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
你回来啦。。。。。
回来就好。那些爱和恨,前者由你承担,后者由我来扛,只是不要留我一人,爱不了,恨不下。
殷诺看着冥夜,那日审判厅内壁画上刻着的小人与他的眉眼重合,同样的温柔,千年不改的神情,他抬头看着,慢半拍地应道:“嗯额。。。”
☆、郊游
冥夜在殷诺回来的第二日重罚了百晓镜,他发泄怒气的方式很人性化,直接用自己的拳头砸裂了百晓镜的一角。
百晓镜哎呀哎呀地叫唤,疼得粉身碎骨一般,也确实是粉身碎骨。实则这也怪不得它,百晓镜是三界宝物,自有灵性,他原本在天上受众仙追捧争夺,一朝落入冥夜手里便被关小黑屋,只为他一人所用,用来用去也只看那一个人,连地府都鲜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它的心里自然有落差感,又早已沾染人气,虚荣心也是有的,这才敢冒险得罪这三界最小心眼又最有权势的神。
然而以冥夜的个性,这事却是太过轻易地善了了。
俞欢此时已经官复原职,便轻飘飘地问他:“直接整面摔了不好?它已经不忠,也学会了撒谎,今后便是用它也要生疑,不可确信,不是么?”
冥夜抬起手又放下,抬起手又放下。百晓镜便死死盯着他的手,连声求饶。
它哀嚎道:“总还有用到的时候,我是再也不敢了。。。便是那白冽千年前许我好处,要怪也该怪他才是。”
俞欢道:“王,你留他何用?如今事情已成定局,殷诺怕了白冽,也定不会再离开地府,你又留他何用?”
百晓镜简直恨死俞欢,只能硬着头皮尖声求道:“大人!大人啊!。。。。。。我给您看的人间是真的呀!那些七情六欲,那些百态人生,您便不看不求了?留着我,总是一个念想。。。。”
冥夜低声道:“他已经在我的地府,人间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然而他终究不敢毁了这仙镜,他总觉得,殷诺不一定便就此长留地府,白冽不会罢休,且世事无常,如果有一天他失了殷诺,这面镜子便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百晓镜于是得以苟活。
地府又恢复了原来模样,所有的鸡飞狗跳皆已过去,如果可以,天帝与上神都很愿意此事到此为止,甚至默默祈祷白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殷诺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吃饭不香,睡觉不沉,无心公务——啊,是无心听故事,他甚至连斗地主都没兴趣了,满脑子都是白冽最后的那句不要负我。
他倒不觉得自己离开白冽错了,他就是可怜白冽,替白冽觉得难过。
安子丘来了几次,面色红润,满面春风,他此时已经是淬炼成仙身,便隐隐地显露出发福的迹象,玉帝只管把灵丹妙药往他肚里喂,不论他是否消化不良。
他见殷诺闷闷不乐,还嘲笑道:“伤心个屁,男子汉大丈夫,怎能为情所扰!天下何处无芳草,这个不好就丢了再找呗!你被他关了两年,倒还关出这么深的感情来了?”
殷诺把随手揪的一根野草往他脸上扔,道:“走开,滚蛋。”
安子丘也不多劝,叹着气加入了牛头马面的牌局。
小白忙于照顾受伤的黑无常,于是这里便常常三缺一。
冥夜不愿殷诺伤心太久,便想找些事转移他的注意力。偏巧这天传来消息,说西海的龙太子本来因犯错被老龙关在家里闭门思过,前几日却是逃了出来,于是老龙王便派人向冥夜求情,求他派人将这不孝子给押回西海,继续闭门思过。
为什么要求冥夜帮忙呢?
因为这西海龙太子好死不死,偏偏跑到地府里来作孽。既是到了地府,自然是归冥夜管,且还要他心情好,这老龙王的宝贝儿子才能手脚健全的回去。
事情是从俞欢嘴中传到冥夜耳里的,当时牌局下到激烈处,众人也全神贯注地观望着,殷诺却蹲在事务所的门口发呆,俞欢故意提着声音把事情仔细地交代了一遍。冥夜眼睛望着门口的殷诺,嘴上却问他:
“他怎么知道人跑到地府来了?”
俞欢也看着门口的殷诺应道:“老龙王在他身上绑了妖骨索,为的就是防着他偷跑,那妖骨取自死去的龙母身上,与老龙王心灵相通,便可以告知他那罪人的去处。”
冥夜招呼殷诺:“殷诺,进来听故事了。”
殷诺便懒洋洋地进来了,坐在冥夜身旁,全身跟没长骨头似的倚着他,冥夜摸摸他的头发,觉得触感和他做缘由的时候一样,便眯着眼睛笑了,又问俞欢:
“这人犯了什么罪?”
“王,您不知道?”俞欢露出了八卦的笑容:“这事太久远了,原本我都要忘记了,只是当初闹得太过火,想必现在还有许多人记得。那龙太子是个憨厚老实的,我随您上天殿时也与他见过,本是默默无名,谁知后来他受儿女私情所累,为了一个凡间女子毁了与东海公主的婚约,拳打月老脚踢天官,是以才出了名,成了公众人物。龙族最是好面子,所以西海和东海的仇结了这么些年都没化解,东海龙王还曾扬言凡是东海族人,见了龙太子,一定要取他性命,老龙王只这一根独苗,当成心肝宝贝在疼,自然不舍得重罚,反倒怕他出去遭了东海毒手,将那龙太子关在西海保护起来,美名其曰闭门思过。”俞欢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都过了这么多年,肯定是嫌家里闷得慌出来散散心,却是离家出走跑到咱们地府境内。”
说到这正巧安子丘赢了一局,便将牌丢给牛头马面洗,翘着二郎腿擦嘴道:“你们嘀咕什么呢?本大爷也听听。”
冥夜皱眉道:“地府的守卫何时起竟松懈至此?”
顺顺在一旁解释道:“王,罪人逃往的地域是否归地府所管至今仍有争议,要进入那里也无需由地府大门经过。近年来那里已经为地府所弃了。”
“幻虚之境?”冥夜有了点兴趣。
“不错。”俞欢在顺顺接口之前抢答,他离职太久,刚一回来便发现自己面临强大的竞争对手,心理压力剧增。现在就业前景不好,官饭也不好吃啦,他实在是怕顺顺这个职场新秀将自己给比下去,忙抢先道:“王,是不是要卖老龙王一个人情?”
顺顺笑道:“俞大人这话不对,王哪需要卖任何人人情?”
俞欢转头盯着顺顺,巴不得咬他一口,顺顺倒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仿佛逗他是一件很好玩的事一般。
安子丘也不打牌了,凑到殷诺耳边,边捂嘴边小声道:
“看,他俩搞基!多龌龊!多可耻啊!”
殷诺挥苍蝇一般把他挥开:“滚蛋,走开。”
冥夜警告性地看了安子丘一眼,眼神示意:还想不想来地府?给我离他远点。
安子丘做低眉顺耳老实状:不敢不敢,大王饶命,我绝不影响你们搞基。
冥夜这才放过他,低头吩咐殷诺道:“明天我们去幻虚之境把那个人抓出来吧。你可不能光领工资不干事。。。”说着捏了捏殷诺的狗鼻子。
“哦。”殷诺闷声闷气地答了,又歪歪嘴角:“幻虚之境?这名字真搞笑。”
冥夜心中一喜,马上眼神示意顺顺:这名字谁取的?
顺顺微笑点头:小的回去查一下,一定重赏。
俞欢顿时很失落,心想我和冥王多少万年的默契都比不过你个新来的吗?王都不和我眉来眼去却和你眉来眼去他还和安子丘眉来眼去!不行!我要想办法除掉顺顺才行!
安子丘嚷了好一阵“我也要去!”发现没人理他,也不泄气,决定回去找自家天帝商量商量,明天再来。于是和殷诺打了声招呼:“明天一早我就过来,等我哈!”说完乐呵呵地跟等在门口的两位天兵天将走了。
等众人散去,俞欢在岔道口拦住了要去开车的顺顺,顺顺早料到他会有此举,笑眯眯地看着他:
“大人有何见教?”
“大人?”俞欢怪声怪气地哼哼两声:“不敢,听说王赏你当了冥王随侍,我也是随侍,算来我们应当是同事,称不上这句大人。”
顺顺马上改口:“同行,有何见教啊?”
俞欢熟门熟路地往怀里掏,掏了许久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官复原职,月薪也还没发,不再是往日风光时随手都能贿赂人了,这时不好下台,他便将手一转,狠着心将自己心爱的手表褪了下来,塞到顺顺手里,道:“你我今后便是王的左右手,理应互相友爱关照才是,小小礼物,难表心意。”
顺顺连客气两声都懒得,直接便接过戴起,拱手道:“好说好说。既然你如此诚心地拜托我,我便照顾照顾你吧。”
俞欢内心腹诽:等你松懈之时,便是我在王的面前给你小鞋穿的时候!不出两月,必定把你踢下位去!
他干了多少年才有今日这个位置,怎么肯让一个毛头小子挤掉半边草席,然他的圆滑是多少个万年磨砺出来的,顺顺却是打从娘胎肚里带出来的。
后天努力干不过先天优异,当晚冥夜和黑无常在阴阳殿拟定郊游计划,啊,是工作计划。顺顺便在一旁道:“王,我认为去的人越少越好。”
冥夜道:“你也这么认为?然而幻虚之境不受我的控制,我的真身也不能冒险进入脱离地狱的地方。若是它确实是在地府之外,我的法力便会飞快消散。”
“王若不以真身去,想必所持的法力微弱,难以抵抗幻虚中的妖物,如此,黑无常大人是否也要同去?”
“无常受了伤,我本想叫俞欢。”
顺顺便露出一脸误吃了苍蝇的表情:“王,万万不可!”
冥夜瞥了他一眼笑笑:“你和俞欢争权?大可不必。以你的聪慧,早晚位及随侍之上,但他干一辈子也还是随侍。什么人是臣,什么人是仆,我自有分寸。”
顺顺听罢便笑得十分讨喜:“王误会了,我不过是觉得,俞欢实乃坐实了万年大灯泡的名号,此番郊游,不该再招他去。”
冥夜也有此顾虑。
顺顺便趁机进言:“无常可以同小白同去,而安子丘明日若是独自前来,便不带他玩,若是和天帝一起过来,便也不好不叫他们来掺一脚,到时正好来一次情侣约会,岂不妥当?”
☆、情侣约会
冥夜当即便应下了这个计划,无常来时本来是想借病推托不去,然而他平时事务繁忙,也无机会和小白卿卿我我,公费旅游,免费放假,傻子才不去,他的伤势既已好了大半,且小白这段时间是又乖又听话,正好以此嘉奖他一番。
无常便带着面瘫脸兴奋异常地告辞离去。顺顺笑眯眯地去要去为他们张罗明日郊游要带的物什,临走前冥夜吩咐他:“把我家小孩叫来。”顺顺应声而去。
殷诺自己也觉出了自己的颓丧,便也打起精神,认真地准备此次出差。俞欢给他送过来两套新衣服,全是仿照人间的款式所做,却是用罪人谷所产的血丝所织,穿上有一定的法力护着。本是俞欢自己张罗,他却自觉地把这功劳往冥夜身上推。
殷诺很不明白自己都做鬼了,身上也不脏不臭,为什么还要换衣服,俞欢说:“王一片心意,您穿着便是。你是还不清楚幻虚的可怕才不稀罕这法衣。”
殷诺便细问幻虚之境的情况,俞欢清了清嗓子道:“之所以名幻虚之境,就是因为进入幻虚便如入虚幻——世间万物皆有欲望,草木欲阳光朝露,野□□饱腹求偶,人鬼更有七情六欲,你最奢望的东西,幻虚之境都可以给你,于是便有人沉迷其中,流连忘返,直至灵魂都被幻虚吞没,为它所奴役。我们此次前去,或许就会遇到那些魂魄化成的凶禽猛兽。我这么一说,你便该懂得此行凶险,不可被情绪左右,更不可任性了吧。。。。”
殷诺冷冷瞟他一眼:“你才任性,走开,滚蛋。”
俞欢讨好地笑笑,正想说几句好话哄哄这位小祖宗,便听见顺顺在门口大声地喊道:“殷判官,王有事和您商议,劳烦您过去一趟!”
殷诺便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出,朝顺顺挥挥手,连看也没看俞欢一眼,便走在了顺顺的前头,俞欢及时捕捉到顺顺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顿时如鲠在喉,连面对同行伪善的笑容都展现不出来了。
冥夜打算和殷诺好好秉烛夜谈一番,已经打算好久了,所有该聊的可能聊的他都预料好了,也事先对着空气回答了一番,顺顺从旁辅导纠正,如此这般,到了殷诺进门时,他还是先头脑空白了片刻。
冥夜总觉得自己欠殷诺一个解释,他想只有坦诚相待,他才会重获他的信任与爱意。如果坦诚相待有更加直接粗暴的方式,比如说,把心掏出来摆到台面上,叫殷诺自己仔细研究测量,那么地府的王也不嫌痛,很有意愿这么来表一番决心,反正他是只要宅在地府不四处溜达,决计死不了的。然而坦诚相待的方式竟然是心与心的沟通,对于傲娇了太多世纪的某人来说实在是太头疼。因此他坐在软塌上,一时间也开不了口。
殷诺看出了冥夜的不自在,主动开口:“什么事?”
冥夜想了想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殷诺点头,在他的身旁坐下,冥夜习惯性地揉揉他的头发,很有一股摸摸殷诺下巴的冲动,他怀念给他抓虱子的时候,那时候他那么依赖他,那么亲近他。
殷诺的第一个问题出乎他的意料,他问道:
“阴阳殿的墙上刻的小人是我们吗?”
冥夜竟然隐隐觉得紧张,只能老实答道:“是。”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读了我的记忆。。。。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什么?”冥夜噎了一下。
“厌恶,恨意。如果我没看错,所以很长时间我都不能相信你。”殷诺的冷静面便在此时展露出来,在他面前,冥夜只能苦笑着回答:“我?。。。。。。我只是有点生气,有点嫉妒。。。毕竟和你在一起的人不是我。和你呆在人间的人,也永远不会是我。我也不知道我该恨什么?白冽?还是这天道运转?”
殷诺缓下语气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冥夜低头看了他一眼,专注而深情:“我只是不想你认为,那是你的前世,与你无甚关系。而且,我不敢在你视我为陌生人的时候告诉你这些事。我怕你爱上了白冽,我怕你在知道后,还是用那种眼神看我,陌生而冷漠。所以我宁愿告诉自己,你不知道。”冥夜伸手紧紧将他抱在怀里,他自言自语道:“殷诺,你不喜欢我了。。。我知道。。。。原本你的喜欢便是浅薄的,无心的。如今连这份喜欢我也没有了。。。。”
他已动了情,殷诺却还冷静:“白冽引我到人间去,你早就知道?”
冥夜松开了手,冷静了两秒,瞬间可怜兮兮道:
“知道。我拿你在冒险,以后再也不敢了。那日俞欢若不将你带回,我便会到人间去找你,即使我会灰飞烟灭,我这么说,你有没有消气一点?”顺顺便是这么教他的,当然没有叫他傻傻地加上最后一句。
殷诺认真地琢磨了一番,也老实地点头承认:“有一点。一点点。”顿了一会想起来重要的事,忙道:“你以后别再骗我瞒我。”
冥夜转了转眼珠,应下了——我不骗,我叫别人骗。我也不瞒,只是偶尔忘了说。
但我答应你,今后如果我对你有欺骗和隐瞒,便叫我承受世上最悲的苦、最沉的罪,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愿意惩罚卑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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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官方面谈便这么友好的毫无销烟的结束了,面谈双方都很满意,冥夜重赏了顺顺,而殷诺也明显对冥夜卸下了心防。
因为冥夜是从开天辟地以来从不会疲倦的,更不曾产生困意的,于是每天夜里他便乖乖地等着白天和殷诺的见面,或者翻出裂了一道的百晓镜重复地看白日里他和殷诺在一起做的事情,偶尔恶劣地欣赏白冽在人间孤孤单单的模样。冥界的王偷着乐呀偷着乐。
他觉得自己熬过来了,所以风水轮流转,苦尽甘来。
当然,情感方面要走的路还长,但是某人穷得只剩下无尽的时间,所以也不是很着急,反倒享受这种循序渐进的方式,明显乐在其中。他和顺顺讲说:觉得殷诺以前对自己的感情第一来得太快第二毫无缘由第三毫无征兆第四毫无基础,所以他以前总觉得不踏实,觉得殷诺的爱就像人间的一股微风,刮过去,便没了。如今重头再来,他自认自己情商提高良多,可以好好地打地基,建高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