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恶的是,他居然还能腾出手来,一把将我的包袱扯下,远远扔到角落里,然后挟起我,径入卧房,啪地甩上门,将我重重地扔到床上,跌得我眼冒金星。
格
我正式确认,这人压根就是另一个安嘉和,就是有着严重的暴力虐待倾向。
我狼狈地在床上爬起,冲他吼道:“我为什么不敢走?你三心二意,我才不要你!”
“谁三心二意了?”
“你!”
“我给你气着了,不成么?”
刚爬起的身体又被他推倒,连同他自己的健硕躯体,一起兜头扑下。
“你放开我!”
“你还我孩子!”
“不关我事,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你赔我孩子!”
“孩子已经没了……唔……”
关于孩子的讨论和争辩,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制造孩子的实际行动。
满枕风月,一帷旖旎,居然伴了唐逸宁温热的泪水,不知不觉,便柔软了谁的心。
沉沉睡去时,我正倚在他的怀中,揽了他的腰。笃定了他不会离去,连心跳也平和。
“……你愿意么?”
“我愿意。”
“心甘情愿?毫无怨怼?”
“心甘情愿,绝无怨怼。”
“嗯,好姑娘,你放心,我一定和瑾儿说,尽快还唐家上下清白。呵呵,一定要好好养着啊,五个月大时,效果是最好的。”
“夫人请放心,我……本就不想生下这个孩子,能为夫人出力,也是叶儿的福份。叶儿一定好好养着……”
“呵呵……”爽朗而开怀的笑声。
“本就是……几厢得益的事……”同样的笑意,苦涩得如呛进了几升的黄莲水,顺从而萧索,万念俱灰如一川秋风,一山枯叶,无边无际的冷落清秋,渐渐覆上苍茫寒凉的沉凝冰霜……
睡梦里,心下狠狠地一抽,痛得我惊喘一声,已然清醒。
身畔是空的。
微侧头,已见窗边站了一人,素色单衣凌风拂动,黑色长发染了晨光,一丝一丝,很苍凉地起伏着。
他似听到了床上的动静,蹑着手脚走向床边。
我忙闭了眼,只作睡着。
床边静默了好一会儿,熟悉的手掌轻轻覆到我的头部,生怕惊动我般巍巍在发际拂过,令人心动的低沉嗓音无奈地在帐幔间回旋:“我们在一起近四年了,好容易有个孩子,你怎忍心……你怎忍心让人将它害了?你又怎忍心……和我说那样的话,一再地想离开我?”
温热的呼吸近了,柔韧的唇轻轻与我的额碰了一碰。
依然心动,依然情动,依然想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襟,告诉他,其实我从不想离开他,其实我只是不想和人分享他,其实我只是太在乎他。
可我当真伸出手时,只握到了一缕很轻的晨风,伴着凉意从指缝间悄然逸走。
睁开眼,正见到他颀长的身影踏出房门,轻轻将门扇带上。
“等她醒来,再去收拾屋里。”他似乎恢复了惯常的宁静,平和地如此吩咐。
我正松一口气时,又听得他继续说着:“多找几个人来看着屋子,不许她出门一步!”
一时气结,继续蒙头大睡。
不过,如果我要出去,我可不认为他派的那些笨丫头能拦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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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睡,自然又到日上三竿才起。
十六儿过来给我梳洗时战战兢兢,觑着我的脸色,好久才敢问我:“姑娘,你和大公子怎么啦?”
我咬牙切齿:“他不听话,我想把他给休了。”
十六儿顿时噤声,目瞪口呆。
我便安静地凝神想着,梦中那个关于胎儿的零星对话。
叶儿的确是自愿断送了自己的胎儿。
可我为什么觉得,那话语中的意思,唐家被释,竟与叶儿奉出的胎儿有关?
不是说,萦烟主动亲近了刘征义,进而得到了刘瑾的欢心,才保住了唐家?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外面传话来,说唐二公子来了。
唐逸成的安慰[VIP]
我忙去相见时,唐逸成迎了上来,挺直墨黑的双眉已经蹙作了一处:“叶儿,你和大哥怎么了?我瞧他的脸色,从不曾像今天这样难看过!今天是端午了,大节下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我苦闷道:“可不是么,尽拿些我记不得的事来指责我,我答不上来,便大发雷霆。”芒
我指点着卧房,毫不犹豫地将房中的狼藉全记到唐逸宁头上:“你瞧去,屋里给他乱摔乱砸成什么样子了!”
唐逸成略看一眼,眸子清澄近碧,转动时深浅流动不定:“是……大哥砸的?他素常很少这样大动肝火。”
我想起他昨晚的狂暴,心下也有点胆寒,急着向他打探:“阿成,你昨天应该也和他一起的吧?他是不是……是不是遇到了刘瑾府上的人?”
唐逸宁曾提过,是刘瑾府上的执事说出了此事。
可用胎儿入药这等事,到底是违背天道人和的,所以即便权势大如刘府,也不会公开张扬。
刘府的执事无故和唐逸宁提这事做什么?
唐逸成沉吟道:“昨天么……从衙门出来时,的确遇到了九千岁府上一位洪执事。我们原也不认识他,他却跑来打招呼,问叶儿姑娘安好,还请你有空去坐坐呢。大哥纳闷,问他怎么认得你,他说你堕胎前后在刘府住了好几个月呢。大哥再要细问时,这洪执事似乎自觉失了口,再也不肯多说,匆匆就走了。”格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研判的目光少有的专注,甚至……带了某种呼之欲出的猜疑和不安:“叶儿,你当真……在刘府住过,还……还堕过胎?”
我没来由地心慌,只能硬着头皮,依然拿记不得来推诿:“是,我似乎……嗯,是在刘府住了阵子。刘府的人对我很好,让我休养了好多天,才将我送了出来。……我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只记得一个翡翠别院,正找得没头没脑时,遇到了轻蕊……”
“你打掉了唐家的孩子,你打掉了唐家的孩子……”
唐逸成面部僵硬,对这事的反应居然也很剧烈。
他呆呆地望了我一眼,忽地眼中一跳,溢出被刀锋割裂开的疼痛和惨烈,好久才黯淡下去,显出被碾压过的倦乏和无力,低低说道:“你还真够忍心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早知古人对子嗣异常看重,不过唐家兄弟这样激动,还是让我有点诧异,又禁不住地委屈:“我想,叶儿……嗯,就算是我吧,当时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吧?阿成,你认为,我是那种会为了功名财富抛弃自己孩子的人么?”
“你当然……不是……”
唐逸成扭头望向窗外,一声无奈的叹息,“你和大哥都还年轻,以后一定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惊蝉嘶鸣,榴花红得耀眼,灼入眼底,有逼仄的涩意。
我喃喃道:“是啊,一定会有。只是我真的想不通,当时为什么那么做……那个孩子如果出世,应该是他们这一辈的长子吧?”
“对……大哥听说后会心疼也是人之常情。”
唐逸成点着头,那双蒙上层层阴霾的眼眸,忽又盯紧了我,“叶儿,你当真把以前的事全忘了么?你细想想,说不准就让你想起来事情原委来,只要去和大哥解释清楚,不就没事了?”
“幼年和少年时候的事情想起了一部分,可成年后的事,实在想不起来了。”
我才是最无奈的那个人,“这个病没法治,只能看机会吧,急也急不来。或许……哪一天就突然全想起来了?”
“已经想起了一部分?或许,会突然全想起来?”唐逸成似听不太懂我的话,迷茫地重复了一遍。
天气已经颇是炎热,太过炙烈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入,蒸腾着他那柔和的声线,听来有几分飘浮缈远,一字一字给晒化了般涩滞难辨。
“没错,大夫也是这样说的。”
我没法详细解释给他听,他虽有着和唐逸宁相似的容貌性情,可他并没有给什么前世后世的魂魄附体,解释起来大约会很困难。
若是接受不了,被这般斯文俊秀的少年日日当成鬼怪看待,可就着实不是件舒心的事了。
“嗯,你既然解释不了,先随顺着他,等他脾气过了,自然和好如初。”
唐逸成这般为我打算着,负手走了几步,微笑道,“今天是来不及了,这大节下的,连我这个任闲差的,待会儿都得到衙门里去应个景,白天是回不来了。晚上宫中又有赐宴,估计我们不到亥时也回不来。叶儿你忍耐一两天,索性等明天他回来,再陪他好好说会儿话。料得那时他心底的窝火也该散去不少了,他素常又待你好,必定不会再和你闹别扭了。”
难为他为我考虑得那么周详,我心下感动,笑道:“你的性情倒比阿宁还好许多,轻蕊找了你,还真是她的福气。”
唐逸成又是脸一红,局促地立起身来,说道:“我去瞧瞧大嫂那里节下的礼准备得怎么样了。这白天长了,更要保重。你放宽心多多休息,只怕明日一觉醒来,便想起以前所有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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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自笑着他的脸皮薄嫩,不忍再打趣他,送他出去时,忽然想到一事:“对了,宫里那位叫张永的公公,权力很大是吧?这样的太监,会也和你们一起受赐晚宴么?”
“张公公?他虽比不上九千岁一言九鼎,却也是皇上跟前最受信任的内监,连内阁大臣待他也是礼让三分。不过,他奉旨监军,正和杨大人一起在宁陕一带平定安化王叛乱,估计一时还回不来。”芒
唐逸成回答着,奇道,“叶儿,你怎么会问起他来?”
我笑了笑,压低了嗓子道:“俗话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刘瑾能成为九千岁,离一万岁可只剩一步之遥了,大约也到了物极必反的时候了。我闲来听你们说着这些事,就猜着下面说不准就轮着这位张公公势焰熏天了。”
唐逸成愕然半响,才道:“是不是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人会变得聪明很多?你实在……不太像以前的叶儿了。”
看着唐逸成的背影,这次轮到我愕然了。
其实我根本没打算表现我有多聪明,我只想看看历史上那个扳倒刘瑾的张永目前在做什么,刘瑾大约还能撑多长时间。格
听他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起匆匆看过一遍的刘瑾倒台经过。
似乎正是在某次叛乱之后,张永听了哪位领兵大臣的建议,才暗中搜罗了刘瑾的罪状去告发的吧?
而杨轻蕊也曾提及,她的父亲另有打算,朝中可能会有变故……
难道劝服张永对付刘瑾的,是总制三边的二品大员杨一清?也就是杨轻蕊和我这一世的生父?所以,杨轻蕊才会通知唐家,事先做好准备?
呆呆望着唐逸成离去,思忖半晌,决定先把这事放一边,如果倒刘的是杨一清,想来怎么着也不会牵累到结了亲的唐家,我还是先把叶儿奉出胎儿的原因找出来。凭着昨夜的梦境和我的直觉,这事可能牵涉不小,说不准还与未来将会发生的火难有关。
当日将刘家赏下的东西分给几个执事和侍女时,曾经拜托他们帮忙打听这事。那位刘府的洪执事既然提到了让我过去坐坐的话,一定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了。
像他们那般久在官场夹缝间打滚的人,只怕早就修炼成人精,既然不肯和唐逸宁提起,多半有不宜让他知道的原因,我还是自己悄悄去问明比较好。
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让人去备轿,就很恼怒地发现,我连自己的屋子都出不去了。换而言之,我被软禁了。
平时瞧那些侍女奴仆对我很是恭顺,也不见得对唐大公子就怎么畏惧。可唐大公子晨间轻轻一句话,我已经寸步难行。
可恨这万恶的男权社会,根本不存在非法拘禁的概念!
十六儿诡秘兮兮地告诉我:“他们不敢放姑娘出去呢!二公子走前又吩咐了,说既然大公子说了,就看紧些,别由着姑娘性子行事,不然只怕你们会闹得更僵。总算他不想让姑娘给一堆人守着太难堪,把他们都赶在前面回廊旁的小亭里守着。现在姑娘你只要一踏入回廊,他们立刻就冲出来把你请回屋啦!”
唐逸成……也忠厚得有点过份了!
我微笑着望向十六儿:“我要出府去,一定要经过那道回廊么?”
“那是自然,从阁楼的大门过去,只有经过这道回廊才能到二门。”
“谁说一定要从这道门出去了?”
“啊?我们阁楼只有这道门啊!”
“只能走门么?”
“不走门,还能走哪里?”
“唉,你脑袋里塞了水泥啊?”
“水泥是什么?”
“混凝土……”
“那个……土,又是什么?”
我承认我错了,应该直接骂十六儿是个榆木脑袋才对,真是死不开窍。
这样的大热天,四处门扇都开着,从阁后的任意一扇窗跳出去,绕过后面几丛灌木,大可取道小径,从侧门径出后院,如果换上侍女服饰,在入夜后行动,只怕连二门的小厮都不用惊动,直接可以混出府了。
而唐逸成又说过,今晚唐家兄弟都要赴宫中筵席,不到亥时都回不来。我若在那时候悄悄出去一回,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吧?
我笑着望向十六儿。
十六儿给我笑得浑身发毛,缩了缩脖子,很是无力地问道:“姑娘,你是不是要我帮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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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并没有让十六儿做什么。
这一天我表现得无比配合,除了看书喝茶,便是打盹养神。
午后有老妈子过来打探过我的动静,应该是唐逸宁心中不安,特地派回来察看我情况的。
等老妈子安心去了,唐家兄弟也能安心赴宴的时候,我也开始准备了。
只作兴味索然,早早吃罢晚饭,我便将外面粗使的丫头遣开,关了门,要了一套十六儿常穿的旧衣。
十六儿苦着脸:“这能行么?姑娘要去哪里,不能等大公子气消了再光明正大地去么?”
我叹道:“不行也得行。有些疙瘩不解开,这辈子他的气都消不了……我自己也会纳闷得天天睡不好。”
换上十六儿浅黄色的细绸暗花比甲,用一根长长的珍珠素簪绾了十六儿常挽的发饰,我冲十六儿做了个鬼脸:“和你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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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儿点头道:“乍看有几分像,不过姑娘穿这样简洁清素的衣裳,一向显得格外清丽,我就万万比不上啦!”
唐逸宁送我的美人镯,我一直不敢往腕上带,却也不忍拂了他的心意,便让十六儿编了桃红的环扣流苏,当成玉佩一般日日挂在腰间绦带上,由那一抹剔透翠绿,在烟飘云絮间衬着清妍可爱的春日桃红,倒也别致有趣。此时要出去,我也系到腰间,才捏了捏十六儿带点婴儿肥的小脸,笑道:“嘴儿倒是越来越甜!待会儿如果有人来,你只说我睡了,帮我应付着。明儿我带你出去时,一定多买几串糖葫芦送你。”芒
十六儿唉声叹气:“姑娘,你一路小心,快去快回要紧!我才不稀罕你的糖葫芦呢!”
我端张椅子,踩上去,很灵巧地跳出窗,继续笑着打趣:“不稀罕糖葫芦稀罕什么?不然,我叫大公子赶着给你挑门好女婿行不行?”
十六儿啐了一口,红了脸把我往外赶了:“你快办你的事去!先把你的好夫婿哄好,再来笑话我吧!”
我暗笑一声,绕过大团的灌木,渐渐远离了卧房中耀出的温暖柔和的烛光,借着忽明忽暗的星光,分开花木草丛,找到隐约可辨的小径,飞快往前跑着。格
此时我得感谢叶儿原来的侍婢身份了。
虽也缠过几年足,但到底不是贵族小姐,长辈的要求便没那么严格,因此脚虽不大,倒也不致寸步难行。
走到二门时,看门的婆子和下人正搬了才赏的节下酒菜在值房里划拳猜酒,远远见了我,笑问道:“十六儿,这时候回家么?”
我一边往外跑着,一边喘着气学着十六儿的嗓子答道:“是啊,大节下的,我哥嫂派人在府外等着接我回去吃饭呢!”
里面便不再理会,喝酒耍闹的哄笑声更响了。
真是个出逃的好日子,寻常门禁,哪里会这么松?
夜风泠泠,尚未及将白天的炎气吹去,这样急急跑出二门时,我额上已有了密密的汗水。
慢下步伐擦汗时,隐约见得一旁风摇翠柳,似有人影一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