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刚才为何故意激我?”梁简坦言自己知道事情经过,梅争寒才对他少了那么一点戒备,但一想起刚才梁简的话,又忍不住生气。
梁简摸了摸鼻子,自觉理亏。他能再次看见活着的,有心跳的,有说有笑的梅争寒,得意忘形之下,并不能完全把前世今生切割开。
“我刚才是见你紧张,有意和你开玩笑,让你放松点。没想到说话不中听,反倒戳你伤疤。是我错了,还请不要见怪。”有错就认,在梅争寒面前,梁简不会端着架子。
梅争寒也只是不满的抱怨,这会儿反倒不好意思,那点抱怨都随着道歉消散。他踌躇一会儿,方才道:“今日救命之恩我记下了,来日若有机会,我一定还你。官府对我的通缉不会撤销,我留在这里,只会给你带来麻烦。等一会儿外面戒严的人松懈,我就离开这里。”
“然后呢?你带着伤,又能去哪儿?”梁简道:“我既然救你,就不怕被牵累。你和我客套,反而让我很不舒服。”
梅争寒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臭脾气倒是没变,说的话能让人火大。梁简忍不住在心里想,这烂脾气一定要给他改了,要不然遇上个姑娘,还不得以身相许。
梅争寒不知道梁简的花花肠子,被他那句不怕牵累轻挠了一下心房,喃喃道:“萍水相逢,我真不该拖你下水。”
“你怎么就确定是拖我下水,而不是我救你上岸?”
梅争寒客套起来没完没了,梁简听的心里来气。他都恨不得把人绑在身边带走,可偏偏这个人把他当外人,一直往外推。
“你常年保镖在外,路见不平的时候也这般啰嗦?”梁简问道,这话有赌气的成分在里面,显而易见。
梅争寒听的一呆,他自己身世浮萍,也不知道明天的着落在哪里,所以不想连累梁简。梁简拔刀相助,他心怀感激,但也知道该止于此。但没想到梁简侠义心肠,大有要把这件事情管到底的意思。
逃亡多日,除了街坊邻里,这还是梅争寒第一次在陌生人这里得到安慰和支持。他没骨气的红了眼眶,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
“我看你也累了,先休息。这件事情急不得,等明天一早我出去帮你看看情况,我们在从长计议。”梁简怕梅争寒又要啰嗦,先一步劝他去休息。
从衙门手下抢人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便梅争寒心有不甘,也承认梁简说的是实话。他在心里叹口气,和梁简道安,在弃屋寻了个角落躺下。
这是梁简临时找的弃屋,屋子里除了一张裂口的桌子,和两三条瘸腿的凳子,和带着一点异味的油灯,没有其它可以用的东西。好在梅争寒在这方面不挑剔,对他而言,现在只要能有遮风避雨的一块瓦,就已经是最好的歇脚地。
梁简有些睡不着,没有急着休息。他在桌边坐了一会儿,举起油灯渡步到梅争寒面前,然后蹲下身,将油灯放在地上。昏暗的光线在小范围内扩散开,梅争寒的睫毛□□,仿佛要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梁简想了想,还是伸手点了梅争寒的睡穴,让他昏睡过去。
闭着眼倚靠着墙壁的梅争寒,露出修长的脖子,梁简的手从他脸上拂过,那温度从指尖一路燃烧到心底。真好,这一世赶上他的低谷,可以把他带出来。
梁简的手指从脸上一路滑到脖子上,滑过喉结,停在梅争寒的衣襟上,最后解开他的衣服。
因为逃亡的关系,梅争寒身上的伤口并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梁简解开他的衣服,引入眼帘的就是包扎的一塌糊涂的伤口,解开绷带,可以看到有些地方都开始感染发炎。
梁简的眼神变的阴沉,他粗略的看完梅争寒身上的伤,又替他把衣服穿好。这个时候,夜里安静,不会有郎中开门。他身上也没带药,想要处理伤口,得等明天早上。
“伤害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梁简在梅争寒耳边轻声说道:“不管是徐良川,还是这些衙役。”
昏睡的梅争寒听不见梁简的话,他只是感觉到冷,瑟缩一下。梁简贪婪的盯着他的睡颜,思绪不由的飘远,想起很多前世的事,关于他和梅争寒的第一次见面。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叫穆争寒。
当年金戈铁马,英魂筑成高墙,起义兵来自四面八方,分属不同的阵营。大家抢夺地盘,割据城池,不在战斗中消亡,就在战斗中壮大。打到最后,只剩下最强的三股势力,其中就有穆争寒所在的西北军。
三方势力互相牵制,发生过很多摩|擦。
梁简第一次遇见穆争寒就是在解决纠纷的战场上,骑着一头白色骏马的穆争寒手持银枪,站在队伍的最前面。那天天色很好,晴空万里无云。在阳光的照耀下,他银色的战甲十分显眼。
看见梁简,他没有像旁人一样义愤填膺,恨不得冲上来把梁简撕成碎片,而是爽朗的大笑道:“都说百闻不如一见,阁下玉阎罗之名如雷贯耳,未见之时,我还笑他人夸大其词,今日得见,果真名如其人。在下穆争寒,久仰久仰。”
阎罗在戏文里都是个黑面形象,三更要人命,不留人到五更。梁简灭掉黑乌鸦,江湖人对他心存畏惧,私下都传他是活阎王。直到有一天有人瞧见梁简,被他模样惊为天人,回去改了改,活阎王变成了玉阎罗。
梁简其实不喜欢这个称呼,容貌是爹娘给的,长成什么样他不能控制。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自己像穆争寒一般,英俊潇洒,器宇轩昂,像个小太阳一般温暖。而不是男生女相,比人家姑娘还俊俏。军营里的人也知道梁简不喜欢这个绰号,甚少在他面前提。
穆争寒不清楚这些弯弯道道,两军阵前并未避讳。梁简看着他灿烂的笑,意外的没有生气,而是客气的回道:“阁下之名也是威震四方,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两军交战,领兵的将领不忙着大战,而是相互恭维,严阵以待的士兵满脸懵逼。
穆争寒性格豪爽,和梁简一见如故,两人在阵前聊的十分投机。本来该是场见血的大战,却在他俩的谈笑间轻易的化解。双方各退一步,把这事翻篇。
后来梁简还特意回想过这事,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当时就像鬼迷心窍一般,不自觉的去顺着穆争寒。那种感觉非常的奇怪,好像穆争寒对他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他不忍心和他反着来。备受打击的梁简忍不住和女将军吐槽,遭到无情的嘲笑。
“我看你铁树开花,看上穆争寒了。不过你别说,这穆争寒长的还真好看,鼻子是鼻子,眼是眼。要不,你牺牲一下小我,把他绑到我们的贼船上。”
女将军有什么说什么,毫不避讳别人的眼光。梁简心思没转到情爱上,猝不及防遭此调侃,闹了个大红脸,底气不足的反驳几句,声音小的像是猫叫。
那是梁简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情爱间的喜欢,他的年少时光幸福美满,小半生后却遭逢剧变,沉落在仇恨和鲜血中,未曾尝过情爱的滋味。穆争寒是冬日绚烂的阳光,照进他铺满阴霾的世界。他开始不自觉去关注一切和他有关的事,在心底生出占有欲和控制欲。
然而穆争寒的过去是一片空白,有一双手特意抹去他的来历,只留下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他来自红叶城,遭逢剧变,拜入穆大将军门下。但剧变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梁简费劲心思也只探到很少的东西,甚至三方联盟共御外敌,终于可以和穆争寒坐下来聊一聊,穆争寒也不会谈论自己的事。他的过去始终像一个谜团,让人看不清真相。梁简到最后,也只探到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穆争寒是因为异瞳被遗弃,他的异瞳其实是一种少见的眼疾,如果情况不稳,会失明。
动荡年代,贫苦人家迫于生计,会遗弃自己的孩子是很正常的事。梁简一开始也以为穆争寒的爹娘是养不起他,才会在猎猎寒风的大冬天把他遗弃在雪地里。却没有想到,遗弃的原因是因为眼睛。异瞳,在他们看来是不详。
梁简不知道穆争寒有没有因为这件事怨恨过他的亲生爹娘,因为在知道这件事情后,梁简就决定不再打探穆争寒的过去,不再揭他心里的伤疤。
一晃眼,岁月从前世流淌到今生,穆争寒变成梅争寒,名没变,姓却变了。梁简不知道自己过早的出现,会不会打乱中间这个变更姓氏的环节,也不知道穆这个姓对梅争寒是重要还是不重要。
说到底,前世还有很多未解的谜团和未能弥补的遗憾,都等着今生的他去揭开,去弥补。
第7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弃屋的隙缝里漏进来,落在梅争寒的眼睫毛上,纤长如蝴蝶翼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随后,纤长的睫毛□□,像蝴蝶张开翅膀。梅争寒从睡梦中醒来,这是他逃亡多日来睡的最安稳的一觉,都险些忘了身在何处。
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遮挡,披在身上的衣服滑下来。梅争寒低下头,手拿起衣服,昨夜的事情回笼,他猛的惊醒,残留的睡意全无。
屋子里已经没有另一个人的身影,要不是这件衣服,梅争寒都要怀疑昨夜的一切是自己的臆想。他从地上站起来,从破烂的窗户看出去。暮色褪|去,弃屋也露出它周围的本色。
外面是个小院,荒草萋萋,枯黄一片。青石板上都是青苔,看的出来这屋子被废弃很久。年生不好的时候,时常会有人遗弃屋子背井离乡,这种弃屋在县里并不少见。
梅争寒叹口气,每次遇到这种事情,他都忍不住要感慨。这些年,世道是越来越艰难了。江义在的时候,也时常提起以前的太平盛世,对当下的贪官污吏义愤填膺。梅争寒笑他幸好不是个官,不然要去宫里以死明志。
而每每这个时候,江义都会神色凝重的看着梅争寒,一个劲的叹气,嘴里唠叨着:“当官有什么好的?吃皇粮有什么好的?保不齐那天当皇帝的不乐意了,一家老小都要赔进去。”
江义的那些个唠叨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词,从来翻不出新花样。
在江家那么多年,梅争寒其实一直没搞明白,江义为什么对官有那么大的抵触情绪。他提起官的时候,常常恨铁不成钢,好似曾经发生过什么,让他对官深恶痛绝。可是不论梅争寒如何追问,试探,他都像锯嘴葫芦,一个字也不肯说。
要是梅争寒问的烦了,他就用戏文里词来糊弄他。一开始,梅争寒年纪小,听不出好坏。后来梅争寒年岁见长,这些戏词不能糊弄他。
但相应的,梅争寒也学乖了,不在问他这些事。
那个时候,梅争寒想的是那天江义无聊了,说不定自己就说出来了,自己追问是没用的。却没想到,有些事情,江义带到地下也不会说出来。
外面透进来的阳光有些温暖,照的人暖洋洋的发懒。梅争寒把自己那些沮丧的念头都收起来,把梁简的衣服叠好放在桌上。
他还有事要做,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要是梁简回来看见衣服,大概知道他走了,希望他不会太生气。
茫茫人海,要是改日有机会相逢,他一定给人斟酒赔罪。
只不过梅争寒没想到,他人还没走出弃屋,就被赶回来的梁简堵回去。
“去哪儿?”开门进来的梁简和准备翻墙的梅争寒撞个正着,梁简手上提着一个包裹,问一句后才转身关门,然后看着墙头的梅争寒道:“你别告诉我墙头风景好,你一大清早特意起来上去看风景。”
梅争寒坐在墙头,不好意思的挠头,有些尴尬的从墙头跳下来,嘟囔道:“我以为你走了。”
梁简看他一眼,没有拆穿他想不辞而别的念头,而是道:“先进屋,现在外面衙役正在巡查,不安全。”
梅争寒点点头,自觉的跟在梁简身后,把想离开的小心思被掐死在摇篮里。
弃屋的位置很好,早上阳光充足,屋子里光线明亮。
梁简把手上的包裹放在桌上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梅争寒往桌上看去,脸上闪过惊讶的神色。
梁简带了一些吃的干粮,还有药。他把干粮推到梅争寒面前,让梅争寒坐下道:“这是给你带的,你身上有伤,我没给你带油腻的东西。吃吧,顺便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带着一身伤还到处跑,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昨天折腾半宿,这会儿梅争寒的确饿了,倒也没和梁简客气。只是听见梁简要给他上药,他反应有点大,连忙抓住自己的衣服,道:“上药我吃完东西自己来就行,不麻烦你。”
梁简被他逗笑了,道:“你又不是大姑娘,至于吗?”
梅争寒顿了顿,才道:“我怕吓到你。”
说完,梅争寒把手上的馒头放下,腾出手解开自己的衣服,把上半身露出来。在明亮的光线下,他后背是一片诡异的赤红色,上面还有鼓起来的像经脉一样的东西在皮肤下蠕动,顺着他的脊梁形成一条直线。和这东西比起来,他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反而不那么显眼。
梁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昨天晚上只看了前面的伤痕就觉得难受,万万没有想到梅争寒的后背会有这种东西,他的眼睛瞬间红了,心里的杀气像沸腾的水,在胸膛里酝酿。
梅争寒见梁简久久没有吱声,就要把衣服拉上去。梁简伸手阻止他,迟疑一会儿,才伸手摸上梅争寒的后背。
梁简的手指有些冷,他的体温一向比常人低,秋冬两季手都带着凉意。梅争寒被冷的瑟缩一下,肌肉紧绷起来,那经脉一样的线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