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冽气不过,不顾天帝劝阻便紧锣密鼓地组织了天兵天将。冥夜自不畏惧,反正他冥界鬼卒何止千万,真要争斗也未必会让白冽讨了好去。
缘由在地府呆了十几天,天真无邪的性子连俞欢也止不住心中喜爱。它同冥夜日渐亲密,又将冥夜身上的灵气吸了个七八分饱,于是便自然而然地化作人形。
一日它嫌冥夜碍手碍脚,非要独自出去玩,冥夜没办法,只能让俞欢偷偷跟着它,自己趁机乘辇到地府入口会白冽的三万精兵。
入口处的结界已有万年历史,隔绝天界与地府,护着这地府不受外物入侵,除了地府的鬼卒出入自由,天将即使受天帝之命前来也必须由鬼卒开门进入。
此时白冽便站在那城门外,身后天兵天将执各式兵器而立,身披白色铠甲,满面肃穆,往后排去,竟是望不见尽头的一片。白冽的衣袖迎着地府入口处的三界阴风飞舞,面上平静无波。见了城门上的冥夜还能如同见了多年好友一般招招手:
“冥夜,别来无恙。”
冥夜轻轻一笑,目露鄙夷,全不将这一干天将放在眼里。
“前些日子你在天殿上借了白冽的一样宝物,今日白冽特来讨回。”
白冽也勾起嘴角,然而眼中怒意越深。
冥夜只管装蒜摇头,道:“姓白的,你身上又有什么东西是本王要向你借的?本王只喜欢明抢,不喜欢礼借,百晓镜一事没叫你明白?居然领着这些站在你身后的蝼蚁之辈来扰我?”
此言一出,顿起喧哗。
白冽无意安抚身后异动,反而任由人群愤怒焦躁。
当初百晓镜一事明着天帝忌惮着他们不敢将宝物赠与他二人中的任何一个,然而宝物留在天界不就等同于入了他白冽的手里,后来冥夜屡次向天帝施压,天帝前来求他,他便咬牙切齿地应了,然而却是耍了计谋先与那百晓镜结下同盟,即使如此,众仙仍是以为他怕了冥夜这才让出宝物,他于是丢尽了颜面。
百晓镜的帐他也记着,如今却正好一并了绝。
“我若攻入这城门,你说那百晓镜归我还是归你?”白冽上前一步,分明是抬头望着冥夜,却如俯视他般不可一世。
冥夜不愿和他说官话,便只勉为其难地为自己的偷窃行为辩解了一句:
“你的宝物自己钻进了我的袖中,怎么反道是本王向你借取?”冥夜甩了甩衣袖道,“入我袖中,为我所有。天地所有之物尚且服从此道,何况你白冽?”
强盗自有强盗的一番说法,且还自以为理直气壮。
冥夜走前轻飘飘地甩下一句:“不用叫这群细犬于我门口乱吠,久未打架,你若皮痒,本王奉陪便是。”言罢转身便走,留下白冽原地深思。
他没想到,这一战竟是真的要打起来了。
天殿传说他得了宝物,他偏要让人羡慕,便也不解释,其实自己心知肚明,白佑身上连法力都轻微得可以不计,更无什么别的神效。这些冥夜不可能不知,却不知为何还愿花费这么大的功夫和他争抢。
二人对峙那日便是缘由化形后与冥夜初见的日子。
那时候阴阳殿内审判厅前还种着一颗从天殿上移植下来的仙树,仙树名曰支烟,十年一季落花,一落便落满一季。花瓣掉了便再长再掉,落到土里几个时辰后便消失不见。
缘由出门时还是似狐似狗的神兽一只,回来时便变成一妙龄女子的模样,眉眼如画,肤如凝脂,身披白纱,黑幽幽的长发拖坠了一地。
俞欢跟在她的身后连声叮嘱:“你小心点。。。赤着脚还敢这么跑!”
她虽化作人形,兽形时活泼的性子却半点未变,还是蹦蹦跳跳地进门来,冥夜正好见完白冽回来,紧跟在她身后入的阴阳殿。
身后有鬼卒大声报道:“阎王大人驾到。”
缘由听见了,便回头对那轿子上坐着的熟人展眉一笑,亮晶晶的眸子里载满星月柔光,偏偏不见这世间半点的尘埃与污脏。
支烟花在空中扭转了几下身子,飘飘转转地落到她的发上,他看得几近痴迷。
待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的身上也留下了粉色的点点斑斑。
他明知眼前的女子是自己袖中温热的那团血肉化成,却仍愚笨地出声问道:
“你是何人?”
声音轻细,竟像是怕惊扰了她一般。
缘由便嘻嘻笑了起来,调皮地扑上前去抓住他的袖口,往里头张望。
阴阳殿的主人一把便抓住了她。竟是情难自已,连搂她在怀的力度都不知控制。
缘由在他怀里笑眯眯地抬起头道:“我姓白,名叫阿佑。”
冥夜温柔地捻起她脸上的支烟花瓣,笑道:“谁说你姓白?”
“白冽说的。”
她歪了歪头,认真答道。
冥夜眼波流转,却是一种叫人害怕的温柔:
“那他便该打。”
缘由不觉有他,俞欢却在他们身后生生打了个冷战。
这一战终是无可避免,只因他们低估了这块石头在星君心中的位置,又低估了时日一长它在冥界的王心中的位置。
当初冥夜将他带回地府,恶作剧的心思是有,却未必便料到有朝一日会为它与白冽决裂,与天界为敌。
那时地府入口每日战死的天将鬼卒数不胜数,尸骨堆积如山,连忘川河水都为之堵塞。后来冥界人手越发紧缺,各项工作都停顿下来。
光是地府滞留的鬼魂便黑压压地挤满了各大办事殿,人间无人认领的游魂野鬼又何止千万。万鬼齐哭,人间都不得安宁。万物轮回受阻,冥夜便有恃无恐。
此事终是惊动了那些不干事的上古大神,天帝被叫去上神的办公室听训,回来后不得不对着白冽假装大怒,天殿自此不敢再逼着地府,于是战争停了三月有余。这期间地府内却一派平和无恙,大战的消息更是无人敢提起,缘由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外面打得天昏地暗,反倒和俞欢成了言谈合拍的好友。因为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位好友,自然格外珍视,连带着俞欢在冥夜面前也胆气足了。
有时缘由会问起白冽来,冥夜便道:“天殿事务繁忙,等他忙过了这一阵再来接你。”又骗她说白冽与自己是多年好友,如今暂时将她委托给自己,她只管好好玩耍,不必担忧什么。
缘由灵智初开,也都一一信了。
冥夜便带着她游遍了忘川河,孟婆亭,轮回井,她偷偷喝了好几碗孟婆汤,因那东西只对凡人生效,冥夜便也惯着她。又带着她走过奈何桥,缘由指着那光秃秃的桥身道:“这里应该刻点东西才好看。”
俞欢这个万年大灯泡好奇地在旁问道:“刻什么?”
“刻鬼啊。。。。就像阴阳殿里的石雕一样!”她转身对着冥夜瞪大眼睛伸长舌头,两只小手伸到胸前,像狗爪子一样垂着。冥夜叫她逗乐了,道:“怎么半点女孩样都没有。”
“我本来便不是女孩,石头哪分什么男女啊。”说着她扭身一变,当场变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白净少年,跳到冥夜身上同他偷偷咬耳朵:
“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趁我睡着偷偷地咬我的嘴巴。。。。俞欢说你生来就是男人,男人本就想着对女人做这种事,以后我不做女孩子了,看你还敢不敢咬我!”
冥夜二话不说便用俯身擒住了她的唇,深深地吻了下去。
她吓得闭上眼睛,他却温柔地望着她,只想将她的每个神态都装入眼中,藏入心底。
情爱于他来说是初学,于她来说却是全然不明白的事物。然而一点一点地带着,她也懵懵懂懂地回应着,给你希望与惊奇。
☆、回来
三月后,缘由使性子要冥夜带她回天殿,冥夜丧着脸博可怜:“对你再好也无用,你只念着别人,却全不顾我。”
缘由心思单纯地安慰他:“以后我常常下来玩便是了。”
冥夜扭头装作生气道:“你若是要走,不回来也罢,反正我的地府阴森无趣,我也没什么值得你为我留下。”
缘由心里早已纠结了好几日,此时便期期艾艾地向他表决心:“那你让我同白冽道个别,以后我便在这里陪着你。”
冥夜难以掩饰心中欣喜,抱住她狠亲了一口,然而冷静下来,他却觉得这不过是她心中暂时的想法,眸子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沉寂下来。
地府其实不大,她又生性好玩,等她腻了这里,这些模糊不清的情感又能留住她多久呢?冥夜心里也没底。
缘由便开始写信给白冽,冥夜道你要告诉他你在这里过得很好很开心,才好叫他放心啊。缘由早在当石头的时候白冽便教它识字,然而毕竟没有真正动手写过,冥夜每日抓着她的小手和毛笔一笔笔地划着,她虽静不下心学久一些,好在毕竟是仙物,倒也能聪慧过人。
歪歪扭扭千辛万苦地写了一封,刚送到白冽手里就被白冽揉成了一团废纸,白冽气得七窍生烟。养了三千年,难道却为别人做了嫁妆?!
怒火散去,他竟还无来由地生出了一股被抛弃的无力感。。。
天帝劝他放下,众仙劝他不争,月老捞起了池中红线叫他看,另一头分明还死死地勾在了冥夜的姻缘线上。然而他便是粉身碎骨,又怎么能放得下?
冥夜这一刀,刚好敲在了他白冽的肋骨上!这疼痛遍布他的五脏六腑,烧得他神志不清,只剩下将一切挫骨扬灰的恨!
停战后地府恢复运转,然而白冽不过忍了三月,表面上应下天界不动干戈,实则暗中调兵遣将。他原本根基就稳,甘愿为他卖命的与被迫为他卖命的天将不知有几多。众仙有所察觉,却连向上禀报都不敢。
三个月后,白冽亲自带着天将攻打地府。法术将地府大门都轰开一条裂缝,整个阴间地动山摇。
鬼怪受法力余波所及,莫不魂飞魄散。
彼时冥夜正带着缘由在三生石上刻下两人的名字,缘由最后一笔随着震荡一颤,歪歪斜斜地划出了一道奇丑的痕迹来。
冥夜早有准备,此时也不惊慌。只嘱咐缘由回到阴阳殿内,自己独自一人便想先行离开。
缘由伸手一抓,抓住了那片予她温暖安全的袖子。她问他发生了什么,冥夜答不出,最终还是选择骗她。
又轻声宽慰道:“阿佑,我晚些回来陪你用夕食,俞欢从人间寻来了许多美味,你不准又自己偷吃。”
她却突然精明起来,揪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冥夜摸着她的鬓发,声音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苍凉:“你道你愿陪着我,其实却未必明白自己的心意。。。这三生石上刻的字,不过是我欺你年幼无知。。。我难过的不过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你不知何时才会懂我教了你些什么,给了你些什么。。。”
话音未落,他的手拂过她的眉眼施法,缘由便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冥夜与白冽当了太久的死对头,却都是使的阴刀子,背后暗流涌动,明面上平静无波。仇敌做得久了,对方的弱点也了若指掌,彼此的法力一时也难较高下。再观底下的人,天将虽胜鬼卒,但人数悬殊,便也打得难舍难分。这一战打了一个昼夜,天帝迫于淫威不敢有所作为,众仙也不敢出头,还是一个守天门的小将不忍生灵涂炭在天尊门外跪了许久这才请出上古天尊。天尊已经闭关多年,掐着指头算准了三界有难,便慢条斯理地起身更衣,一边抹腮红一边叹道:
“白冽小兄弟与冥夜小兄弟终是打起来了,本尊早便料到会有此一劫,只苦了这天下苍生,也不想想,那地府是打群架的地方吗?”
左右无不称是。然而再怎么心急如焚也不敢催促。于是尊上开始慢悠悠地描眉。。。。。。。
实则他与白冽冥夜皆有交情,自不愿揽这烂摊子? 1阃献牛M饬饺嗽绲愦蛲辏谷缫黄楹汀?br /> 俞欢将缘由送回阴阳殿,她醒来后便抓住俞欢的手问冥夜的下落,俞欢开始不说,缘由便道:
“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却只听冥夜的话,帮他瞒着我吗?”
俞欢一咬牙,便将从天殿诱拐她到白冽派兵的事说了个明白,缘由气得咬牙:“冥夜便这么骗我!”
又问他二人此刻何在,俞欢垂着头道:“地府大门前打得欢呢。。你可别去,刀剑无眼,那边乱着呢。。。”
话音未落缘由早已从床上蹦了起来。
俞欢惊道你要去哪?莫不是想阻止他二人争斗?
缘由倒看得开,只差说句关吾屁事。她道:“结怨已久,不过拿我当借口,与我何干?我是要去找冥夜算账的,叫他以后还敢骗我。还要去见见白冽,恩情未报,怎么能就这么呆在地府?”
俞欢连忙拦着:“祖宗诶,这会就别赶去添乱了。”
以缘由的性子和俞欢的性子自不可能拦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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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地府黄泉道入口。俞欢看了殷诺一眼,摇着头叹了口气停下来,两人蹲久了都累了,不知不觉便肩并肩坐下来,此时殷诺正听得入神,便抓住俞欢的手问道:“然后呢?然后我怎么死的?”
俞欢苦着脸解释道:
“那些天兵天将,哪个是自愿打那一战的,连争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不过是迫于白冽淫威,当然巴不得快点收工回家,哪个愿意为你搏命?叫你不听我话去了吧,人家眼疾手快,趁着乱便起了歹心,你想啊,你若死了,这战不就打不成了吗?我也没来得及看清那行凶者的脸,就看见一个穿白色鳞甲的满身是血,见了你二话不说便举着剑冲上前来。。。。”
俞欢没说的是人家怎么知道缘由的身份,还不是他这个二货跟在缘由身后喊,知内情的人一听便知谁是这场战役的□□了。
“因那人叫血糊了脸,百晓镜里也看不出是哪位天将,后又是一片混乱,天将多身穿白色铠甲,哪里分得清。”
然而无论如何,殷诺终究是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她这一死,冥夜和白冽的仇才算是愈演愈烈,乃至永无化解的那天。
殷诺听完了自己上辈子的故事,很有些云里雾绕的,然而心里不知为何,对冥夜平白地便算是多了一分亲切与信任。似乎他也能从俞欢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某人的几分真心。
这样的冥夜,该是不会害自己的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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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道尽头,冥夜已经等得心急如焚。一干鬼卒们站在他的身后,因他来回走动不停,也跟着开始心急如焚。黑无常刚刚被送回办事所,所幸他只要回了地狱,这里盈满的地府之气自会慢慢地治愈他的魂体。
冥夜冷血,对着满身鲜血的无常第一句话便是:“殷诺呢?”
无常喘着气道:“俞欢不是你派的?你可知道他恢复了记忆?”
于是冥夜便慌了,且彻底地将受重伤的部下抛之脑后。
他反反复复地想:俞欢恢复了记忆,想必要向他告上我一状。然而殷诺已经忘了缘由真身的一切记忆,这些日子与俞欢的交情也该是不深,也许不会为他出头?
想着想着便开始后悔那一战后他重罚俞欢,那些天雷打得俞欢差点魂飞魄散,然而到底命硬,只是失了记忆和灵性,几千年的阅历没了,也就变得愚笨可欺了。后来殷诺的尸首落到白冽手中,他便更是忙于与天殿上神周旋,忘了俞欢的存在了。如今自食其果,却怕俞欢在背后嚼他舌根。
等他越等越心慌,欲派鬼差去寻俞欢他们时,俞欢便拉着殷诺的胳膊出现在了公路尽头,他终是将一脸疲惫的殷诺给带了回来。冥夜心中一喜,只痴痴地看着那张灰溜溜的小脸,急急地上前两步,他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将他从俞欢身后拽了出来。
殷诺看他的眼神变了,他不再用看过客的眼神看着冥夜,他知道了他们之间的羁绊。冥夜便觉得他攒了一千年的话都涌上心头,最后却只傻傻地问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