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奉余见他不分青红皂白就将自己这么定罪了,气得都要笑了,只能跪下道:“请陛下明鉴,此封密函并非臣所属之物。”
大理寺卿道:“哦?那敢问容长史是谁要陷害你?”
“我不知道。”
“容长史不觉此话太牵强不可信?”
容奉余动怒正要辩驳,却听李御泽忽然道:“若是知道是谁,众卿家以为朕为何将你们宣入宫中?”李御泽抿着嘴角轻轻笑,然在场众人绝对无心欣赏他好看的笑容,李御泽又轻吞慢吐般道:“你们以为是你们太闲,还是朕太闲?”
厅里众人包括珍贵妃、外头禁卫军悉数跪下,齐声道:“请陛下息怒。”
李御泽隔了半天才施舍般道:“都起来吧。”
大理寺卿等人战战兢兢,再也不敢有半分轻慢疏忽,正色道:“还请长史大人将事情始末一一告诉本官,本官才能定夺。”
容奉余看来皇帝一眼,如果是以前发生这样的事,不作他想,他一定以为是皇帝想除掉他们,然而如今,李御泽屡屡站在他这一边,要说今天和昨天,是谁要害他,他却也想不到了。
容奉余将事情始末详述予大理寺卿,大理寺卿又询问了禁卫军中郎将,随即将第一个发现刺客,亦是出声招来禁卫军的人——华妃的婢女喜儿宣到殿上。
华妃眼神闪了闪,揪住自己袖子,又很快恢复自然,抬眼却见珍贵妃看着自己,华妃端庄又不失礼地笑了笑。
喜儿跪下道:“禀陛下,禀大理寺卿大人,奴婢奉娘娘之命,取来冰镇银耳莲子汤,却见前庭有一男子鬼鬼祟祟而过,奴婢本来还不多想,却被那人发现,竟掏出武器欲害奴婢,奴婢心慌之下呼叫,幸而禁卫军及时赶到,那人落荒而逃,不然奴婢怕也是无命再见娘娘了。”
李御泽抚着下巴玩味道:“青天白日,刺客?”
禁卫军一干人头都低得极低,想必都是芒刺在背,六神无主。
李御泽道:“继续。”
大理寺卿继续询问,“禁卫军赶到后,你做了什么?”
喜儿唯唯诺诺回道:“那男子脚程快,奴婢赶不上,又有禁卫军追了,奴婢,奴婢就待在了原地。”
大理寺卿审视的目光落在喜儿身上,喜儿脸色大白,慌张道:“不,不是奴婢,陛下,大人,要相信奴婢,奴婢只是凑巧撞见了那刺客。”
李御泽露出几乎看好戏的神色,珍贵妃暗中看着他,又看容奉余、华妃。
大理寺卿道:“禁卫军中郎将骆将军,你听闻喜儿呼声,可是即刻赶去了?”
骆正河道:“事关陛下安危,末将自是即刻赶至,确实目见一人慌忙而逃,只是他动作迅速,末将未能看清此人面目。”
大理寺卿若有所指道:“禁卫军中皆是好手,又有骆将军带领,难不成还抓不到一个刺客?”
骆正河并不生气,只是平板道:“大理寺卿大人,前庭花木错落,山水围绕,此人又对地形格外熟悉,一个不察便被他藏去了身迹,且宫中奴才因为刺客乱了阵脚,场面难免混乱,之后末将再未发现刺客踪迹,被他混入奴才中,末将以为也是极有可能的。”
珍贵妃惊呼道:“这该如何是好?事关陛下安危,可轻忽不得。”
华妃也连忙担心地看着李御泽。李御泽却是云淡风轻的。黄公公立刻安抚道:“珍贵妃无须担心,宫女和太监可由奴才去核对名目,禁卫军那边,自有将军可以确认。”
骆正河道:“若非对方本就是宫中之人?即便不是,以一人之力怎能入得了皇宫?必也是有同党为其掩护。”
“这……”黄公公语塞。
李御泽对大理寺卿道:“可有主意了?”
大理寺卿擦擦头上的汗,经过刚才对容奉余定罪一事,此刻他已经不敢再妄断圣意,低着头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李御泽目光一转,落到容奉余身上,“容爱卿以为如何?”
容奉余愣了愣,问他这个嫌疑犯?心念一动,容奉余还是开口道:“恕臣斗胆,臣以为若是刺客同党在臣、骆将军、喜儿之中,喜儿的嫌疑却是要比骆将军大些。”
“陛、陛下!”喜儿脸色煞白,华妃正欲开口,李御泽挥挥手,对容奉余抬了抬下巴,容奉余会意继续道:“虽然骆将军为禁卫军中郎将,但禁卫军最高统帅毕竟是大将军,骆将军想买通所有人,庇护那名刺客是不太可能的。喜儿却不同,她只身一人,在呼叫来禁卫军前,可以给刺客许多方便,只要她想。”
“陛、陛下,陛下请您千万相信奴婢,奴婢真的只是凑巧遇见那刺客,陛下!”喜儿跪爬到皇帝面前,却被禁卫军拦住,急得眼泪潸潸,拼命向皇帝磕头。
容奉余见着,于心不忍道:“也兴许喜儿是真凑巧遇到那刺客罢了,刺客另有同谋,只是何人,臣不敢妄断。”
李御泽轻松靠在椅背上,手指敲打着扶手,笑道:“容长史说了骆将军的嫌疑、喜儿的嫌疑,却是没有说自己的?”
容奉余心里苦笑,本道是李御泽是向着他与李煦的,这会儿却也不那么肯定了,与他有相同想法的还有会审的四位大臣。
容奉余道:“陛下以为此物为臣所有,便是臣的,陛下以为不是,就不是臣的。”
“哦!”李御泽声音轻轻上挑,“与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倒有异曲同工之处。”
容奉余摸不透他? 敕ǎ荒艹聊钣竽抗饴湓谙捕砩希捕痪醯弥苌硪恢兀掌急确讲畔”。捕招┩覆还钔分刂乜淖诺匕澹氨荨⒈菹拢救舴悄锬镏龈溃膊桓依肽锬锷肀甙 !?br /> 华妃本不知道想着什么心事,闻言一惊,立即跪下道:“陛下,银耳莲子汤是臣妾今早便做好的,喜儿这两年跟在臣妾身边,臣妾许多事都交由她做,她若与人勾结,事先通知对方晤面,也不是不可能的。”
喜儿哑然望着华妃,“娘娘,您、您怎能如此冤枉奴婢?”
华妃回头甩袖道:“贱婢,竟然勾结不轨之徒欲陷害容大人,若连累陛下与硕亲王不和,以至宗室之乱,该当何罪?”
李御泽不动声色,珍贵妃看了喜儿一眼,容奉余皱眉,这是来的哪一出戏?喜儿忽然牙一咬,额头紧紧磕着地面,“回陛下,奴婢招了,是华妃吩咐奴婢与人勾结,陷害容大人的。密函是昨日探望硕亲王小公子时就放入容大人房中的,今儿那刺客也是得奴婢的指示,才能避开禁卫军。奴婢招来禁卫军,只为让他们搜查各个房间,寻到那封密函……奴婢恳请陛下看在奴婢和盘托出的份上,饶了奴婢一条贱命吧。”
“你、你说什么?!”华妃再难保持仪态,直接跳起来指着喜儿,直到察觉李御泽眼神有些变了,心中一凛,复跪下道:“陛下,恳请陛下明察,臣妾绝对没有做这样的事,臣妾一心念着陛下,为陛下分忧尚恐不及,怎会做出这般让陛下烦心之事?”
喜儿含泪道:“华妃娘娘,奴婢伺候您两年,自认尽心尽力,这种恶事奴婢咬牙也为您做了,您怎么能此时反咬奴婢一口?”
“你?!本宫待你不薄,你竟然如此陷害本宫?!”
如此发展纵使四位会审大臣也始料不及,眼见主仆俩争执起来,华妃忽然冷笑道:“姐姐,妹妹待姐姐向来尊敬,陛下有什么好的打赏给各宫妃子,但凡姐姐看上的,妹妹自来让给姐姐。然而自两年前,妹妹有幸得到陛下恩宠,姐姐不但在妹妹身边硬是安插了自己的宫婢,更仗势着韦家在朝中的势力处处与我为难,我一直咬牙忍着,然而这次,姐姐你实在太过分了,竟如此陷害我!”
珍贵妃柳眉轻蹙,“妹妹,你在胡说什么?怎的成本宫陷害你了?”
容奉余算是明白了,敢情是后宫之争,只是争着争着,莫名其妙就把他拖下水了。
华妃咬着檀唇道:“姐姐敢发誓,喜儿原本不是你的宫婢,是得了你的吩咐,才移到妹妹宫里来的?”
“你!”珍贵妃正欲辩解,华妃对皇帝道:“陛下,原先珍贵妃仗势着父家的势力威逼臣妾,臣妾不敢拂逆她,明知是她宫中之人,怕是为了监视臣妾而来,臣妾也只能接受了,只是宫人原属哪一宫的,必有名册记录在案,恳请陛下为臣妾做主,这喜儿实实在在是珍贵妃的人,是珍贵妃要陷害臣妾。”
珍贵妃急忙离座跪下道:“陛下,臣妾没有,华妃是误会臣妾了!臣妾对各位妹妹向来礼让,从没有仗着父亲的权位威逼她们,喜儿是臣妾念着华妃初来宫中,身边没有个灵巧贴心的丫环伺候,才给她送去的,并没有监视之意,更遑论指使喜儿陷害她,请陛下相信臣妾!”
容奉余瞅着方才还雍容华贵的两位嫔妃如今跪在皇帝面前,你一言我一语争相恳求皇帝的相信,觉得这实在是场闹剧,后宫之争居然牵连硕亲王府,若是有什么差池,必会让皇帝与硕亲王府的关系更加剑拔弩张。
李御泽撑着头,不置一词,大理寺卿心里揣摩了一会儿,上前道:“请恕下官无礼,敢问珍贵妃,这喜儿确确实实是您宫中的人?”
珍贵妃咬了咬牙,“她过去的确是本宫宫中的婢女,只是将她差到华妃身边,本宫绝无半点私念,只是想多照顾华妃些!”
大理寺卿想了想,又道:“那……喜儿为何一口咬定是华妃指使她陷害容大人?究竟喜儿是受华妃的指派,还是您的?若是华妃,依她所言,她是受华妃逼迫,您身为她旧主,知是不知情?若是您的指派……”大理寺卿话没有说尽,却实在意味深长。
珍贵妃脸色数变,咬牙切齿道:“依照大理寺卿的意思,喜儿受本宫之命的可能性是更大些了?”
李御泽忽然道:“容爱卿似乎有话要说,但说无妨。”
容奉余一惊,眼见众人都往自己身上看来,只好道:“臣只是觉得……方才喜儿供出华妃,未免太痛快了些……”倒更像是为了引出珍贵妃一般。
华妃此刻占了上风,底气较之前足得多,不紧不慢道:“容大人有所不知,珍贵妃有父家势力撑腰,又得陛下宠幸,后宫之中可说只手遮天……喜儿送来时,本宫只以为是寻常分配来的宫婢,若非日后得到提醒,本宫断不会料到喜儿是珍贵妃的人,再遇今日之状况,怕只能生受这冤屈,被此贱婢给诬陷了。”
容奉余灵光一闪,直觉这提点华妃的人很值得深究,正想询问,皇帝适时开口道:“素蓉,你有什么话想说?”
珍贵妃惨白了一张脸,盯着皇帝道:“陛下……您不相信臣妾?”
李御泽道:“后宫虽然后位虚悬,然韦家素蓉端庄贤淑,德容兼备,已是西宫之首,朕将后宫交予你打理,你敢与朕说一句,问心无愧?”
珍贵妃张了张嘴欲辩驳,然而皇帝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目不斜视,珍贵妃便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朕致力于国事,你且不为朕分忧,更为一己之私,累及硕亲王府,若使宗室不和,此等后果,你可以承担?”
珍贵妃眼中已有泪光,“陛下,臣妾确实倾轧过其他嫔妃,却也知道轻重缓急,不敢将硕亲王府卷入啊。”
李御泽看向大理寺卿,“祖宗律法不可废,珍贵妃与韦丞相如何,便依法处置吧。”
“陛、陛下?!”珍贵妃原本已经认了,然而听到自己将累及父亲,慌慌张张爬到皇帝身前想要求情。骆正河眼明手快拦下珍贵妃,皇帝起身,珍贵妃犹不肯放弃,伸着手想要抓到他,皇帝走出几步,回头看过去在他面前贤良淑德,实则心狠手辣的女人正涕泪纵横,苦苦哀求着,嘴唇抿了抿,这次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四章
“珍贵妃被打入冷宫,韦丞相辞官回乡……韦家在朝廷虽然还有其余势力,却也是树倒猢狲散,闹不出什么动静了。”年又年悠悠然道。
李御泽笑道:“闹不闹得出动静,还要看新丞相如何整治了。”
年又年噎了一下,摸了摸鼻子,赔起笑来。
骆正河道:“此计可谓一石二鸟,不枉我们如此费心。”
年又年很快接上,“只是害容长史大人受惊了。”
李御泽笑道:“更大的惊还在后头,两位爱卿想不想听?”
年又年苦笑道:“臣能不能选择不听?”
李御泽转开话头:“硕亲王府那边如何了?”
年又年道:“硕亲王府本是死了心放弃这个儿子了,却听闻儿子在皇宫中过得不错,想来喜是有的,忧却也是有的,可能还怀疑陛下存了什么阴谋。但因着质子的关系,以为能降低陛下戒心是必然的。”
李御泽道:“朕决定出宫游历一番。”
年又年顿了顿,骆正河眼观鼻鼻观心,李御泽又道:“届时朝中事务便交予年丞相,宫中……虽然骆将军方上任禁卫军大将军一职,但朕相信爱卿多年在禁卫军中的经营,此次就陪朕一块儿出宫吧。”
年又年涩道:“臣怕还不能独当一面。”
李御泽笑,“爱卿说什么?朕没有听清楚。”
年又年哪敢再说第二遍,只能讪讪住了嘴。
李御泽叹息道:“硕亲王人老了,难免优柔寡断,先帝当年为何留着这心腹之患,朕不管,朕却希望能早早处理了他。他再瞻前顾后的,朕怕没这个耐心,就给他一次机会,让朕瞧瞧他经营多年的成果。”
年又年想着木已成舟,谁也不能动摇这皇帝的决心,只好道:“朝中还有些大臣上奏希望留住韦丞相。”
李御泽笑道:“韦家世代忠君报国,倒是难得,只是朕不喜大臣背着朕勾结,尤其对象还是并州那位。你便将这话原原本本告诉那些人,朕倒要看看谁还敢求情。”
年又年抚掌道:“陛下说的是……陛下真决定不带臣一起出宫?”
李御泽道:“硕亲王小公子,你届时多顾着些。”
年又年眼珠子一转,“容大人?”
“至于容长史,朕岂需爱卿费心?”
年又年叹息。
李煦提着个小瓷枕上门的时候,李御泽还没将容奉余房里的凳子捂热,容奉余瞅着李煦睡眼惺忪的模样,来不及阻拦,李煦便道:“阿余,我很困,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容奉余:“……”
李御泽眼中带笑,看看容奉余,又看看李煦,李煦还傻不愣登地将那皇帝当做寻常堂哥看待,纯真地一笑道:“臣弟给堂哥请安。”
李御泽招招手,李煦就屁颠屁颠过去了,“煦儿,你平日一直和容长史睡在一块儿?”
“回陛下……”容奉余正想解释,李御泽笑眯眯道:“朕可有问爱卿?”
容奉余只好住嘴了。李御泽依旧温和笑着,看着李煦,李煦胆子大了点,道:“不是常常,只是偶尔……不可以吗?”
李御泽道:“不可以。”
“为什么?”
“你是李家的孩子,你是晋朝的宗室子弟,你是亲王的儿子,你觉得这里有哪一条可以让你这般年纪,还要属臣陪着就寝?”
李煦有些委屈地看向容奉余,容奉余倒也觉得这话在理,便没有多说了。
李煦只好一步三回头道:“那,那我先走了。”
李御泽笑眯眯的将人送走,“快回去吧。”
李煦走了,屋子里又只剩容奉余和李御泽二人,容奉余有些后悔,即便不陪李煦睡觉,至少可以多留他一会儿,也不至于要自己独自一人面对帝王。
李御泽轻敲着桌子,“你平时便这般纵容着他?”
容奉余跪下道:“的确是臣疏于对公子的教导,还请陛下责罚。”
李御泽道:“你知道我来这里所为何事?”
容奉余想了半天,道:“臣多谢陛下昨日、今日救命之恩。”
李御泽笑道:“奉余一声‘多谢’,倒是分量十足啊。”
容奉余自然体会出皇帝语中调侃,心中尴尬,脸上倒还镇定,“陛下宽宏大量,龙威浩荡,臣感激之情,深入肺腑,自是难以言表。”
李御泽好笑,“还很会说话,可惜我从小到大听腻了这些阿谀奉承,以后这番话,不要对我说。”
“……”容奉余一时摸不清他情绪,低着头不说话,又心中甚感奇妙,皇帝多番帮他,与他言辞间又很亲近,是什么时候,因何缘故,皇帝待他这么亲厚了?
“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见时,你和我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