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
突然感觉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压了过来,而且整个早朝的气氛似乎也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发生了微妙变化,大皇子府的那名管事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方道:“说来也是个意外。大皇子素日最仰慕定北侯风姿,昨日恰好无事,就、就让小人们牵了马,去郊外练习骑术和定北侯创立的一种破敌阵法,说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定北侯那样上战场杀敌,为国效力,谁料那马突然半道发疯,把大皇子颠了下来,大皇子这才突然发病……”
!!!!!!!
昌平帝震惊兼震怒:“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明知大皇子身体不好,不加阻拦也就罢了,竟还由着他胡闹!”
管事吓得立刻磕头饮泣:“陛下息怒,陛下明鉴,其实自从定北侯回京以后,大皇子就一直在悄悄练习骑术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随定北侯一起上战场,有时候练得久了,两股都是皮破血流的。大皇子怕陛下知道后会担忧,才严令奴才们不准说出去。”
这次轮到武帝朝的老臣们心碎了。
他们如莲花般圣洁的大皇子,柔弱的外表下,竟还隐藏着这样一颗刚烈不屈的心,果然不愧是他们看中的储君。
震怒之后,昌平帝的心情也变得十分复杂起来。
这些年,他做了这么多努力,终究还是无法消除长子那份心理负担啊,也许,这就是身在皇家的无奈吧。因为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期待,所以注定要比同龄人活得更辛苦。他以为让长子专心习文,并请来朝中最有威望的内阁阁首卫闳给他做老师,就可以压制住长子心中的自卑和缺憾,可万万没料到,他的行为非但没有起到遏制作用,反而让长子更自卑更缺憾了,所以长子才会不顾一切的去练习骑术,练习破敌阵法,甚至想跟着卫昭上战场,好得到他这个父皇的认可。
本就容易心软的昌平帝,这下心更软了。
他也算半个马背上的皇帝,年轻时南征北战,很了解行军打仗的苦。正因如此,他才深深明白,以长子的身子骨,根本承受不住那样的苦。可现在长子一门心思要习武,还背着他学,要如何才能制止呢,总不能派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吧。
“大皇子现在如何了?”
昌平帝叹了口气,决定先了解一下长子的病情,再想应对之策。
管事忙答:“幸好及时喂了药,没有出大事,就是……就是……”
管事似有难言之隐。
昌平帝不悦的沉下脸:“有话直说,吞吞吐吐的成何体统。”
“是。”管事偷偷瞄了眼卫昭所站的位置,道:“就是大皇子昏迷时,一直唤着定北侯……还、还称定北侯为师父……”
正专心活动胳膊的卫昭:“……”
正专心沉淀自我的苏贵:!!!!!!
难道之前的传言都是真的,大皇子穆珏真的拜卫昭为师了?
还在心碎的武帝朝老臣们则瞬间热血沸腾,满血复活了。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他们的大皇子,竟然已经用自己的诚心打动了心冷如铁的卫侯?
昌平帝则……心情更复杂了。
之前纪皇后来给他提拜师之事时,他只当是纪皇后自己的主意,雨润向来懂事,不愿违背母亲意愿,才不得不从。如今看来,那件事,可能真是雨润自己的主意?
别人不知道,昌平帝却清楚的很,长子这声师父并非事实,而是在表达自己的一种心愿。之前他担心让长子拜卫昭为师太子心里会不舒服,并引发朝臣臆测。
可现在长子已经成了这番模样,不过这小小一个心愿,他得想办法满足才是。
到底要如何在不伤害他的太子的情况下满足他的长子呢。
昌平帝陷入了深深的惆怅。
惆怅着惆怅着,昌平帝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在对他的太子实行狼群计划时,是如何平衡长子和二儿子的感受的呢。
那就是把长子和二儿子一起丢到狼窝里,让卫昭同时监督所有皇子上早朝。这样淘气包太子不会觉得他这个皇帝是在故意针对他,长子和二儿子也会更加勤勉上进。
现在具体情况虽然变了,但本质其实没变。
既然现在长子想拜卫昭为师,那为何不让太子和老二也一道拜卫昭为师呢。一起拜师学艺,可是最能培养兄弟感情的啊。
这样他的狼群计划可以更深入更完美的贯彻下去,朝臣们也不会整日瞎揣测他的想法。更紧要的是,有了卫昭的指导,长子就不会再这么贪功冒进的胡乱练习骑术了。以卫昭的能力,一定可以制定出一份更温和,更适合长子的课程表。而一旦有了师徒感情,卫昭想必也不会再和太子计较三年前的旧怨。
总之,这就是个一箭数雕,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绝妙主意。
呵呵。
昌平帝在龙椅上露出一抹神秘微笑。
第51章 抗命
怀揣着这份美妙的心情, 早朝后, 昌平帝立刻将卫昭留了下来。
“现在并无其他人在场,爱卿可以大胆的告诉朕,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崽子伤了爱卿手臂。”
虽然被长子的病情打断了一下, 昌平帝并没有忘记为心爱的臣子主持公道的事。让儿子拜师只是私事, 揪出那个心思恶毒的崽子爹, 好好正一正朝中风气才是大事。
经过一个早朝, 卫昭手臂已恢复的差不多,见昌平帝又问起此事,便笑道:“那小崽子,其实是臣养的一只兔子。”
“嗯?”
昌平帝感到极意外:“爱卿还有养兔子的癖好?朕以前怎么从未听说。”
想起某只把兔子强塞到自己怀里的小崽子, 卫昭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道:“臣……也是近日刚养上的。”
“哦。”
昌平帝用一种新奇的眼光打量着心爱的臣子。
没想到, 在战场人以冷血杀神闻名的佑安,竟然还有这样温柔的一面。听说喜欢养小动物的人都比较有耐心, 对家庭也格外有责任感。昌平帝以前还担心卫昭久在军中, 性子太冷, 不会疼人,现在看来, 完全是他多虑了。
而意识到自己多虑了的昌平帝,更酸了。
这样优秀到完美的臣子,怎么就要便宜了其他人呢。他怎么就没生个女儿呢。
昌平帝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以后会大度的看着别家女儿把心爱的臣子拱走,他现在甚至想立刻收个干女儿去。
“朕听说,在咱们穆朝一些地方, 有男子送女子兔子作为定情信物的习俗。爱卿突然开始养兔子,是因为有了心上人么?”
“若有,爱卿尽管大胆的告诉朕,朕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昌平帝忍着浓浓的酸气道。
虽然很不愿意让别人家女儿拱了心爱的臣子,可昌平帝毕竟是一个仁慈的皇帝,眼睁睁看着心爱的臣子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成亲,劳累一天回到府里连个烹茶煮饭、铺床暖被的人都没有,他操心啊。
虽然惠妃前些日子向他提起过她族中一个表妹,叫什么招玉的很倾慕定北侯,现在就住在宫里,但昌平帝并不想这么乱点鸳鸯谱。
这辈子他吃了太多爱而不得的苦,所以更加明白一份两情相悦的爱情是多么珍贵。他希望,他心爱的臣子不要再步他的后尘。
卫昭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习俗。
他怔了怔,神色变得有些古怪,道:“陛下误会了。.臣,并无什么心上人。”
“那爱卿得抓紧啊。”
昌平帝这次是发自内心的鼓励:“时光不待人,要是下手晚了,好女孩可就被别人抢走了。”
“爱卿好好养这只兔子,争取养的白白胖胖的,等七夕时送给心仪的女子。”
七夕是乞巧拜月神的日子,男子也通常会在那天送兔子给心仪的女子,祈求月神为他们赐下美好的姻缘。
卫昭嘴角再度抽了抽,尽量淡定的答道:“是……”
心里却想,若教某只小崽子知道他把兔子送给了别人,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那画面,光想想就很头疼。
例行操心完臣子的终身大事后,昌平帝就开始正式今天的主题,儿子们拜师的事。
卫昭向来是个善解人意、愿意为他分忧的臣子,所以昌平帝只是简洁明了的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只等卫昭点个头,他就会派人到各个皇子府里去传旨。甚至为了提高效率,尽快安抚住病中的长子,他已经让王福来提前准备好了三份圣旨。
出乎昌平帝意料,在听完他的话后,站在殿中的卫昭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请陛下恕罪。”
在昌平帝惊讶的眼神中,卫昭展袍跪了下去,语气恭敬而坚定:“其余事,臣皆可答应陛下,唯独此事不行。”
就算再仁慈再好脾气的皇帝,被人当众拂了脸面,心情都不会太好,何况这个人还是他最信任最倚重的人。
昌平帝语气里带了丝不悦:“怎么,爱卿是看不上朕的皇子,觉得他们资质太过愚钝?今日早朝,爱卿也看到了,朕的皇子们可都十分仰慕爱卿啊。太子虽淘气了些,可朕相信,在爱卿面前,他不敢造次的。”
“臣岂敢。”
卫昭又沉默了一瞬,道:“臣不敢收几位皇子为徒,是因为为师者,皆应以传道授业为己任,对自己的徒儿付出全部的真心。可臣的那颗心,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全部给了臣的另一个徒儿。臣那徒儿甚是霸道,臣答应过他,这一生,只做他一个人的师父,绝不再收第二个徒弟。”
“与各位皇子做师父,却不能全心全意对待各位皇子,是为不敬,所以,臣无法答应陛下的请求。”
“违逆君意,臣愿受任何责罚。只是,就算斧钺加身,刀山火海,臣也绝不能做违背本心之事。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定北侯!”
明明前一刻殿内气氛还温煦如春,眨眼功夫,就肃杀得仿佛三秋将至。
这下,连侍立在昌平帝身后的王福来都吓了一跳,忍不住出声提醒。
卫昭却以额触地,叩行了大礼,伏跪在地的身影英挺如松,纹丝不动,俨然态度决绝。
昌平帝叹了口气:“朕知道爱卿是个重诺之人。可朕那长子,心心念念要拜爱卿为师,此前还曾托皇后求到朕面前,朕已然拒过他一次。现在他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就为这一个心愿。就当可怜可怜朕这个做父亲的,爱卿就不能答应朕一次么?”
昌平帝也知道这种事不该强人所难,可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长子的心悸症发作起来是会要命的,这次若不满足他心愿,他多半还会背着人偷偷去练习骑术,若真出了事可怎么办。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长子,绝不能再失去第二个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急着培养太子“兄友弟恭”意识的原因,他是真心希望他百年之后,太子能善待他的每一个兄弟,尤其是他体弱多病的大哥,而不是像……
昌平帝不敢再往前深想。
“对不起。”
“臣,恐怕要令陛下失望了。”
良久,卫昭再度缓缓却坚定的道。
殿内一时静的落针可闻。
明明已经那么低声下气,却依旧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拂面子,昌平帝难免带了丝火气。但面对心爱的臣子,他还是耐着脾气道:“爱卿非要令朕如此为难么?”
“就算只教个一年半载也不行?或者爱卿可否告知,爱卿那个霸道的徒儿究竟是谁,朕去同他说,朕相信,他一定可以理解朕作为一个父亲的苦心。”
昌平帝想不明白,收徒弟又不是娶媳妇,教一个也是教,教十个也是教,为何就不能同时收好几个了。现在朝中那些大儒们,哪个不是桃李满天下,也没见他们嫌多啊。何况给皇子们做师父,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荣耀,他最倚重的这个臣子,为何会对这件事如此抗拒。真的仅仅是因为一个霸道徒弟的无理要求?
那理由真是怎么听怎么荒唐。
“如果这是朕的圣旨,爱卿也打算抗旨不尊么?”
昌平帝试图拿出最后的法子——不讲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沉默和那道伏跪殿中、凝滞如山的身影。
“好,那爱卿就跪在这里,好好的想一想吧!”
昌平帝气呼呼的甩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王福来无助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跺脚叹道:“侯爷这是何苦呢。”
“奴才伺候陛下这么多年,可还没见他如此矮下身段去求过谁呢。”
“说到底,陛下也是真没办法了,否则,他定然不会如此逼迫侯爷的。”
卫昭却是闭上眼,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昌平帝只是关心则乱,一时恼羞成怒,并不会真拿他如何。但有些事,于他是原则是底线,绝无可能因为一道圣旨或任何其他外力而改变。
那个小家伙,如果真不幸葬身在了那场大火中,想来九泉之下,也不会怪他这个师父失信的。
……
穆允今日没有呆在府中,而是遵守昨日承诺,去……拜访朋友。
拜访对象,正是刚结束夜值、今日恰好休沐的吴公子。
“你、你再说一遍,谁来了???”
吴将军本来正顶着块帕子躺在躺椅里打盹儿,听到门房禀报,一个激灵,险些没直接跳起来。
门房战战兢兢道:“太子,是太子啊,将军。”
吴将军:!!!!!!!!!
“快,还愣着做什么,就说公子今日身体不适,不宜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