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步川委委屈屈的抹着眼泪,凌熙然伸出手摸他的脑袋:“别哭了,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秦步川哽咽着回道:“你吓着我了,干嘛那样说,你真的不要我了?”
凌熙然还能说什么,他的一颗心已经软了,他抱着秦步川,轻轻的说:“要,不要你,我自己都得伤心死,然哥儿没了你,会死的。”
秦步川这才破涕为笑,咧着嘴露出两行大白牙,他哈哈一笑:“哥哥——你也有今天,我这是有生之年终于等到你来安慰我啦!”
凌熙然一张脸,一张温情的脸,瞬间涨的通红,半天他才憋出两个字:“你滚。”
秦步川做了个鬼脸,不仅没有滚,脑袋一转抱着凌熙然的头对着他的嘴亲了上去。
两个青年的嘴唇贴在一起,一个人的舌头伸到另一个人嘴里,两只红艳艳的舌头互相纠缠吮吸,亲的连个人一起燥热难忍。
但难忍也忍了下来,分开时,秦步川才对凌熙然道:“哥哥,没有我,你也要好好活着呀,别说死不死的,这世上谁没了谁,还能真活不下去?”
凌熙然晃晃脑袋,只说了句“傻孩子”。
今生爱上了一个人,那就会去想和这个余生要怎么度过,会想以后的每一天都要和这个人在一起。
如果这个人没了,不在了,走了,不要他了,那余生怎么办,那会难过的让人心脏发疼,和死了有什么两样。
至情至深,都是伤人,伤的人五脏六腑带着心肝脾肺一起疼。
偏偏若是爱上,就连脱身也不愿,你之砒霜我之蜜糖,大概也就不过如此。
秦步川坐在凌熙然腿上,凌熙然抱着他,细细说了下他的打算,英国必须去。说到这里,他才理解了秦步川,明白了家人出事的心焦。
但有一点他又不明白,他对秦步川说:“今晚十点半的轮船。”
又道:“我问你,你怎么想的,你为什么要说我以后娶妻生子,你既然爱我,怎么能容忍我娶别人,和另一个人在一起?”
秦步川听着这话,他张了张嘴,有些呆:“可是……可是男人都要娶妻有小孩的,我哥就娶了嫂子生了乖乖。”
凌熙然看着他:“那你以后也要娶个姑娘生个小崽子吗?”
秦步川摇头:“我不娶,我妈给我的阴影太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凌熙然眉头皱了起来:“我也不娶,我只喜欢你,要娶也是娶你!”
秦步川脸上的神色并无感动,他看着凌熙然,翻了个白眼:“你要娶谁?我?我嫁吗?再说你见过娶男媳妇的吗?”
凌熙然便道:“你以外的人我不会喜欢,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娶?娶了岂不是祸害人家姑娘。”
秦步川听了,脸上露出点迷茫:“你说的……也挺有道理的。”
凌熙然看着秦步川,发现这孩子的脑子大概真不聪明,之前他一直以为秦步川不爱他,爱的不深,现在才发现这孩子大概对情爱根本毫无概念。
对一个这样的孩子,他终于体会到自己曾经悲伤难过的想法,竟然都成了胡思乱想。
凌熙然握着川哥儿的指尖:“川哥儿,你记住,你这辈子不会娶姑娘了,我和你一样,我也不会娶,这辈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下辈子不提,也不知道有没有下辈子,会不会再遇到你,但是这辈子你就是我的了。”
秦步川听着这话,听得心中甜滋滋的,虽然这话还有些欠扁之处,但他全忽略了过去。
秦步川捂着脸,捧着自己的小脸:“然哥儿,你不娶就不娶吧,反正我陪着你呢。”
凌熙然盯着秦步川看,发现秦步川真是完全没听明白他的告白,他叹了口气,再次推了这孩子脑袋一下:“傻孩子!”
“你聪明,你天天脑子里就爱瞎想,你倒是聪明。”
秦步川从凌熙然腿上跳下来,蹦蹦哒哒的活动了下身子,凌熙然看着,等秦步川停了动作,他的一双眼珠子含着很深的感情,像是藏着一股既希望川哥儿发现又非要掩埋的很深的渴望。
凌熙然轻声的说:“川哥儿,我不放心你,和我一起走吧,带着乖乖,多给点钱,一大笔钱,让奶妈也跟着一起。一起去英国吧。”
秦步川去看凌熙然,看着看着,不知为什么看出了一股可怜,看出了凌熙然这个即将远行的人反而像是一只要被丢掉的小狗。
他嘴角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大眼珠子看着凌熙然:“然哥儿……你晚上十点半的轮船票?我,我送你吧。”
凌熙然摇摇头:“七点我就从家出发,你还是在家吃晚饭吧,别送了,你来送我,我只会更伤心。”
秦步川讷讷的后退,知道凌熙然想要的答案,但若是嫂子在,大哥在,乖乖有亲爸妈照顾,他当然一身轻松的就和凌熙然一起走了。
但是都不在,只有他了,他身后拖着一个小的,他不能走,不仅不能走,如果嫂子大哥回不来,大概一辈子都要守在这座秦公馆了。
第64章 长恨歌(7)
秦步川在凌熙然家一直从天色大亮呆到夜色漆黑,他陪着凌熙然吃了晚饭,凌熙然带着老管家,一人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手提箱,秦步川一路和他走到公馆门口。
公馆门口汽车夫已经停了车静候多时,凌熙然走到车边停住脚步,他掂着手提箱一转身,箱子放到了地上,人微微前倾张开双臂,秦步川便把自己埋了进去。
凌熙然抱着他,紧紧地抱了一下,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只叹息般的说出来两个字:“小川。”
秦步川脸埋在他耳边,他一抽鼻子:“然哥儿,你还没走呢,我就想你了,这可怎么办?”
凌熙然听了这话心中发酸,他拍了拍川哥儿的背,凑在他耳边:“十点半的票,我提前出发,川哥儿……你来得及的。”
秦步川后退一步,离开了这个怀抱,凌熙然的话对他是莫大的诱惑,他懂他的话,懂话中的含义,甚至想现在就和凌熙然一走。
秦步川摇摇头:“走吧,别回头,你回头了,我兴许就要跟着你跑了。”
凌熙然一笑:“那你就跟着我走吧。”
秦步川转了身,他向自己家跑去:“可我不能跟你走,然哥儿,我只求你你一定要回来!两个月,三个月,半年,一年,五年,十年——你不回来我就一直在这里等你!总之你记得回来!”
秦步川这一串话,喊道最后他人已经跑远了,凌熙然看着,这家伙送人送的自己先走,他目视着川哥儿的身影再也不见,这才转身进了汽车。
汽车夫发动车子开了出去,凌熙然坐在车后座,他果真没有回头,因为不敢回头。
一回头,就怕再也舍不得走了。
汽车在长路上愈行愈远,最后只剩下一个黑色点,黑色的点转了个弯,一个脑袋从秦家门前探出来。
秦步川直直看着那车消失的方向,消失了很久之后他才走出来两步,他看着远方,轻轻地道了声:“我等你。”
我一辈子都等你。
凌熙然坐上车,一路行驶到码头,下了车打开怀表,发现才八点,知道这是来早了,因为从未出过远门就想着早点出,没想到一下子提前了这么长时间。
十二月底,冬风正凉,海边夜晚更冷,凌熙然围着厚厚地围巾遮住自己半张脸,身上里面穿着羊绒毛衣外面是厚厚地呢子外套,但还是冷,冷的他跺脚直哆嗦。
老管家年龄大了,也冷,和凌熙然一起鹌鹑似的守在要开的船边。
他们二人守了会儿,皆觉得自己好似有些傻,干嘛非守在这海边,海风一吹简直把他们二人吹成了两个人形冰雕。
二人便掂起手提箱转身准备找个背风的地方,两人前脚刚走,一行壮汉从船上放下了登船的长楼梯,船上的水手喊了起来:“登船啦!”
水手刚喊了这一声,凌熙然和老管家就见浩浩荡荡的人迎面奔来,老管家反应快,凌熙然已经呆住了,老管家拽着他胳膊一转身,打头的登上那放下来的“楼梯”,不管不顾的直接往上冲。
冲到甲板上,将手中的两张票递给水手,水手看了眼便指指甲板东边的楼梯,老管家又拽着凌熙然下了楼梯进了船舱找到他们的房间。
房间不大,是个双人房,但对应着船票的价格也是间还算整洁的房间。
能买到这两张票已经是托了关系,能今天就有船去英国更是走了大运。
凌熙然自然没有可挑剔之处,只是坐在床边看了怀表,才八点十分,就喃喃自语:“不是十点半出发吗?”
老管家把行李整齐的堆到墙边,听到少爷的话,便回道:“少爷,现在上船不一定现在开,估计等开船离开码头的时候要等到十点半了。”
凌熙然听了,点点头,其实心中十分矛盾,既想赶紧飞到英国见了自己爸妈,也想再慢点,再晚点,心中不知道还期待着什么,期待着某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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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步川目送汽车消失后,回了家直接进了自己卧室躺在床上,躺的直愣愣的,双手整齐的摆放在肚子上。
但人也不睡觉,并没有困意,只是睁大眼盯着天花板呆呆的看,整个人好似一只尸体般安详、安静。
他就这样躺着,不知道躺了多久,但感觉已经躺了很久,他起身,拿起床头桌上的怀表一看,八点二十了,他想,离船开走还有两个小时,现在若是坐上汽车去码头,一个小时就能赶到了。
他这样一想,心中一惊,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想,但是这个想法冒出来,就像是心中的一颗种子刹那间生根发芽,当他走到一楼客厅时,赫然已经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
秦步川背着手,在客厅走来走去,他想嫂子现在已经在热河了,热河那么大,杨司令的兵不一定能找到嫂子,嫂子也不一定能找到大哥。
或者说,嫂子能找到大哥才是奇迹。
嫂子找不到就不会回来了,嫂子不回来意味着大哥也回不来,秦步川想……不如跟着凌熙然先去英国?
凌熙然这个去,是目的地明确的很明显还回来的一趟旅程,是有始有终的。而在这里等大嫂与大哥,却是没人知道的,一个有始无终的过程。
秦步川吸了口气,小丫头跑了过来,拿着抹布来擦花瓶,他便叫住这孩子:“春妞,去叫奶妈,把乖乖包好我要出去一趟。”
春扭应了声,拿着抹布要上楼,秦步川又道:“算了,我去找奶妈,你去通知汽车夫,让他备好车在外面等我。”
春扭的脚就转了个弯,蹦蹦跳跳的去叫汽车夫了。
秦步川脚步走的很快,疾步走到了二楼,推开房门婴儿室空空如也,他皱眉,又去嫂子和大哥的卧室看,还是没人。
秦步川这时心中是纳闷的,并不慌张,但等他把整间房子转了一遍,及至家中的老妈子、听差、汽车夫和小丫头都叫了过来,问了一遍,才发现整间房子里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大概是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就没人见过奶妈了。
奶妈不见了,便也是乖乖不见了。
乖乖现在是秦步川的心头肉,是他半个命根子也不为过,因为大哥若是真没了,那乖乖就是他的亲儿子。
现在命根子、心头肉、亲儿子跟着奶妈不见了,秦步川脸色一白,脑袋突然的一眩晕,他已经经不住再出事了!
但还是不能晕,秦步川站起身,让汽车夫出门等着,他快步走到门边围上围巾穿上大衣。
出了门,来开汽车门正要坐进去,秦步川便呆了。
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拿枪的人对他一下,点点头:“秦步川先是是吗,您侄子在我们这里,要不要和我们走一趟。”
这人的话说的很好玩,他的话是询问的话,语气却是陈述的句子,秦步川觉得自己应该是害怕的,可是心中惊惧交加——发现乖乖不见时吓得。
现在知道带走乖乖的人还肯见他,对着这枪口也恐惧,反而松了口气,还能见到乖乖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秦步川面不改色的坐进了车中,到是让这拿枪的人对他高看一眼。
但这人又十分警惕,枪口直接顶上了秦步川腰侧。
他发话:“开车,按我说的左转右转,不要说多余的话。”
秦家的汽车夫坐在驾驶席上双腿打颤,副驾驶席也坐了个人,秦步川看着,这人侧过脑袋,秦步川开了口:“连叔……竟然是阮先生?”
连叔的手也拿着把枪,枪口对着汽车夫,声音冷硬的说:“还不开车。”
汽车夫便启动了车子,黑色的汽车开了出去,一路上车中四人,只有秦步川身边这人不时出声向前,向右,向左。
亟待等到了停了一处几乎没有人烟的小巷子口,秦步川被身旁这人拿枪顶住腰赶下了车。
下了车便有穿黑西装的三人围上来,手脚利索的那黑布围住他的眼。
秦步川不知道汽车夫被怎么处理,他是被蒙着眼后背顶着抢,就这么一路被人拽着跟个瞎子一样走了好半天,才停住。
停下来时,能感觉到已经进了一间屋子,屋内温暖明亮,他眼上的布还没去掉,手杖的声音“噔”“噔”“噔”的传来。
等到黑布被解开,枪口转移了阵地,秦步川揉着腰,眨眨眼,阮晋江拄着手杖站在他身前三四米。
阮晋江看着他,又看看屋中的黑衣人,叹了口气:“小秦先生,真是对不住,我是叮嘱过要客客气气的请你来,但是我这帮人都是粗老爷们,你这样被请来还是冒犯了。但客观公平的说,他们请您的这番手法也确实是比较客气的了。”
秦步川只道:“把乖乖给我。”
阮晋江后退一步,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上,室内欧式装潢,还有壁炉,顶上是硕大璀璨的玻璃灯,照得整间屋子熠熠生辉,可谓是一间极其好看的、金碧辉煌的房间。
“请坐。”阮晋江把手杖放在沙发边,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沙发。
秦步川向前一步,立即有黑衣人拿了抢指着他,秦步川只好停了脚步,咬着牙道:“我要见乖乖。”
阮晋江一点头:“谈判前总该拿出自己的筹码,这做法是没错的。”
然后阮晋江便摆一摆手:“连叔,把那小崽子带过来。”
奶妈进来时,满脸是泪,但还是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见了秦步川,就喜极而泣般的喊:“少爷啊!”
秦步川盯着奶妈怀里看,乖乖醒了转过脸,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四周,好像是看到他了,张开嘴“呀”了一声,就大眼一眯呀呀呀的笑了起来。
秦步川的一颗心这才落回去一半。
秦步川道:“阮先生,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但既然您不想和我做朋友,便请您只说,您想要什么,只要能保证我和孩子的平安,我能出得起的,就一定给您。”
阮晋江听了,想了想,他看着秦步川,他的脸上慢慢地笑,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整张脸上,眼睛,五官全都因为狂喜的神色不伦不类的近乎狰狞。
阮晋江带着这股狰狞般的喜色,嘴张开了,然后一串震人耳朵的“哈哈”大笑声回荡在这屋内。
秦步川皱起了眉,第一次发现阮晋江的精神状态是不正常的。
这样意识到了,他心中一紧,阮晋江若是个疯子,还是个平常和正常人看起来无异的疯子,那就真是太可怕了!
况且若真是个疯子,那和疯子谈条件——还有的谈吗?
阮晋江的笑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等他停了声,他才对着秦步川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个温和绅士的阮先生。
阮先生对他微微一笑,眼中、嘴角都挂着看起来十分真诚的温柔,秦步川被这温柔笼罩着,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阮晋江道:“小秦先生,我命苦。”
秦步川一吸气:“您……看起来现在挺衣食无忧的。”
阮晋江叹了口气,并不苦闷,是没有感情的叹了口气,他道:“我出生就没了爹娘——不是爹娘死了,我是被人遗弃了。至于怎么活到了现在,怎么现在也算是混成了个有钱有点小权利的人,其中苦难若要我给你细说,大概能说上个几天几夜。”
秦步川盯着阮晋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路数,便直截了当的问:“阮先生,为何要带走乖乖……这样请我过来,你把您的目的直接告诉我吧,您想要什么,我出得起绝不会拒绝的!”
阮晋江一笑:“不要急,我这就要说到了。小秦先生——子川啊,我太苦了,十三四岁开始,就刀尖上舔着血拼到现在,及至于一把年龄了,我回首一生,我有钱了,但我也不爱钱。我有权了,但只是为了活着活得好拼下来的权。我……就连活着都不知道有什么可高兴,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