魄!
惨叫声接连而起,道士们趁机挥剑斩落魂魄,刚才还占据上风的鬼差们立刻化作一阵阵白烟。
争斗暂时停止了。
白冽看着殷诺的脸,缓缓流下泪来。
“殷诺!殷诺!”
他哭着喊道:“殷诺!。。。。。。不要负我!。。。。。”
如果那炼化你的三千年你有意识,便该知道,这世间所有的人你都可以伤害,唯有我,你该可怜。我搜刮了那么多的仙家宝物,花费了多少的灵力守着你,我一日一日地等着,一点也不心急,只希望这段时光再长一些,长到那酸涩的等待足以让我在余下的漫长岁月中慢慢回味。。。我知道那些日日夜夜的寂寞终将逝去,我会比他们幸运。。。我会得到世间最宝贵的陪伴,然后。。。。或许,我能尝一尝,那凡人口中可怕而动人的情爱?
我算计了太多,惟独这一次忘记了算计。我只管愚蠢地下注,早早地坠落,而你却站在崖边,迷茫懵懂地看着我。。。
为什么我要先爱啊?
白冽问自己。
为什么这一次。。。他忘了要算计感情的付出与回报呢?
那声音载着太多的悲伤和仇恨窜入殷诺的耳中,殷诺便是将耳朵捂得再紧也还是无济于事,他听着听着,终于跟着像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也不知道是在可怜白冽,还是在可怜自己。
而那个为首的高个道士手持黄符,正一步一步地朝他们逼近。
殷诺无力再做什么,他看着白冽满是泪痕的脸,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哭泣也无法宣泄的悲伤。
无常在旁看着,痛苦地咳嗽不已,他妄图再催动法力,却仍无果。白冽方才便是故意给他机会闯入,好借机不费吹灰之力地斩下冥王的左臂右膀。这一剑本是要置他于死地的,自然没有留下余地。如果再拖下去,怕是情势险峻。
无常担心王会不顾自己临行前的嘱咐离开冥界,而白冽正是故意拖延时间要让他慌张,让他失去理智。
冥王之所以不能离开冥界太久,就是因为一旦离开,他无边的法力便会飞快地减弱,身体也会以可见的速度衰亡。因此,你若在地狱里和他斗法,必然全无胜算。但若在人间将他拖上一会,他便同这群鬼差一样,只是白冽手中一个可怜的弱者罢了。
而冥夜原以为以无常的能力定能将殷诺带回,如果事情生变,难保他不会失去理智,亲自现身人间。无常的血流到地上,竟然开始顺着奇怪的走向延伸展开。
他一时怔住,下一刻反应过来,顿时大惊失色地喊道:“这回魂法阵之下还有阵法!!”
“什么意思?”余下的索魂使慌张追问。
无常连回答也赶不上,只接连朝着虚空处大声喊道:“冥夜!你千万不要中计!!”
白冽此举,给殷诺还魂是假,他真正的目的,是引王出来,杀了自己在这世上最恨的人!
他早知道冥夜会放殷诺离开引出肉身所在,原本百晓镜查不到,还以为是白冽将那肉身藏到了三界之外,谁能料到那百晓镜竟然便是白冽最大的内应。
那后山空地上突然便凭空升起了一阵狂风。飞沙走石,草木倾倒,无边的乌云从天边聚集在一起,黑鸦鸦地盖住了整座山峰,狂风似带着施法者的怒意席卷大地,法阵内,所有的索魂使皆不由自主地缓缓跪下,那是属于主权者的威严,无人能够抵抗。
无常苦笑了一声,嘴角流下了鲜血。
白冽看着那盖住头顶的乌云,满心的痛苦都叫兴奋给盖了过去。
他等了这么些年,如今终于有机会让冥夜尝到他的苦痛,这一刻若再错过便真的再难挽回了。
“冥夜!你不要忘了!你是地府的王!”无常徒劳地喊道,“情爱叫人愚钝。。连你也不例外。。。”
一切都发生在一刹那间。
法阵内,一个身着藏青色长袍的男子突然于殷诺身后现身,白冽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并不是冥夜!!
黑色的藤蔓在瞬间胀大,“突”地一声朝那人飞射出去,在空中疯狂地扭卷着。不等它锁住那长袍男子,一道白光急闪而过,长满锋利倒刺的藤蔓立刻从空中摔落,啪嗒啪嗒地落满一地。无常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对鬼差们下了撤退的暗令。于是众鬼卒的身影纷纷化作白光消失在空气中。
藤蔓的碎屑仍在地上蠕动着,男子与殷诺所处的位置却已经空无一人。
这法阵的厉害,即使是无常也畏惧三分。地府内何尝有过较无常法力更深之人?白冽所备的法阵是专为冥夜所设,最终却没能发挥用处。
狂风骤停,乌云在片刻内散去,而那法阵之内,空地之上,只剩下白冽和他的一众奴仆。鲜血沾染的土地上,诡异的圆形图案失去了效用,安静地沉寂着。
白冽面无血色地站着,恍然惊觉——他又一次丢了他的殷诺。
☆、真相
地狱黄泉道的入口,俞欢放开了抓着殷诺的手,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服,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殷诺脸上的泪水还未干,呆呆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俞欢。他还没从刚才的境况中跳出来,俞欢拍了拍他的背,温和道:“没事了。。。。”
殷诺喘着气缓了缓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观望四周,像是最初俞欢带他所走过的黄泉路一般,但往后望去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幽暗。
俞欢陪着他坐到地上,看着他们身后的那片黑暗解释道:“这里是黄泉路的入口,原本与他们约在黄泉路尽头相见,但我有话对你说,所以就把你带到这里来了。想必王已经在那边等着我们了。”
殷诺发现俞欢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连对自己的态度也不一样了。他以前的谄媚与懦弱好像全都消失不见了一般,剩下的笑容却是殷诺自两人相识以来所见最真心的一个。
殷诺缓缓地捂住了头,白冽喊他的声音还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事实上他刚才已经没了离开的心思,只觉得整个人疲累到了极点。如今一眨眼回到地府,他既不喜,也不悲,整个人还懵懵不知所措。
俞欢就像多年好友一样拍拍他的肩膀,宽慰他:“我带你回来,王才算是保住了性命,接下来无论是去是留,都由你自己决定。”
殷诺听到这话才有所反应,他呆呆地问道:“白冽。。。。”
“他没事的,有他那群死士照顾,王也已经召回了准备派往人间的鬼卒。”
事实上,这次冥夜与白冽都留了一手,他二人的事本就不便让天界众仙知道,更不想惊动上神,于是也不敢大动干戈。
俞欢看他还没清醒过来,便用手将他的脸掰了过来,认真问道:
“殷诺,你还记得我吗?”
殷诺郁闷地推开他:“你在说什么?”
“我是俞欢啊。”俞欢再次将他的脸给掰回来。
殷诺忍住想打他的心,找回了自己游离的心思看了俞欢一眼,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俞欢这次想了很久,才斟酌着开口道:“我不知道王和你说过什么,但是他对你一定有欺瞒的地方,我也不知道白冽和你说过什么,但他十句话都未必有一句话是真的,只有我,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话,每一句都是我亲眼所见,更不会欺骗你。。。”
殷诺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也是冥夜的手下。。。”
俞欢只不躲不避地看着他的眼睛,肃容道:“我是你的朋友,只有我和你没有利益关系,即使王命令我对你说谎,我也不会答应。”
殷诺从没见过俞欢这副模样,不知为何心里便下意识地选择相信他。
俞欢同殷诺讲了一个关于殷诺的故事。故事的开头和白冽讲的一模一样,但是结尾却截然不同。
冥夜任性地把白冽星君的宝物带回了地狱后,俞欢寻机劝过他多次,他都不愿将缘由送回。
缘由顽劣,初炼化时还不能长久地以人形现身,许是在丹炉里呆了太长的一段岁月,一成兽形便四处上蹿下跳,谁都管不住。在天殿上如此,到了地府它有了新玩处更是乐得开心,一开始玩得连白冽都没想起半分。
冥夜将它带在身边,游遍了整个地府,俞欢见它在彼岸花丛中打滚,玩累了便熟练地钻回王的袖子里窝着,适应得好像自出生便呆在那里,不由得觉得好笑。冥夜便如孩童养了宠物一般,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分分钟都新奇地盯着宠物看。
那头白冽已经寻人来找了好几回,且天帝也下了旨要冥夜归还缘由,天殿早已炸开了锅,这边地府却不动声色,公然挑衅天殿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