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宗亲们依然选择了他们最熟悉也唯一能够的作战方式。
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以老长宁王为首,后面跟着浩浩荡荡一群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老哥哥老弟弟们,意气风发的往宫门方向走了。有的老哥哥因为年纪大、睡得早,还是临时被人从被窝里捞出来的。
可以说,团体作战的老总亲们,在气势上还没输过谁。
可等跨进宫门,迈进承清殿,宗亲们就震惊的发现,皇帝搞出的气势,竟然比他们还大。
在这个本该吃饭遛弯的时辰,皇帝竟丧心病狂的把朝中文武百官全部召集了过来。在人数更多的百官面前,宗亲们的气势一下子变得弱小而可怜。
“爹!”
一阵杀猪般的惨嚎响彻大殿,老长宁王猝不及防的就看到了瑟瑟跪在大殿中央的穆真。
“我儿!”穆绍城踉跄奔前几步,心碎回应。
“爹!”
“我儿!”
“爹!”
“我儿!”
看着泪眼汪汪在殿中紧紧相拥的老长宁王父子,昌平帝别提多堵心了。合着就你家儿子需要疼需要爱,别人家孩子就不需要疼不需要爱了?
尤其在听内侍说老狐狸连刑杖都摆了出来的时候,昌平帝简直火冒三丈。他娇贵的太子,他都舍不得打,某些人下起手来倒大方的很呐,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
也是时候,让某些人尝尝和他同样的滋味了。
“这是殿前,还望皇叔注意一下仪态。”
昌平帝板着脸提醒。
命根子被人攥在手里,即使是个不折不扣的野心家,穆绍城也必须得选择屈服,于是顺势跪倒,准备卖惨:“陛下啊——”
他也瞧出来,皇帝是有意要拿他开刀了,要不换作平日,见他这个皇叔过来,皇帝早命人赐座奉茶,好体现自己的仁慈博爱了。
“好了,皇叔不必多言。”
昌平帝直接打断穆绍城:“今日朕唤王叔过来,不是来听王叔辩解的。事实确凿,铁证如山,王叔也不需要辩解。”
“今日,朕只是来通知王叔一声,朕对此事的处理结果。”
“来人,把东西呈上。”
内侍应命,很快跪呈了样东西上来,白色帛面,黑色龙纹,卷轴状。
“这是……武帝遗诏?”
很快有臣子表示惊讶。
武帝遗诏不该在宗亲们手里么?怎么反而到了陛下手里。
“没错。”
昌平帝沉着脸点头,目光严厉的扫过穆绍城:“皇叔,朕若没记错,只有宗亲,才有资格保管或持有武帝遗诏吧?长宁王府世子年纪轻轻,还没袭爵,并非宗亲之列,为何也敢堂而皇之的拿着武帝遗诏行事?”
“真郎的能耐很大呐,不仅拿着武帝遗诏当令箭,还抓伤了太子。满帝京城只怕都找不到这么大胆的世子。”
“这——”
穆绍城遽然变色,他万万没料到,皇帝竟然以此事作为把柄来对付他。
今日他只是太急于求成,才一时疏忽,将遗诏交给儿子,好教儿子凭此威慑太子府众人,顺利擒拿小太子,不成想人都抓住,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此事可大可小。”
“若只是真郎一时贪玩,私自拿了武帝遗诏,并以下犯上伤了太子,朕让宗律庭好好教他一段规矩便是。”
“若真郎是存了什么旁的心思,越制假冒宗亲,想利用武帝遗诏来满足一己私欲,或其他事,那就是触犯国法的大罪,轻则流放,重则斩首。皇叔以为,朕该怎么判?”
穆绍城跌坐在地,至此方明白,这一局,自己是彻底输了,愧疚的望了儿子一眼,他道:“都是老臣管教不严,教他如此顽劣不看,辛苦陛下,替老臣好好管教管教这个不肖儿了。”
昌平帝勉强满意的点头。
“稍后自会有宗律庭的人过来将真郎带走,至于管教多久,就要看真郎的表现了。”
明眼人都明白,看表现,基本就约等于“看心情”或“无限期”了。
对于这个结果,昌平帝自然是早就预料到的,现在朝局还未稳定,宗亲们在朝中盘根错节,还不到连根拔起的时候,所以他无法彻底和穆绍城闹撑。
但只要抓住了他宝贝命根子,日后这个老狐狸行事,自然会收敛一些。
比如,他若再敢仗着武帝遗诏去管教他的太子,他自会让宗律庭的人好好关照他的宝贝命根子。
穆真不敢相信的惨嚎:“爹!”
“我真的没有抓伤穆允,那伤分明是他自己弄得,而且穆允就是个怪物,他——”
宗律庭那种地方,进去的人谁不得被扒掉一层皮,穆真是真怕了。
“够了!”穆绍城厉声打断儿子:“胡说八道什么,太子殿下的名讳也是你呼得的?陛下愿意代为管教你,是你的荣幸,还不领旨谢恩。”
这个傻儿子,他和小太子那点鸡毛蒜皮的事是重点吗,武帝遗诏才是重点好不好。二十一年了,穆绍城第一次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儿子的脑子似乎不大灵光。
解决完长宁王父子,昌平帝便目光凉凉的落在堵在大殿门口的那一整群老宗亲身上:“诸位深夜见朕,是有何贵干?朕可宣召你们了?”
众宗亲:“……”
这、这可教他们怎么回答啊。
……
在狠狠出了心中那口恶气之后,昌平帝就迫不及待的命人备车备药备礼物,连夜赶到了太子府,探望他生病的太子。一为表达他的自责的愧疚,二为送去他的关怀和温暖。
然而他的太子显然并不怎么欢迎他的到来,整个探望过程,都是他坐在床帐外自说自话,他的太子,则躺在床上,冷漠的对着墙啃苹果。
好像他带来的苹果,比他这个父皇顺眼多了。
“你放心,朕已严厉处置了长宁王父子,以后,那老狐狸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昌平帝自然是有些怅然的,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见帐中少年依然毫无反应,便吩咐内侍留下无数名贵补药补品,落寞的回宫去了。
穆允其实刚刚醒来不久,见便宜父皇终于走了,才试着自己慢慢坐起来。他以为会牵动腰间的伤,迎来一阵剧痛,结果却只感受到了一阵极轻的钝痛,不由有些诧异。
难道是大棉袄趁他睡着时给他做按摩了?
……
“你说什么,卫昭真的动手管教太子了?而且把太子打的下不来床了?”
清嘉宫里,听到消息的苏贵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很多人都看到了。”
“据说太子是直接被定北侯从温泉里抱出来的,人都昏迷了过去,可想伤势有多重。”
“而且,今日夜里,陛下还连夜赶到了太子府探望。要是普通的伤,陛下会去亲自探视?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在内侍逻辑严谨、思维缜密的分析下,苏贵妃立刻就被洗脑了。
“这……这……”
“二皇子呢?本宫不是让你把二皇子找来吗?他人呢?怎么现在还没过来?”
内侍神色一下变得微妙。
“这……”
“回娘娘,二皇子他、他去羽林军了。”
苏贵妃惊讶的睁大眼:“他好端端的跑羽林军做什么?”
“难道骁儿提前得了消息,所以跑到羽林军活动关系,好为未来接管羽林军做准备?”
内侍神色更微妙了。
“不……”
“二皇子去羽林军,是因为、因为羽林军有辆马车坏了……”
苏贵妃:!!!!!!!!
……
同一时间,大皇子府也接收到了类似的消息,只不过同苏贵妃那个擅于自我脑补的内侍不同,穆珏得到的消息相对要真实许多,所以他的关注点也不大一样。
“你的意思是,定北侯打伤了太子,并亲自将太子从温泉里抱了出来?”
穆珏神色不明的问。
“是。”
“根据目前获得的消息来看,太子当时应是伤势较重,无法自己行走。”
“而且,出了明秀山庄,定北侯就直接将太子带上了自己的马车,应是为了便于观察太子伤势。”
“今夜陛下去太子府,只待了没多大会儿就回宫了,想来,定北侯还是留了分寸的。”
穆珏似刚回过神,笑了笑,道:“定北侯这么做是对的,无论未来如何,现在太子毕竟还是储君,定北侯就是与太子私怨再深,又怎能真的下重手报私仇。”
“定北侯向来睿智通透,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管事望着主子提起定北侯时格外发亮的眼神,不由暗暗诧异,主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像现在这般毫不掩饰对一个人的崇拜与敬慕,还是第一次啊。
第47章 理想
晚上回到府里, 吴将军也很兴奋的把从同僚间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吴公子:“儿啊, 再忍忍,等小太子一崩,你很快就能从羽林军里解脱出来了。放心, 爹还会想办法把你调回兵部任职的。”
和糙汉子爹不同, 吴公子长相干净文雅, 更多遗传了母亲的秀气, 一点都不像一个出身武将世家的公子。
听了吴将军的话,吴公子很长很长的沉默了一下。
其实,和每日战战兢兢待在父亲眼皮子底下干活相比,他是更喜欢羽林军的, 至少, 他不必时时提心吊胆, 连做梦都在被父亲骂,至少, 自从进了羽林军, 他挨揍的频率已经大大降低。
而且, 和勾心斗角、人事关系复杂的兵部相比,羽林军的气氛反而出乎意料的好, 短短几天,他已经结识了很多同龄小伙伴,他们有的出身寒门,有的出身贵族,但无一例外的坦率热情, 积极上进。
吴公子也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自从太子掌管羽林军,羽林军的晋升通道就不再只是贵族子弟的专属品,只要能力出众,无论出身寒门还是出身贵族,都能得到提拔重用。如今的三位副统领,除了小国舅苏玉麟这个关系户,其他两个都是寒门出身。
这让吴公子那颗忠君报国的闪闪红心一下燃烧了起来。他虽不是寒门,但他渴望靠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番天地,而不是仅靠父辈的荫庇庸庸碌碌的过一生。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五好青年,只要规则公平,谁还没有点力争上游的拼劲儿。所以,他并不觉得离开羽林军是解脱,也并不觉得现在的生活是忍耐。
可这些话,吴公子并不敢说,因为……会挨揍。
见儿子对自己的话竟然毫无反应,热脸贴了冷屁股的吴将军脸一黑,以一种危险的语气问:“怎么?你不愿意回兵部?”
自打进了羽林军,小兔崽子的心好像变野了啊,现在连他这个爹也敢嫌弃了!
在吴将军的阴影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吴公子可以说已经深刻掌握了少挨揍的精髓,于是立刻调整状态,目光真诚的望向父亲:“孩儿岂敢,孩儿做梦都盼着能早日回到兵部,早日回到父亲身边。”
“只是,孩儿觉得,这一次,父亲的消息可能有误。”
吴将军虽然粗枝大叶了些,可对自己的脑子和儿子的脑子哪个更好使还是有个清晰的认知的,于是将身子往儿子那边凑了凑,以一种接暗号的语气问:“怎么说?”
吴公子想了想,眼睛发亮的道:“因而孩儿相信太子。太子殿下是一个非常优秀非常聪明的储君,定北侯,不是他的对手,任何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一切的艰难险阻在他面前,都是纸老虎。孩儿相信,如果太子殿下日后登基,一定可以成为一代明君。”
吴公子其实还想说一句“比今上还贤明的明君”,但由于太过大逆不道,就忍住了。在吴公子看来,当今陛下虽然已经很贤明很仁德了,但有时候会因为太仁德太想要面面俱到而缺乏一些魄力,而太子殿下身上,恰好就有这种孤注一掷敢为天下先的魄力。
“儿啊,你……”
吴将军震惊的望着才去羽林军没几天就仿佛被人下了降头的儿子。
吴公子的神色却很坦荡,甚至还散发着某种吴将军看不懂的光芒:“父亲,现在太子殿下受伤卧床,身为下属,孩儿想带些礼物去太子府探望一下殿下,父亲应该会允许孩儿这么做吧?”
吴将军也不知道最后自己是怎么点的头。
等儿子带着一篮子鸡蛋出了府,吴将军才后知后觉的找回点脑子,允许?允许个头啊。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盼着小太子倒台,只有他家这个二愣子还在梦想着小太子做明君,要是教同僚们听说,还不笑掉大牙。
何况笑掉大牙还是轻的。兵部是苏家地盘,这些年,他一直紧紧追随着肖上司的步伐,为苏家为二皇子效命,自从儿子进了羽林军,他担心皇帝陛下让他儿子和小太子共沉沦,已经有意往中间派靠拢,并因此惹得肖上司很不满。现在倒好,若教肖上司和苏家知道他儿子带着鸡蛋去太子府探望小太子了,会不会误以为他表面支持二皇子,实际上是小太子派来的卧底。
他在兵部还怎么混下去。
到时不仅苏家和肖上司要灭了他,支持大皇子的那些文官也会用唾沫星子淹死他。哦,这么多品行端正的好皇子你不支持,非要去支持一个劣迹斑斑的前朝太子,不是找死是什么。而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大约会扩大范围,让整个将军府都跟小太子共沉沦吧。
“快、快去把公子给我追回来!”
自己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的吴将军瘫坐在椅上,心累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