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为道真,吾,不能容汝再战!
蓦地双眉一紧,折身翻腾,人未落地——三五排弓驽、十五六暗器,合着剑阵赫然开启!
道真一脉本以剑阵闻名,自千阵图中精选而出的三十六阵,威力又当如何!
原无乡闪避间,心下雪亮,自己功体复元不足四成,而银骠玄解仍只能虚张声势,硬闯耗时费力几乎不可能支持太久,银剑当空一扬,强招退敌,高喝道:“银骠在此,如见掌教,汝等还不住手!”
守关的弟子们显然未料到有此变故,收步后撤,望定原无乡道:“你当真是新任的银骠当家吗?”
原无乡年幼入教,抱朴子有意藏之,其后又外出修行一甲子,在教内时间总共加起来不超过十六年,于修道人而言实为短促,因而教中后辈弟子往往只闻其名,并不认识他本人究竟是何模样。
领头的道子,略年长一些,上前一步,仔细端详:“果然是银骠玄解,汝是新任大当家。未知当家亲临至此,有何示下?”
原无乡道:“诸位道友,请速告知其余弟子,悉数撤去所有关卡。”
道子却犹豫道:“登云梯上所有卡哨惟依南宗至高无上的真则令而行,请大当家出示令牌。且今有外敌来犯,危及本宗,前哨弟子正在力战。如无令牌,吾等不敢擅离。”
原无乡一听便觉头疼,只怪自己此前从不愿过问教务,而今走马上任第一日,诸事未妥,哪里知道真则令现在何处,见对方坚持依令而行,不可动摇,但于今之势,实又迫在眉睫,遂一狠心,沉喝道:“真则令暂未在吾之身侧,然银骠玄解是何物汝当知晓。就此收手,速速退开,有何后果,皆由吾担待!”
年长的道子却并未退开,反行礼道:“如此有违教规,吾等恕难从命。大当家,请回!”
原无乡眸光环视在场诸人,忽地收起银剑,微笑道:“说的也是,教令不可违,但——”骤而人影不见。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看,三人倒地不起,骇然失惊——此三人非是其他,正是突破阵眼的关键,不由心神大震,却听耳边一个温和而不失威仪的声音道:
“教规不可犯,吾之令,亦不可违!”
倦收天本不愿来此,偏偏誓要上山。
这条路已十分熟悉。
无论多少年过去,依旧令他心生厌恶,却又不得不来,一次又一次,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一处令自己如此为难。
那一年,这条山上,曾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此定定凝望,自己却不得不渐行渐远。那个人始终在笑。那个笑颜,自己记了十五年。十五年后,又是此地,相逢的喜悦与险些错失的遗恨,余悸在心。月前又重来,更为不堪记取。曾以为终此一生断不会再经行其间,吾却又来了,而此地似乎始终只会更加令人讨厌——南宗多诈伪苛刻之辈,私通评审,残害同门,欺人至此,此恨难消——毁吾师门,辱及武道,今日恨,此地堪为?吾倦收天与名剑金锋誓必讨回公道!
竟突如其来的头疼欲裂,眼前一暗,一惊而停,倒退三步,长剑拄地。为何胸口似有一团无明的暗火郁积在心?难道是激怒之下行功走岔?嗯,经脉无滞,当非如此。许是此次出关过急,损了气脉而未自知,暂且压下,待料理此间,回到秋水长天再作计议。暗自匆忙调息,郁积之症缓和不少,一切如常,但胸中怒意仍炽盛难平。
冷静,吾须冷静。
“大胆北宗,恃武伤人,再进一步,无命回头!”
这是上山路上的第几拔阻拦之人?
记不太清,来了便战,战了又走,从其出现到消失,身后战倒了多少人,身前又有多少人,这山路似是长得走不完!
但那又如何!
无命回头是吗?
汝当觉悟——金芒暴长,剑出如风,怒意如炽焰,焚不尽的旧恨新怨。九阳之体合至阳圣功,交付名剑金锋,种种加持之下,勃然一怒,云疾风走,天地色变。
挡,如何去挡?
战,谁能去战?
守关的南宗弟子未战而怯,闻风而退,剑阵形同虚设,一败涂地。
倦收天上山。
除非他自己想停下,否则没有人可以让他停下。
吾决不退,决不能退。
心不屈,道不屈,剑不屈,纵天规地则,世间世外,皆是阻碍,吾仍持此一念,一意孤行,往来不计,一以敌万。
原无乡下山。
山下有不可放弃之人,山上有不可断舍之恩。
山上与山下皆是情义与苦楚。
右臂已渐觉麻木,隐约作痛,脚步却不能止,而且越行越快。
再一刻,再予我一刻间!
一路闪避突袭,一路忍痛施威,一口气不敢停,威逼强撤道道关卡。
对于修行过巧夺无极且终得大成的道真双秀而言,道真的任何剑阵在他们面前都不堪一击,这是一种自上而下俯瞰之后的透彻——只消悟得上上妙法在心,余者不过是儿戏。饶是如此,缺少功体支持的原无乡此行亦是艰难,手臂一阵阵痛楚不止,仍是坚持——再一步,再坚持一刻!
耳畔短兵相接之声隐约而来。
近了,近了,终于近了——若不是你,该有多好!
风过山野,竹韵松涛。
身愈近,心愈怯。
倦收天。
苦笑而叹,你我曾欲见而不得见,消磨了漫长的时光等待;可吾从未想过平生竟有这么一刻,吾不想见你。
汝因何而来,吾又因何而在?
山路仍蜿蜒。从云深不知处而来,落到纷扰不休的人世间。离别是无奈,相逢亦无奈。纵使无奈,却仍不能停下,只为将无奈化作无悔。
前方山道上正有一个人在等。
这个人并不是倦收天。
密云不雨,天光黯淡,不过是正午方过时分,天色却已22" [霹雳双秀]道真前传之东篱南山0 ">首页 24 页, 昏黄晦暗。
那人站在路中,此时转过身,沉喝了一声:“大当家。”
原无乡气空力尽之际,抬头看,只得停步,不由叹息:“大师兄!”
本该在真则殿的濮阳刚逸显然绕道而来,比起一路撤除关卡耗费心力的原无乡快得多,反跑到前面来等他。原无乡心知自己恐难再战,若就此被阻,无疑前功尽弃,不由暗暗叫苦。
濮阳刚逸却忽然欠身道:“未尊大当家教令,擅离真则殿之过,在此领受。”
原无乡无奈道:“大师兄——汝,非要如此吗?”
濮阳刚逸正色道:“吾本真心实意奉汝为大当家,只望汝肩负师尊希望带领南宗再不屈于他人之下。”
原无乡道:“吾自当尽力。众师兄弟之信任与厚爱,原无乡感怀于心!”
濮阳刚逸又道:“无可否认的是,吾亦是真心实意地痛恨倦收天!”
原无乡不由苦笑:“过往暂且不论,如今两宗掌教相继离世,此事疑点重重,眼下不可再将事态恶化。大师兄可否给我一些时间查明真相,原无乡必会给南宗一个交待。”
濮阳刚逸道:“好,三个问题,吾代南宗一问,决定吾之去留。”
原无乡未料竟有转机,忙道:“请问!”
濮阳刚逸道:“第一,你欲维护者,到底是谁?”
原无乡未作犹豫道:“道真!南北道真毕竟一脉,吾当力护南宗,亦须保住北宗之人,损其任何一边,便是对道真的削弱。历经道羌之战,两宗耗损已多,休养生息是当务之急,若再行相争,不啻自毁。创教不易,道真不可有失。”
濮阳刚逸未置可否,又道:“第二,如果最终真相确为葛仙川及北宗一脉蓄意所为,汝又当如何?”
原无乡断然道:“定不轻饶,亦须尽力弥补其害!”
濮阳刚逸道:“好,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谁?”
原无乡一怔:“师兄?”
濮阳刚逸沉声道:“回答吾,原无乡究竟是谁?”
原无乡终会其意,缓缓抬起手,银骠闪耀,坚定道:“吾,原无乡是道真南宗的银骠当家。”
濮阳刚逸点了点头,抛出一物,道:“好,吾等且看大当家如何护佑南宗!”言毕,闪身而去。
原无乡接下一看,正是:真则令。
执令在手,下山之路自然就不必辛苦,但辛苦的从来不是行路,而是抉择本身。
大道如天,风雨飘摇,安能行之若素?
倦收天上山。
人未到处,风声鹤唳,南宗弟子已然草木皆兵。
在南宗,并非所有道子都认识原无乡,但几乎所有人都不会认错了倦收天,而今日没有人敢认——这样的倦收天!
光芒与火焰,焕然如神助,名剑金锋仿佛已经活了。
这柄上古名锋曾在葛仙川掌中逾一百年,见识过名剑威力的南宗道子甚多,但如果此刻这一柄才是名剑金锋,那么之前所见的葛仙川掌中之物又是什么?如果这一柄才是真正的道真双宝之一,那么之前就从未有人见识过真正的名剑金锋。
原来,名剑即是倦收天,倦收天即是名剑,谁是谁的魂,谁为谁的器,竟分不清。倘若名剑金锋真有魂识,当知此前种种传承只是一种记号,只为印证今日金阳与金锋之遇的不可一世!
一路直行,天下无阻。
倦收天执意上山。
没有人可以让他停下。
未战而怯,南宗弟子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仍坚持着不肯退让道:“倦——倦收天!北宗胜之不武之辈——”
倦收天直逼而来,名剑当空,沉声道:“何谓‘武’,以及——何为‘胜’,汝等看清楚!”指尖划拨,北斗转,乾坤引,金芒起,意至上,剑至极,神武合一,孰撄其锋!
没有人可以阻止太阳升起,一如无能挡下倦收天的脚步。
一步未停,一步未歇,一步未改,笔直而行。阻挡者纷纷倒地,似乎只要身在此人行进的路线之上,便会为其强大的气场所震开。金芒神电开阖,关关相阻,关关突破。
云岭其上,云深雾罩,还有多长的路,多少关卡在等着他——而身后,是行而难返,万人败绩。
以武兴战也许并非洗刷沉冤的最好方法,但无疑却是最解恨的一种——挥名剑以开道,剑气长虹,直贯日月。
掌中有剑,目中无敌。
倦收天挥剑,一步步上山。
吾不会退,北芳秀之威名,岂容尔等践踏!
直到一道白光落在眼前。
涛生云灭。
原无乡一眼就看到那个人,就像一甲子之前的竞武场上,分别十五年,一眼相认。
他从来不会认错倦收天,但此刻却希望自己认错了人。
那一定是倦收天。
只有身负九阳之体的他能将至阳之术发挥至此,只是自己也未料到名剑金锋竟能与之如此匹配,宛若一体天成。
好友,汝可会明了吾此时的欣喜与骄傲!
但那一定不是倦收天。
此人眸中惊人的恨意与怒意,招式中的冷酷战意,恍若复仇之神临世讨伐。
好友,汝岂知吾此时的震惊与心痛!
谁将汝变作如此模样?
吾不准!
哪怕是你自己也不行!
“好友!”
曾经十五年后相见一如昨,如今分别数月,再见已如隔世。
一声好友,声音不高,却是沉响叩心。
倦收天骤然而止——
剑指其心。
有道子见原无乡到来,精神一振,立时高喊道:“大当家前来助阵!速助其擒拿倦收天!”
众人倍受鼓舞,意欲扑上前去,再战倦收天。
却被一只手掌拦住。
倦收天盯着这只手。
银华璀璨,隐约透出惟有绝世名器才有的慑人寒芒。
名剑金锋竟随之光芒大作,鸣啸不已。
这是——
不可置信的结果。
这双手的主人,今生今世,独一无二。
他是第一个令自己好奇睁开眼眸想看一看的人。他是惟一的一个,就算放弃了所有,亦不愿亏负之存在。任何地方,只要有他相陪,便觉安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从不怀疑下一个一百年也该是你我兄弟并肩行过。这个人之于自己像一个绝不能舍弃的梦,苦与乐皆在梦中。而他的一双手,曾经是梦中最痛苦的内容,一再出现,日夜提醒自己何为无可挽回的遗憾。而今,它竟然以这种样貌出现在自己面前——好一双绝世之手!
汝恢复了,吾为汝高兴,但——怎、可、如、此、待、我!
汝,可恶!
明知道在这世上,倦收天亏欠甚多的始终只有你一人——而你终以银骠当家的身份阻挡在吾必行之路面前。吾不可能对你出手,亦不能再针对由你坐镇的南宗——最后,你我百年情义竟成利器!
眼前似又一暗,瞬间复明。
你曾说过:“倦收天你到底要为难我到什么样的地步?”
原来,我一直都在为难你吗?
当最珍视的情谊成为枷锁,如今你已有了决定,不再为难——继承了注定与名剑金锋对立的银骠玄解,成为南宗新主银骠当家,与北芳秀对立!
不该如此,又怎会如此!
掌中名剑金锋长鸣,金芒大作,剑随心意,挥出——
白衣人不退不闪,金芒过处,落地的头颅,正与自己震惊相望!
好友——不对,吾在做什么!
单手扶着头,后退了三大步,眼前忽暗又忽明。
地上没有头颅,白衣人仍在对面,后怕的心焦却烧得自己心神俱裂,忽而大喝一声:“银骠当家!”
原无乡不可置信,垂眸望着胸口的剑尖,瞪大了双眸——眼前的人,眼前的剑,一声刺耳的呼唤——好友,你到底是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