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乱世[古代架空]——BY:轻鸿落羽

作者:轻鸿落羽  录入:07-09

  心头涌上一股苍凉之感,白佑澜环顾,只觉四周全无他可退之处。
  双腿一软,白佑澜的世界顿时漆黑一片。
  顾景没能清净太久,白佑澜走了不到一炷香,莫谷尘便沉默地挑帘进来。
  当时顾景正从床上下来,乍一抬眼才瞧见立在门口的莫谷尘。
  “你来做什么?”顾景叹了口气,问道。
  “属下来送王爷出去。”莫谷尘低头,恭敬地答到。
  “不必。”顾景摇头,“白佑澜拦不住我,且回吧。”
  “东辰军纪严明,王爷孤身一人,只怕有东辰太子的手谕也难以出行。”莫谷尘始终低着头不肯看向顾景,“再者外边战乱,流民四散。属下担忧王爷安全,等将王爷送到目的地,属下自会返回。”
  顾景深深地看了眼始终低垂着头的莫谷尘。
  这个人从他十五岁那年起就跟着他,不仅对他忠心耿耿,在日常也是多有劝导。他长他五岁,时间长了便吃穿住行样样都管,对他的身体担惊受怕。
  毫无保留的对他好。
  顾景从来没想过他们之间会走到这个地步,莫谷尘对他而言亦兄亦父,他以为莫谷尘不会违背他的意思,他们之间不会有隔阂。
  谁成想最后竟成了这个样子。
  “准了。”顾景垂下眉眼,再无他言。
  他好像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从白佑澜临时驻扎的谷洪到南夏军队所在的白蘋不过百余里,顾景生生走上了四天。一路上东躲西藏好不狼狈,顾景一身衣衫没出几日便不复先来的光彩。也亏得此处是两军交战之地,没得什么山贼野匪。只是所过村庄十室九空,仅有年迈的老人守着祖屋,走不动也不想走。
  他们这一辈子已经足够长了,不想再临死的时候还丢下家乡这块葬着先人的田地。受苦受难一辈子,临老若还不能落叶归根,纵使死也不能瞑目。
  顾景往脸上涂了沙土,装成边关逃难的大户。白日躲着搜寻的士兵,打探情报的斥候,夜里就借住在举家逃亡的空屋内。食物饮水全靠莫谷尘自山里寻到,身上衣裳也数日不曾更换。
  “你们要往白蘋去啊。”老人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发丝跟屋顶上的蓬草一样飞扬在风里。粗糙的泥墙轻轻一刮便能蹭下不少土,扑人一脸。
  “是,老人家,”顾景抹了抹鬓边的乱发,“您知道怎么避开官兵么?”
  “诺,看见那座山没,”老人手指上是大片的老年斑,稳稳地指着远处的山峰,“那是白蘋山旁边的白露山,从那边上去,往东走上一夜的山路,就到了。”
  顾景点点头,刚要迈出去的步子又停下。
  “后生,怎么啦?”老人停下自己关门的手,苍老的声音飘飘荡荡地传在风里。
  “老人家,兵荒马乱的,您怎么还留在村子?”顾景踟蹰一阵,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人老了不比你们这些后生,走不动了。”老人闻言笑了起来,褶子堆在一起,实在不怎么好看,他拍拍自己的腿,又拍拍胳膊,“虽然有把子力气,也经不起路上的折腾。干脆就留在这儿,登时去了也算是在留在祖坟了。”
  “您就不怕东辰的兵马来了?”顾景手指捏紧,舔了舔嘴唇。
  老人歪着头看他,突然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笑容:“我家祖上也算是出过兵,听说当年跟着一路打到九剑关呐。我算是没用,可要是他们真敢来,我啥都没有,还有把子力气。”
  说完还奋力拍了拍干瘪的胳膊,老人又打了下顾景的肩膀:“后生啊,这还没亡呢。那皇帝还姓顾,怎么能先想着害怕呢?”
  顾景喉头哽咽一下,慌乱地错开视线,盯着繁茂的枝子:“是,是晚生想太多了。”
  明明他才是这一切的祸根,最后的结果却是让无辜百姓替他背负。
  这一路走来,见了多少人流离失所背井离乡,也见了多少人坚守故土不肯退让。
  往日书本上一条条记录刻画成了现实,顾景方才发觉文字有多苍白无力。旁人看着是白纸黑墨的记录,其中人的心酸苦痛,更与谁知?
  “听说白蘋先生专门收留像你这样的后生,说是预备着怕以后用的上。”老人皱着眼,“那可是为大好人,这么块地方,谁家都给先生上着香。要不是先生开了这个口,哪还有去白蘋山的路?那逃难的,都得再往西走上三四天。快走吧,过会天黑,山上的路不好走。”
  长着裂纹的木门在顾景眼前关上,带起的土呼啦啦地蒙了顾景一身。顾景扭身,看向远处郁郁葱葱的白露山。
  “莫谷你回去吧。”顾景取过一旁折断的树枝,撑着身子往前走,“不远了。”
  莫谷尘张嘴欲言,却还是垂下双眼:“是。”
  说罢,就转身走了。
  顾景撑着树枝,慢慢悠悠地上山。他从未走过湿滑的山路,不免地小心谨慎,就此落了行程。
  等他反应过来,早就没了太阳。
  南夏向来多毒物,不过他身上带着驱虫去邪的香囊,倒也不怕。要是真有什么东西趁着夜色咬上一口,他也认了。
  他本来就该为这次的战争赔上性命,不过是不敢下手。要是有骨气些,早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就应自尽,而不是苟活到今天。
  夜晚的山林一点也不静,耳边处处都是活物行动的声音。顾景掏出火折子慢慢地走,心里也没了一开始的那般烦乱。
  后果已经造成了,现在应该想的是对策。可是这对策,似乎也轮不到他来想。一个丧家之犬而已。
  顾旻那边是回不去了,白佑澜这里他也不愿意待。思前想后,似乎也就剩了先生这一个去处。
  顾景一边注意着脚下滑动的石块,一边轻快地想,要是先生觉得他罪大恶极,那这条命就让人拿去好了。要是先生觉得他还能苟活于世,他就在先生那里藏着。
  如藏在地底不能见光的老鼠。
  他有什么用呢?
  前不能出谋划策御敌于国门之外,后不能劝白佑澜撤兵回东辰。
  前者还能勉强算是自己的无能为力,后者就完完全全是私心作祟。
  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是白佑澜要是无缘无故地退兵,别说别人,自己人都够他受的。他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作为东辰的太子,行为处事势必不能将个人私情放在首位。
  以性命做威胁不怕白佑澜不退,可是之后呢?
  轻则剥去太子身份,重则下狱深究。
  他是顾全了自己的家国,可他拿什么赔白佑澜?
  单是那太子的位置,便是白佑澜用自己的兄弟的血换来的。这次被轻易摘去,哪里还有一条人命给他换回来?
  顾景不想白佑澜左右为难,也不想他为了自己堵上前程和性命。他不过一个卑劣小人,不值得。
  一个连自己犯下的错误都挽回不了的人,怎么还有资格留着这一条命存活于世?
  连乡野村夫都不如。
  天光大亮,遥遥地能望见另一座山上的哨岗。
  顾景哼起了小曲。


第75章
  白佑瀛卸下身上的甲胄,摊在椅子上不愿动弹。
  他实在是累极,战场的血腥杀戮已经渐渐适应,他也不再看见尸首满地的场面就走不动步伐,甚至敌人的鲜血洒了一脸,他尚有余力一剑斩下旁人的人头。伤痛恐惧都被鲜血的气味掩埋,最后剩下只有本能的杀伐。
  战场,果然是最能迷惑人心智的东西。
  好在他良好的适应表现让同行的王谌对他刮目相看,已经上书东辰帝大力夸赞一番。
  要先和军营中的人打好关系,这样他才算是有胜算和后路。白佑瀛涂着药膏,冷静分析当下局势。
  因着有武功在身,当下兵力又吃紧,白佑瀛身边并没有严密的防守。白佑澜不肯全军从白蘋那边撤回,故而兵分两路。白佑瀛与王谌领四万兵马支援邬晖,白佑澜自己带着三万来人同顾旻在白蘋周旋。
  邬晖是南夏有名的粮仓,若是能一口吞下,不仅能给远征的东辰军队打下一个休养的地方,还可以确保军粮充足。王谌本想集全力速攻,但是白佑澜还是不同意。直言他在此不仅可以拖住 原本去邬晖支援的兵马,还能在前线打探消息。
  而照当下的情形,顾旻似乎是放弃了邬晖,一心要与白佑澜分个胜负。
  说来也是,南夏又不止邬晖一个粮仓,纵然攻下,东辰能不能将这座城池的作用发挥到最大还是两说。可一旦趁兵力空虚拿下白佑澜,大可以此为要挟让东辰退兵。
  说到底,地位不同罢了。谁会把一个普通皇子摆在一国太子之前呢?若是白佑澜在,只怕兵力再紧,也要保证这位太子爷的安全。这就是权势的好处。
  白佑澜可以将太子府围的密不透风,可以和东辰帝两相抗衡拒绝入住东宫。而他身边只有师父一人守卫,皇子府也远离繁华之地。
  而且他也好久没见到师父了。
  师父去哪了?白佑瀛揉着眉心,当初方楷定要同他一道前来。白佑瀛阻拦不住,便默认了。若是有人遇见,便说这是自己府上的侍卫。
  可他临走之前,就再也没见过方楷。
  南夏人生地不熟的,方楷能去哪?白佑瀛摩挲着身旁方楷为他寻来的佩剑,陷入沉思。可别是听了什么人的谣言,自顾自抛下他去寻自己的儿子。
  “谁!”白佑瀛骤然从椅子上弹起,手中利剑出鞘。周围的兵卒匆匆忙忙赶来,却只看到地上一把染血的剑,剑穗处系着一小卷纸。
  白佑瀛再屏息凝神,那个暗中的气息已是远遁。
  同样疑惑方楷去哪的还有莫谷尘。
  从顾景身边离开后,莫谷尘转明为暗,一直到顾景通过哨岗才彻底离去。一路兜转飘荡,不知道往何处去。他同白佑澜的合作关系在救出顾景后就已经终结,眼下那边是去不得了。可顾景又明确拒绝了他的跟随,莫谷尘思来想去,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其实莫谷尘这般情况还算的上好,虽说一时同丧家之犬一般无处可去,但到底还是留了一条性命。别人不说,莫谷尘自己处决的暗探暗卫就不知道有多少
  顾景惯来小心谨慎,有什么大动作历来都是瞒着手下进行,一些核心的需要隐瞒的反倒不会全权放给心腹,而是挑些微不足道的人物将任务改头换面一番布置下去。等完成了,也就是那些人的死期了。
  到底是上位者思维,尽管有再多怜悯和不忍,那也不会分给这些暗中见不得光的人。
  在他们眼里,兴许这种人都算不得是人。
  不过是一些消耗品而已。
  莫谷尘以前不知伦理,只是作为一柄锋利的剑任人挥动。后来跟了顾景,耳濡目染也懂了儒家的慈悲心肠。可是懂和做是两件事,尽管心下明白自己手刃除去的并非是不起眼的物什,而是一条条同自己境遇相同的人,莫谷尘下手也从未有半分迟疑。
  哪怕他们的今日是他的明日,也从未起过振臂一呼带着这些人反叛的心思。
  他自幼接受的便是忠君,作为一个武器哪里来的思考余地?后来学了些世事道理,对于他这种人而言,也不过是扩充了眼界,对心性的改变毫无作用。
  本质上,他依旧是个愚忠的人。
  原以为顾景会直接下令让他自戕,毕竟他掌握了太多的秘密和权力。先前骗开黑羽军营门事情被白佑澜一手压下,他也一直小心地隐藏行踪。
  除却那次跟长风合作从顾旻手里抢走顾景,他还未曾出过面。
  顾景虽然眼下弱势眼见要被连根拔起,可朝野上下势力犹存,不过是联系不到顾景故而低调行事。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顾景心腹,在联系不到顾景的情况下,他但凡出面假传口令,纵然没有任何信物,只怕大多数人也会相信。
  顾景却放了他一条生路。
  其实他所作之事同惜福有什么区别?都是违背顾景意思。顾景平生最恨这种行径,却到底对他网开一面。
  放了他自由之身,却也放他四海漂泊。
  莫谷尘已经习惯了在顾景周身为他保驾护航,眼下骤然被驱逐,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何处容身。
  蹲在树上胡思乱想了半天,莫谷尘想起来方楷尚下落未明。那日他同长风等一干人豁出命去自军中杀出,随后疗伤加上撤兵以及顾景身体状况占据心神,到现在才想起方楷这个人。
  若是无他,只怕他们一群人都要折在里面。
  可是后来白佑澜屡屡派人搜寻,却始终不得踪迹。左右自己现在也无处可去,倒不如去寻方楷,也好当面道谢才是。
  莫谷尘几个闪身,便往南夏军营而去。没了程怡,军营戒备森严,虽说重点看守的地方去不得,但是抓几个小卒来问还不是什么难事。
  几日追逐奔波,线索指向了一个村落,他同顾景赶路时经过的一个不起眼的山村。
  他孑然一身,再没了什么顾忌,凭着记忆上前敲响了一户房门。
  开门的是程怡。
  收留她的老人此时已经出去寻些吃的,留下她一个人看顾大门。说是看顾,不过是留她休养的好听词汇。
  从里屋到大门寻常人几步的距离,程怡足足拄着粗糙的拐杖走了一刻钟。
  看见熟人,程怡稍稍抬了下眼皮:“进来吧。”她丢下这三个字,费力转身,花白的头发扫过莫谷尘的肩膀,挺立的身形已经佝偻。
  跟那夜相比,苍老不少。
  莫谷尘没废话,程怡这番样子,定是不能立在外边同他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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