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孺没有推脱曼因为自己梳洗,问:“可我还要去见师傅。”
曼因转开了话题,“肖孺是肖孺,昂缚是昂缚,你终究流着一半昂国的血脉。按照规矩,舞勺中时日前后,不能外出。”
肖孺:“还是这有我们,有曼因就足够了,再加个师傅。所以,曼因可以和我一起去见师傅。”
肖孺还是没明白曼因的话。
曼因梳理肖孺留了十四年的长发,精致绾出姑娘用的朝六髻,在肖孺欲言又止的思虑下,又替他画了额头上的花纹,红线金脂,似凤徐飞,在铜镜里端详肖孺稍作打扮更诱人的脸:“很像,和你母妃那时一样漂亮……可惜,那双柔情目,成了如今的……”
如今的……什么?曼因的声音轻得撩人,肖孺怎么也没听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原来这就是母妃的样子。
但,他一个男儿,做什么女子打扮。肖孺打断曼因的沉思:“曼因,快帮我卸下吧。”
曼因重新站到肖孺身后,看不见她皱在一块儿的神情。
曼因不敢说,为了肖孺母妃的灵柩,她将肖孺做了交换。
曼因拿出擎帝让宫女们带来的给肖孺的衣袍,质地极佳,却非皇子之裳,而是妃子之服,颜色暗蓝,却能看到牡丹的花纹。
肖孺:“曼因,你今日一直在发呆。”瞧见曼因手里的衣服,是自己身形的长度,“这衣服,是谁送来的?”
曼因:“你父皇。”眼里的不舍好像面临着巨大的生离死别,而事实确实如此。“父皇”一词,还是十几年来,肖孺头回听见曼因这么称呼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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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国太子昂启明是肖孺的三哥,肖孺是擎帝最小的一个儿子。
“儿臣见过父皇。”除了无法淋漓地展现擎帝身上的冷冽之气,这个太子的面容却是几位皇子里最像擎帝的。
擎帝就是个睥睨苍生、寒彻生硬的人,他说:“坐。”在擎帝一贯处理国事的书房中,太子已经多日来徘徊其间,拿出事先被分好垒在书案上的几本奏折,说:“不碍乎分封地之贫瘠,地方县之灾祸,都一一处理妥当。唯有沙衾国一事难以定夺。”
不难感觉到,整个室内的气温都因为沙衾国三字,降了几度。
吞并敛弩国后,昂国领土以双倍的姿态增长,而旁系有个以丝绸日用农业为主的大国——沙衾国,论武力值,沙衾国只会是昂国的囊中之物,但无论如何发展,它也要供给其他国家所必需的日用生产,这也是昂国迟迟未下手打压的关系。
而隔着一个沙衾国,还有个和昂国一样野蛮的螺岸国,螺岸国靠海,船业发达,近年来一直开发海外领土,曾一度与敛弩国交好,结果敛弩国被吞,螺岸国拒绝昂国的求和,成为昂国的眼中钉。
另外,离三个国家都不近的山林地域,还有个默默无闻的凝雪国,常年雪飘,这个国家的百姓生活原始,国家依山而傍,有事会进出口肉类草药。因为地域罕见,即便是昂国有侵占的打算,也不会想到让子民受冻生活在雪山。
距离擎帝最后一次亲征还是十三年前,之后小国之间的战事都是太子与大将军领兵出军,这个时候,沙衾国子虚乌有的求和,打着什么算盘?
太子:“儿臣想起半年前从边疆回来,是沙衾国边境与螺岸国闹的争端,还是为了农田的事。”
擎帝:“细细说来。”
太子:“纵观四大国,就没有谁能算上昂国的对手。昂国放弃攻打沙衾国,沙衾国得了安心,总有人窥伺领土。最开始是沙衾国的人在螺岸国的海岸闹事,才导致入购螺岸国的农产品出了问题,自然后者拒收,沙衾国才与螺岸国结了梁。直至半年前,遇上沙衾国被螺岸国夺农田的事。”
擎帝仔细一想,却问的是凝雪国的情况。
太子:“没有动静。不过探子来报,今年的夏日炎热,山雪有松动的迹象,凝雪国打算迁都。”
听着实在滑稽,一个依山存在的国家还要迁都。但擎帝却明白,睡了这么多年的凝雪国,怕是要醒了。而后背的靠山,或许便是螺岸国。
擎帝的揣测只是猜忌,要证实,还必须入国查探。
擎帝:“和亲的事是借口,背后的阴谋才是真。就算他想嫁个公主过来,朕也不会让你们收。那东西,留在枕边就是祸害。你去处理,随时留心。”
太子:“是,儿臣告退。”
擎帝清冷地盯着那本奏折,唤来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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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舞勺之年意为少年十四五岁的称呼。
☆、遇夫
曼因这些天对肖孺极其好,那是十几年来唯一让肖孺体会到什么叫捧在手心里呵护,给肖孺做好吃的,给肖孺梳理女子的发髻,给肖孺穿姑娘的罗裙,教肖孺闺阁的女红。
肖孺再愚蠢,也能明白,曼因有事瞒着他。拂着罗裙的袖衫,一圈圈华贵的绣线,肖孺说:“曼因,这是妃子才会穿的罗裳。”
曼因一贯的表情:“恩……小皇子还是昂国的小皇子。及舞勺之后,就会成为一个大人,当务之急便是自保。”
肖孺:“曼因,我只要你就够了。”曼因比母妃的存在更浓,对肖孺而言,曼因如同他的姐姐和母亲。对了,还有师傅。
曼因没理会,自顾自地说:“小皇子,等你及舞勺之后,就不能明目张胆出宫。擎帝要承认你的身份,曼因就不能时时刻刻护着你。”
曼因抿唇微笑,梳理着肖孺舒滑的发质,转移话题:“说起都城,你母妃当初也是偷偷逃宫出去玩。敛弩国和昂国不同,没有昂国那么多有趣的事儿。”
肖孺吐气,盯着曼因的脸端详,良久,接话:“都城好玩的地方很多——凌天楼阁可以见师傅。藏香屋的糕点很不错。”
曼因失笑:“在你的脑海里,就只剩一个凌天楼阁和藏香屋。也怪我,没带你去过其他地方。”
肖孺坚持试探:“不需要。没有曼因和师傅,去哪里都一样。”
曼因动作一顿,肖孺是死性子,从前都不怎么觉得,如今,被曾经的记忆翻滚,曼因又想落泪。在肖孺面前,曼因从来都是女强人,武艺高强、执拗生硬,不能哭。那日,拜谒擎帝,用肖孺换取其母妃灵柩的泪早就如同死净的心,随同希望销声匿迹。“恩……那好……小皇子努力习武,及舞勺之后,逃过宫中禁军的耳目,出宫找你师傅。”
擎帝是主,曼因是奴,而肖孺,终究是不是个牺牲?
入夜,曼因退离肖孺的屋子,肖孺拿着护身玉符送出去:“玉符,有我生涂的凝神的药香,比香囊好用,不贵,余下的钱,我都退给记账先生了。”
曼因挂好玉符。
玉符被肖孺涂了凝神的药,但和曼因屋里的香相遇,会使人深睡。若是以往的曼因,或许会识破肖孺的伎俩,但如今的曼因,被心事压得气喘不得,哪里还有心思猜测肖孺的举动。
亥时二刻(晚上十点)未到,肖孺已经换好平日穿着的少监的服饰,离开皇宫。
正在轻功飞行的肖孺是被一阵悠扬的琴声吸引,带着大半夜谁在抚琴的好奇,绕过一片幽墨的屋檐,往星星点点的下面飘过去。
夜里的灯光带着璀璨绚目的繁华,渐渐将原本的目的地远离,肖孺进入被竹排围绕的屋子,与街外的喧嚣隔绝,淡淡的竹叶香令人悦爽。
抚琴的清瘦少年一身浅绿长衫,肖孺一般大,清清冷冷的气质,长发梳在后背,没有任何装点,眸也是冷淡的神情,琴弦上飞舞的手指细白修长,那把琴在少年的手下仿佛活着的仙灵,起码让肖孺听得皱紧了眉头。
琴声太凉!比刀剑上舞血还凉!
肖孺没有打扰的意思,反倒是少年慢慢抬头,淡漠的不屑,手指突然抓住琴弦用力拧断,弹开一声刺耳的响声,透着血腥。少年声音清澈却寒意:“谁予你胆子擅闯医阁!时日已晚,你不休息,宁小主还要休息!”
因为心情糟糕,又遇到不速之客,少年毁了一把好琴,不可惜,反而轻松举着琴赶人。他将肖孺当成寻医的人。
脖颈一凉,肖孺已经被一双手臂揽到另一边。
男人长发在头顶束成一束,发带与清蓝的衣色相同,面庞的寒冷比不得少年的刺骨,透着邪气乖张的神色,撇嘴冷笑:“吾儿失礼,莫见怪。”
被男人冰凉的手握着脖子,肖孺挣脱开,直视少年的恨意,不动声色:“无碍。”
见少年与男人的僵持,肖孺清楚自己恰好成了挡箭牌。男人笃定要留肖孺,少年抱着琴,恶狠狠给肖孺丢下一句:“以后再见你,绝不放过你!”
少年消失,肖孺周身的气压也随之降低,造成一切的正是医阁的男人。
少年弹奏的曲子,在普通人的耳中,不过盲音,但肖孺却能听见。
肖孺一身少监的衣服,男人直入主题:“你身上的味道是皇宫才有的闭塞。却不该所见的简单。”
皇宫闭塞?医师的形容都这么特别?医师?肖孺还是第一次来到民间的医阁。以前生病了,都是曼因寸步不离地医治。
男人似乎读懂了肖孺或许会有的疑虑,说:“在下医阁宁岸生。去宫中诊治也是会有的事。”
肖孺明白,说:“在下肖孺。不是少监。”也不是皇子。
在宫中,除了太监,就是皇上、皇子,还能有什么男人存在?肖孺不像擎帝,却和其母妃相似,宁岸生见过,再联系到肖孺的身份,也不难猜到。当年敛弩国的事可是名震几国。
肖孺不是他的本名,宁岸生也不是。
“宁小主又将尹琪惹火了?”身后传来清脆不停歇的笑声,从宁岸生一旁绕过来,停在肖孺身后。同样是一袭墨黑的长衫,英气逼人,笑容亲切,肖孺扭头看着,对方也望过来,眼里露出之前宁岸生抑制住的诧异。
方才的少年唤宁尹琪。
宁岸生似笑非笑:“你怎么出来了?”
墨黑长衫是个商人,唤邢隐,他回到:“你不好奇尹琪在气什么?”
宁岸生没有追问,却朝肖孺道出:“半夜出宫不只是为了听曲儿?”
肖孺摇头:“误入。”
清楚肖孺身上流着一半敛弩国的血,宁岸生没来由对着他和和气气,说:“无心睡眠,在下也陪你一齐走走。”
被无视的邢隐:“岸生,这是?”
肖孺:“肖孺。”
果然吗。邢隐心叹。他除了是商人,还是吕奇宫的弟子,吕奇宫只能算是庞大的信息网上分散的各个宫门弟子,收罗天下事。而被擎帝暗中紧盯的肖孺,自然是其中一条。
劝说肖孺换上一件宁尹琪曾经穿过的衣衫,到酒楼的时候,二曾角落的一桌已经命人布好了酒水,从肖孺一进入,便能感受到被一双眸紧锁的不爽,而这双眼的主人,正是乔装的擎帝。不过肖孺察觉不得。
宁岸生扬唇笑:“久等了,人出来吧。”
他喊的是事先候在酒肆的公子,已经为他们备好了茶水。?div align="center"> 腥舜悠练绲牧硪槐吖矗胱担骸笆路⑼蝗唬裨蛭一沽粼诙汲悄凇!蹦腥嗣接你常胄弦诼榔婀纳矸菀谎巧硇凶耙彩且簧砗冢还幸铝系谋咴刀枷馇读艘蝗ι詈斓男逦啤?br /> 肖孺收回寻找的视线,坐在一方。
幽愠不关注敛弩国的事,自然看到肖孺的反应是在此人极其淡定的层面上,他说:“在下幽愠,宁小主说的肖孺便是你?”
肖孺把头抬起来,问:“恩,为何你们不喝桑浆果酒?”这味苦茶,他不会饮。
邢隐对肖孺的兴趣很大,忙回到:“先坐下歇歇,今晚你可有想去的地方?到时候再尝桑浆果酒不迟。”
肖孺点头,“我打算去凌天楼阁。”
对于肖孺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场的三人皆是无奈,但肖孺脾性如此直白,这会儿子他们也算见识到了。
宁岸生疑虑:“我医阁的方向与凌天楼阁完全相反。”
肖孺:“出了皇宫,我只去过凌天楼阁和藏香屋。”
幽愠提议:“不如我带路去一处何妨?”
没在酒肆多呆,几人步行离开。
湖边水榭,隔着池泉回游式庭园,那是非常大的鱼池,幽愠说:“倒是这水榭昼夜不同,入夜,水中的锦鲤才会游出来。”
宁岸生清冷淡然的眼放柔说道:“的确漂亮。好地方,还是你第一次带我们来。”
幽愠:“非也非也,还是尹琪引我去的,说是下次记着带你来。”
邢隐眯着眼盯肖孺,侧耳说道:“你也不难猜出宁小主父子感情极好,不过今日却让你撞上了气头。”
肖孺猜不到,看也不看邢隐,说:“我没有父亲。也不需要。”有师傅和曼因就够了。
不管在谁面前,肖孺对待人的方式都是淡如清水、无拘无束。
肖孺扭头,往右挪开,说:“你离我太近,会碰在一起。”
邢隐失笑:“记得有一次,有个姑娘喜欢上宁小主……”
肖孺耳朵动了动,已经在倾听,没有等到邢隐继续说下去,四目相对。
邢隐:“不过后来那姑娘被尹琪打了。”
肖孺:“死了?”他又想起抚琴少年冰冷的模样。
邢隐:“不是。不堪重责,自杀的。”声音极轻,凑在肖孺耳边低语,热气扑面。“而姑娘自杀也是因为向宁小主求救不得……”后一句话,说的时候,偷偷在肖孺脸庞啄了一口,也不管肖孺听没听清,就被旁边的宁岸生揽走。
宁岸生:“邢兄莫不是又在诉我的坏话?”若无其事地看了眼肖孺被亲的地方。
嘴唇的触感很软,肖孺毕竟还是深宫里的公子,隽隽其形,秀丽其姿,浅绿的袍子穿出不同宁尹琪凉薄的味道,而是一份鲜意初开。邢隐笑:“哪里,不过是向他说着宁小主和尹琪的事儿。”
肖孺该怎么淡定就怎么淡定,宁岸生没瞧出什么端倪,放开手下的腰肢,前者将被松开时腰身的揉捏视为幻觉。
几人对肖孺的态度也不似初次见面的状态,至少肖孺的身份是宁岸生觉得安全的。而宁岸生自然也不是什么昂国人。
宁岸生解释:“不是尹琪生性暴躁,而是一种毒,会急火攻心。”
肖孺:“毒?”
幽愠惊讶在外人面前谈论宁尹琪的宁岸生,但后者如此做也有他的道理,便不做想法,说:“还差两味药引便可医治——三荨麒麟参和九溟果。”
一个是生长在瀑布上,一个生长在雪山上,两个东西都不在昂国。
宁岸生:“不是药引不好得,而是无法近身。”
这样告诉肖孺,肖孺不呆,了然:“但告诉我,我也不能保证近身。”
邢隐:“呀呀呀,主意打到肖孺头上,宁小主好心思。”
宁岸生:“不是主意,而是请求。”
除了肖孺,三人都明白,请得动肖孺,就能动得了擎帝。
在水榭待了很长时间,直到丑时末(凌晨三点),几人才动身撤离。
宁岸生:“天色入深,不如相送?”
肖孺摇头,直接答道:“以我的能力还不会被禁军发现。”
肖孺前脚刚走,暗中的擎帝折回了凌天楼阁。负手而立,站在屋前,说:“旬七。”
房门敞开,幽冷的熏香传来,旬七已经候在一人身旁,那人一身清逸和月色相融,说:“圣上,恭候多时。”
擎帝走进,说:“已经十三年,你还是不出世?”
那人微微叹息:“敛弩国毁灭,圣上与在下就已经断绝,如今执意一个答案又有什么意义?你不是已经用灵柩得到了昂缚,还来找我做什么?”
擎帝的神情愈加黑,“你是碧王爷的人,朕不能拿你如何,但碧王爷消失了两个月,已经瞒不住。否则朕不会来找你。”
那人白衣纯粹虚弱,始终不看擎帝,说:“就算在下有心也无济于事,碧王爷的离开是他的意愿,你我都无权干涉。碧王爷帮过你一次,妻离子散,而你到头来也还不放过她的后代。都是人,你总是冷血。”
擎帝冷笑:“古佽,朕会让你知道,你是错的。碧王爷如果回不来,朕会亲自去找。”
古佽不介意擎帝的势气,依旧娓娓道来:“昂缚会遇上螺岸国的人,是他的命,你困不了他一辈子。他注定不同。否则你也不会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