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声骂了一句:“蠢。”
然后脚上一踢,扬起一片沙石把那些污秽掩盖住,便带上了那顶破帽子,头也不回的,摇晃着虚浮的醉了一般的步子走了。
在坐马车离开醴陵前,邱灵赋趁着是许碧川结账,把自己爱吃的菜都点了,海吃了一顿,才觉得神清气爽,一扫心里那一点挥之不去的不快!他仰坐在马车里,还撩开了碍眼的帘子,对路边的人哼着不着调的曲子。
他从来不过问自己心中的喜怒哀乐,但也会极富本能趋光一般地靠近愉悦的彼岸而原离心海的苦难。别人也从不过多在乎他心中的喜怒哀乐,一是他自己就不在意,二是他的负面情绪就和他的善意流露得一样少。
迟钝如邱小石,在从许碧川和邱灵赋那里得知那乞丐的可疑后,对他的同情也随之一扫而空。
伴随着他一路骂骂咧咧,三人驶离了这座清晨人烟孤寂的醴陵。
五日后,三人在日落城门关闭之前抵达紫域。
紫域虽不是淮京,却也是九衢三市,软红香土,繁华熙攘堪比淮京。此处与淮京一南一北,若说淮京是严格把控的皇权重地,那么紫域贯通各大门派的要道,若江湖哪天非要有了个什么武林盟,那武林盟所选之地根本无须讨论,只有一个紫域。
其原因就是紫域地域特殊,西北处山峦叠嶂,而南面丛木茂盛,虫蛇甚多,东面虽地势平缓,却或有横河或有猛兽,几乎少有人烟。
紫域便如险恶沙漠中一块绿洲,四面八方主要的大路小路都通向此处。绕开紫域也并非无路可行,只是能有平坦之地歇脚,又何必走远路险路不安宁呢?
江湖门派若要互相拜访,必经此地,因此久而久之,此地江湖气息浓厚,几乎以城为驿。此地贯通江湖大派,各势力在此互相制衡约束,自成规则,小喽啰自觉不敢在此生事,反而表面上更安静平和。
有了许碧川在,三人行进的速度显然快了许多,但到达紫域后三人没有直接到花雨叶在此的据点,而是一处僻静之地,名叫如意楼,三人决定在此休息一日补足粮食后便往雾花林走,这暗藏艰险的雾花林后,便是红粉江湖的花雨叶。
这几日紫域往来人马多了起来,花雨叶每年的花朝会届时即将召开,邀请天下闲情逸致的侠客前来赏花。
邱灵赋听许碧川这么一说,深深叹了口气。
许碧川问道:“怎么了?你不就是挑着这一天来的吗?怎么反而自己还叹气了?”
邱灵赋每年也就过年时会到花雨叶,而邱心素失踪后今年都没有心情自己来,还是花雨叶掌门孙倾红派遣了贴身护法含嫣送来年礼,才把年还算像样地过了下去。而邱灵赋等邱心素回音无法再等下去,要来求助于花雨叶,选择的是花朝会前后,许碧川稍微一想,确定邱灵赋并不是临时起意。
许碧川看向邱灵赋,邱灵赋脸上慈悲的善意快要把自己蒙蔽了,道,只见他耷拉着眼睛,又叹气似得道:“我只是在同情你们,特别是小红。”
许碧川挑眉问:“你想捣乱?别忘了来者不是五湖四海内有名的江湖世家,就是稳定实力雄厚所以掌门闲得发慌的门派。你想玩他们,可有点难度,劝你别惹事。”
邱灵赋躺在椅子上悠哉道:“这只是其中之一。”然后忽然挺起身子,“饭酒老儿几个月前可是说你们把我娘弄丢了,而我娘当年隐居可是在一场不知原因的江湖动乱之后。根据说书的江湖故事里的定律,这个花朝会将是你们有史以来举办得最失败的一次。”
这一点,许碧川在听闻饭酒老儿那番言论后,就已经早早就想到了,所以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反而高了声音侃道:“有邱小少爷在,我们每年过年都会比上一年更失败,一个小小的花朝会,搞砸了又能怎样?”
邱小石在一旁默默咋舌,原来小少爷对花雨叶而言,已经是一种意志方面的磨砺了。
许碧川让伙计把晚膳做好了送到客房里,三人饱餐一顿,便又有伙计捎来话,说湘水宫丁宫主前来拜访许诸葛。
天下人都知许诸葛四海云游,行踪不定,只知他在紫域有一所简单雅致的小楼,便是如意楼。
而许碧川碍于自己在花雨叶的身份,与邱灵赋邱心素一样,要前往花雨叶必定会乔装打扮一番,必须掩人耳目。所以即使来到紫域,许碧川也是极少会在昭显身份的如意楼住下。故而要在如意楼等到许碧川也是极难的。
但他人要找到许碧川也只能来如意楼等候,一个月等不到,就等两个月三个月。这会儿许碧川前脚才踏入如意楼,丁宫主便来了,看来这丁宫主实在是当真有事相求,派人看着如意楼许久了。
邱灵赋吃饱喝足,所谓饱暖思□□,这会儿便开始想着找乐子了。一听有人要来找许碧川,忽然起了兴致也想凑个热闹看看是什么事,但念头一转,却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去忙吧,我在这歇歇。”
许碧川却一切了然于胸,只意味深长笑道:“我这如意楼什么都没有,唯一的长处,不过是厚墙密窗,声音静蔽罢了。邱小少爷你累了,大可安心歇息。”说着便摇着一柄折扇,跟着下人转身离去了。
邱小石看邱灵赋眼睛一转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凑过来问道:“你想偷听”
邱灵赋道:“小石,最近江湖除了一点侠侣红粉的八卦以外,风平浪静,也就是我娘一个大活人不见了这点事大一点。听点别的小道,也没什么坏处,还有益于老年人防朽老,有益于小孩勤思考。”
“你是老年人还是小孩?”
“我介于两者之间,既要防朽老,也要勤思考。”邱灵赋无耻道。
邱小石嗤笑:“人1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家湘水宫一开客栈的,能有什么好玩的小道?”
邱灵赋道:“小石,娘失踪前江湖上也同样没什么大事。只有一件,就是百骨窟新宫主令狐唯我一举吞并了十一个不大不小的寨子。小一点的八卦小道,能挑出来在台面上说的就三件,其中一件是有人在湘水宫喝得稀烂说自己是十五年前白家的家仆,那会儿昔日白家的往事就被说书的又炒了一遍旧饭。凡是饭馆茶楼,那可都是各种消息鱼龙混杂,你猜湘水宫这次找许碧川,有没有什么故事?”
他眼底隐隐露出狡黠的光,让邱小石不由得也兴奋起来,他喘了口气才道:“没准......能有小姐的消息!”可他又一想,“可是......你说的另外两件小道消息是什么?如果、如果与小姐有关,那许诸葛一定会和我们说的,你又何必大费周章跑去偷听。”
邱灵赋嘴里切了一声,不屑地笑了:“小石,我娘不见你都不愿告诉我,你怎么能保证他会告诉我?”
邱小石登时哑口无言,仿佛被梗住了,想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邱灵赋对邱小石这反应也全然不放在心上,没理他,只叹息道:“那会另两件,一件是书阁阁主闭关,还有一件就是血蝠门的少门主和含嫣的八卦了。”
邱小石缓了缓神情,又听了邱灵赋像模像样的分析,却像是被逗乐了:“小少爷你八卦听记得还挺多,好像小姐失踪和他们这些小事有关系似得。那白家是十五年前灭门的,小姐可是十七年前已经隐居了。而门派掌门闭关这是常事,书阁又是大门派,这自然是大新闻......哎,你倒怎么不去问问含嫣姑娘,去问她,她和血蝠少门主的八卦跟小姐有什么关系。”
邱灵赋叹了口气,一副挫败的模样:“含嫣过年来的时候我问了。”
邱小石方才说邱灵赋八卦,现在自己却追问道:“她说了什么?”
邱灵赋道:“她说,血蝠门少门主是谁!”
邱小石沉默了片刻,心中不禁对大多数广为传诵江湖八卦的真实度怀疑起来,这些说书人,当真是在天马行空编故事吗?
邱灵赋站起身来,把厚重又累赘的衣摆胡乱札紧了些,看上去是真要准备出门惹事了。
邱小石看着他熟练地把一身衣服收拾利索,想着待会邱灵赋就要施展一身功夫飞檐走壁玩闹去,不禁羡慕又嫉妒道:“其实我也挺想知道湘水宫找许诸葛干什么的,可是方才许诸葛说......”
邱灵赋却毫不留情啧啧嘲笑道:“小石,这都不是原因,你不能去,那是因为你武功太差了!”
要说百姓们最熟悉江湖上的哪门哪派,不是稳如泰山北斗的紫霄与佛门,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百骨窟,不是女子傲骨的花雨叶,而是这个在江湖上没什么实际地位却财资雄厚的湘水宫。
谁不知湘水宫门下四大产业:茶馆,酒家,客栈,青楼。
这些产业上至老板,下至店小二洗碗的,都是湘水宫弟子,半个江湖人。虽会的功夫对于真正武林人来说不过是小打小闹,但很少有人敢在湘水宫惹事生非。
小混混不敢,因为湘水宫人人会武,怎么说也是正派武学;大多数老江湖不敢,因为湘水宫武学修行浅,但人脉却广,势力也大。
只要江湖没什么大乱,老百姓客人们保准平平安安。
而湘水宫身在朝市威严大气,居身江湖却从来低调,为求自保,不参与任何势力争端,所以江湖人也可以毫不介意湘水宫的客栈酒楼,因为湘水宫严禁弟子窥看偷听,所以各位弟子必须做到对一切眼观鼻,鼻观心。
实际上湘水宫只算是半个江湖门派
而这会儿,一向明哲保身不参与任何江湖事的湘水宫却来找许碧川,这事只要传出去那也是个新闻,就是邱小石心底也起了兴趣。他不是江湖人,但也曾像老百姓那样闲暇之余爱听听书,总想凑点热闹是真的。
可即使邱心素毫无顾忌把一套飘逸绝伦的素心剑法同样教给了邱小石,自己却只能领悟一点皮毛。祖师爷不赏他这口饭,也不愿赏他一身顶天立地的本领,也不愿意赏他这江湖的绚丽恢弘恩怨情仇。
邱小石不甘心也只能认命,此刻他只能对邱灵赋道:“紫域可不是淮安,这里遍地是高手,你小心点。”
而邱灵赋理也没理,也不知听见没有,像一只灵活而自顾的猫一般,一头扎进了窗外灯火氤氲的夜色中。
如意楼比起紫域的高楼耸立,更像一处别致的小宅子,上下不过两层,下四上五,包括厨房也不过九个房间。一楼待客,二楼住人,不过如此。
邱灵赋这么多年也是初次来到如意楼,但在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上鬼心思倒是转得快,在如意楼蹑手蹑脚绕了一圈,小心翼翼看着每一户窗透出的灯光明暗,又细细琢磨着鼻尖嗅到的味道,便贼溜溜地跑到了相比下来比较亮堂一间房的窗前。那里的熏香的味道淡,是刚点上不久的。
素心剑法与花雨叶的功夫套路有异曲同工之处,讲究飘逸轻盈,这使得邱灵赋踩在这如意楼外刻意或无意铺下的沙沙落叶上,都还能够悄无声息。
可邱灵赋才蹲地好好的还没把耳朵往墙上凑,便看见一位小童便提着灯从角落里窜出来,一双大眼盯着邱灵赋瞅了一会,便认真道:“先生让我出来,把这窗前偷食的猫赶走。”
邱灵赋与那小小孩童对视了片刻,心想: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这疑神疑鬼的许碧川,可真是难对付。邱灵赋这么想着,又看那小童衣服不肯退让的单薄模样,瞥了瞥嘴。
既然没戏,那还是先走了,就算这小孩不瞎告状,这里边的人要听见窗外的动静那还不容易。不如装作迷途知返的模样,等一会自己再看看,另外想法子。
邱灵赋这么想着,便就在那严肃的小童眼前,翻身几下跃到了如意楼顶。他顽猴一般的俯下身子看那小童在下边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心里得意。他线条柔和的脸在夜色下更显不俗,竟似有几分天外谪仙的味道,可他却用这张脸扯出了一个嘲讽的鬼脸一般的笑,张扬地要那小孩看清楚,存心想要气那楼下提灯的小孩。那仙一般疏离飘渺的气息只存在皮相,而他其实是一个极俗极恶的凡人。
那小孩见没辙似乎也不生气,更像是一副任务完成的淡漠模样,提着灯转身便走了。
邱灵赋见他如此,觉得没意思,又在屋顶上小心翼翼摸爬着要站起来。此时月色明媚,天空一片浓淡相宜的深蓝,紫域远近的楼宇轮廓清晰,而邱灵赋发色浅淡,此时月光之下却是朦朦胧胧像是笼罩了一层绒光。
可他的背影忽然一颤,像是鹿察觉到了猎豹的窥视,发现了这夜的危险和潜藏的不安。他被蛰到一般猛地回头,下一瞬便看到身后屋脊处无声无息侧身跨坐着一人,懒懒散散,似乎已经盯着自己许久了。
那人身影挺拔修长,熟悉又陌生,邱灵赋心底知道那是谁。
第5章 五、紫域(一)
邱灵赋忽然的回头并不能让那人惊动分毫,他感觉得到那乞丐破败衣衫下劲瘦有力的肌肉该是放松着,看上去不打算对充满敌意的自己抱有戒备。
那人长发高束,风拂起他的发丝几缕,有淡黄的月光从他发间穿来,透过那缠绕的发丝还能看到墨蓝如海的天空。
明月在他身后,从邱灵赋这里看过去,他的身影逆着光一片黑暗,但月光此时却是光光亮亮打在邱灵赋脸上。
他知道那人静静的视线就在他脸上。
“你跟着我到底要干什么?我很穷,而且以不施舍为美德,我可没东西施舍了。”邱灵赋一屁股坐在这屋顶的瓦片上,对这阴魂不散的人没好气道。他浑身紧张着随时打算与此人恶斗一场,却又想到了什么似得语气一转调笑道,“我给你的糖好吃吗?要不要报答我,说说跟着我有什么目的,谋财害命还是受人指使?没准我高兴了,再赏你几颗,你要迷药味的,还是春\药味的?还是混合的?”
邱灵赋的声音在夜空中清脆异常,如珠玉落盘,一颗一颗滚进那乞丐的心上,不听话的四处乱窜着。
那乞丐忽然站起来,他身形挺拔如白杨,微微一动却是一翻身,下一刻便稳稳落在邱灵赋身侧,动作干净利落,潇洒如风。他的那狐狸尾巴似的发尾,在身后划了一个小小的弧度才落下,轻轻地打到邱灵赋的手臂。
邱灵赋被此人浑身力量爆发收束自如所惊,看他落在自己身前如此近的位置,便下意识往后缩。那人又鹰一般迅速捉住邱灵赋的肩,把他往回一拽,才避免他从这如意楼平滑的屋顶边缘掉下去。
“小声点,你想被发现吗?”那乞丐笑道,似乎两人在共同谋划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
他仿佛又恢复了印象中前几次那让人过目不忘的洒脱傲人气度,嘴上说道:“爷我可不是跟着你,你别想多了。”
邱灵赋毫不客气将他有力地捉住自己肩膀的脏手拍掉,听他一个乞丐自称爷,禁不住恶意地,语气奚落起来道:“你没跟着我?那你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我哪都能看见你?缘分吗?”
那乞丐似乎皮糙肉厚,压根听不见邱灵赋话里的奚落。他一双明亮的眼在夜里锐得惊人,夜风吹得怡人,他半阖着眼皮,似在享受。那眼却像是睨着邱灵赋似地,他拖着腔调子挑高了道:“你武功这么好,既然发现我跟着你,这些问题你怎么不拔剑架在我脖子上问呢?”
此时乞丐平日里本就懒懒散散,这夜又安静,那声音低沉磁性,余韵绵长撩人躁动,万千余韵又凝成一丝韧如芦苇,又像古老的琴弦,挠得邱灵赋都痒了。此情此景下,这人说话听起来都像是像是挑衅似得,要挑起邱灵赋的某种情绪来。
两人隔得不远,那乞丐笑的时候似乎有一丝气息吹到了邱灵赋脸上,邱灵赋心里抗拒似得想后退,可邱灵赋和他两人就在这如意楼的边缘半跪着,想着身后也没路,邱灵赋便把那乞丐整个人往前一推,那比自己还要高大结实上几分的乞丐居然就被轻易推倒坐在了硌人的瓦片上。
邱灵赋心里异样,却也没为自己的动作去向那乞丐解释,只顺着那乞丐的话说道:“我把剑架在你脖子上,你就会说吗?”
那乞丐坐在瓦片上也没有再想着要爬起来的打算,像是自己本来就打算坐在这的一般。他只是用一双笑眼看了邱灵赋一眼,就当做了回答,似乎不信邱灵赋有这个本事。这一眼让邱灵赋那不屑掩饰的眼里浮起了狠意,可乞丐却没有看见,似乎毫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