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儿女是上辈子欠下的债,果然不假。他上辈子到底欠了多少债,才生出这么一个儿子。
……
吴公子不是一个人去的,而是和副统领季淮约好的。
到了接头地点后季淮表示很震惊:“你爹竟然同意了?”
由于吴将军凶名在外,季淮其实已经做好独自去探望亲爱的太子殿下的准备了。他之所以过来接头地点,只是因为这附近有家很好吃的烧鸡店,他打算买两只给亲爱的太子殿下做补品。
没想到竟然真看见了吴公子。
吴公子苦笑:“现在我爹恐怕已经派人来抓我回府了,所以咱们得快点走。”
“啧啧,那你可真可怜。”
“和一个整天揍人的爹相比,我宁愿我爹不理我。”
季淮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子,吴公子很清楚,所以知道好友这句调侃没有恶意,只催促道:“咱们快走吧,再晚点,我可真去不了了。”
太子府自开府以来,除了偶尔御驾亲临的皇帝陛下,还没有来过真正意义上的客人。
所以季淮和吴公子就有幸成为太子府开府以来的首两位客人。
由于无人拜访,太子府渐渐的也就不准备待客之物了,所以季淮和吴公子的到来,着实令高吉利手忙脚乱了一番。
瓜子糖没有,茶叶堆在库房早发霉了,点心都是根据小殿下需要现做的,唯一能拿出也就鲜果了。可客人风尘仆仆的来了,哪有只让人吃水果不让人喝水的道理。
最后高吉利灵机一动,给两位客人各端了一罐晚上新榨的鲜榨西瓜汁出来。左右榨得多,小殿下一个人也喝不完。
所以此刻,夜风习习,烛火摇曳,太子府的书阁内,季淮与吴公子并肩坐在长案一头,穆允坐在另一头,两位客人和一位主人正专心致志的品尝西瓜汁。
“殿下府里的待客之物,真是别出心裁,令人饮之难忘。”
“这真是臣喝过的最好喝的饮品了。”
吴公子一口气喝了小半罐后,发出由衷的赞美。
季淮已经喝完了一整罐,并又从高吉利那里讨了第二罐。季淮没有注意到对面主人微微阴沉的脸色,依旧在兴奋的道:“这种用新鲜水果用饮品的方法我怎么就没想到,我娘特别爱吃西瓜,等回府后,我也给她用西瓜榨汁喝,她一定会喜欢的。”
吴公子于是问:“伯母应该是个很温柔的母亲吧,副统领和伯母这样和谐的母子关系,真是令人羡慕。”
不像她的母亲,虽然也很爱他,但总是不讲道理的和他的父亲一起揍他。虽然出嫁多年,依旧保持着做武将时的行事风格。
两人就着母子间到底该如何沟通交流的问题研讨了半天,才突然发现对面的太子殿下一直没说过话,一直在沉默的吸溜果汁。
细心的吴公子立刻拿胳膊捣了捣好友,示意他别再说了。
太子殿下的父亲与母亲已经随着武帝朝的覆灭一起埋入黄土了,他们当着殿下面讨论母亲这个话题,何其残忍。
季淮意识到失言,也懊悔不已。
但主人和客人聚到了一起,又不能干坐着,什么话也不说。既然所有涉及亲情的话题都不能讲,那就谈理想和抱负吧。
“太子殿下的理想是什么呢?”
基于前一个话题的经验教训,吴公子决定把主动权递到主人手里。
然而,自闭惯了的穆允并不怎么想和两个热情过度的属下讨论理想和抱负的问题,但直接拒绝又不礼貌,于是道:“你们先说。”
这就又收不住了。
“属下最大的理想就是攒钱,买一座大宅子,把属下的母亲和弟妹们都接过去,让他们不必再受别人的冷眼。然后再娶一房温柔贤惠的媳妇,一家人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属下的第二理想就是成为像定北侯那样的大英雄……”
这立刻成功引起了吴公子的共鸣:“我与副统领的理想一样,我的理想也是能成为像定北侯那样定国安.邦、受百姓敬仰的大英雄。”
“可惜定北侯像我这般年纪时,已经随陛下平叛乱,剿悍匪,威震南疆三百八十三寨,而我,还只是个一事无成的将军府公子,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及上定北侯万分之一。”
“是啊。”季淮也恨自己不成钢的感叹。
但感叹完之后,两人就同时后悔了。他们脑子是被驴踢了吗,太子殿下刚被定北侯打的重伤,他们竟然在这里大谈如何如何仰慕定北侯,如何如何把定北侯视作理想。把定北侯视作理想,什么理想,像定北侯一样把太子殿下打成这样?
空气顿时陷入了一种叫尴尬的气氛。
穆允听得正精神,真入迷,不满道:“你们说呀,怎么不说了?”
吴公子和季淮同时心虚的低下了头。
殿下息怒。
我们不敢,真不敢了。
……
被吴公子当做理想和抱负的卫侯此刻并没心情去操心谁又在仰慕他,因为……他养的兔子病了,从中午开始就拉稀不止,还不肯吃东西,这令身经百战的卫侯感到有些棘手。
因为某个小崽子说过,不能把兔子给他养死了。
第48章 见鬼
府里的军医老张首先被叫了过来。
和所有军医一样, 老张最擅长的是治外伤, 生平唯一一次和动物有关的行医经验就是参军前曾给村子里的母猪接过生。
“这……兴许是受凉了?兴许是吃了什么生冷之物?”
“兴许是……”
“刚到侯府,水土不服?”
老张蹲在地上,眯着眼, 也很棘手的望着蔫巴巴趴在笼子里的小白兔, 甚至不合时宜的咽了口口水。
让一个外科大夫来看内科病已经很为难人了, 让一个喜欢吃麻辣兔肉的人来给兔子看病简直就是折磨人啊。
在咽了第三口口水后, 老张诚挚建议:“要不,先饿它两天试试?清一清肠胃,兴许就不药而愈了。”
卫昭神色不明的盯了这个下属一眼,半晌, 头疼的摆手:“好了, 你先下去吧。”
“是……”
老张恋恋不舍的望了小白兔一眼, 走到门口时,家乡的味道再次涌上心头, 无端牵出一缕淡淡乡愁, 嘴就不听使唤的道:“要是这只小兔儿不慎夭折了, 侯爷可以把它的遗体交给属下来安置么?”
这样的个头,不胖不瘦, 正好够做个麻辣乳兔。
卫昭:“……”
卫昭眼角狠狠一抽。
“滚!”
周深见卫昭脸色难看,便在一边劝慰:“一只畜生而已,侯爷若喜欢,奴才明日再给您买两只便是。侯爷不是还有许多军务要处理?不如奴才先把兔子领走,让下人们好生照料着, 能不能挺过去,就看这兔子的造化了。”
卫昭慢慢揉着太阳穴,没说话,清冷凤目,禁不住又扫了眼笼子里那只拿屁股对着他的麻烦东西。
他倒是想撒手不管,由它生由它死,一只兔子而已,在他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玩意儿,有这瞎折腾的时间,他早处理完几桩亟待定夺的公务了,那才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
可问题是,看到这只畜生,他就忍不住会想起某个惹祸精小崽子,想起小崽子把兔子塞到他怀里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小崽子嘱咐他一定要把兔子养的白白胖胖时的期待眼神,想起小崽子红着眼说,如果兔子死了,他会伤心的。
那日在马车上,小崽子在给他交代养兔子注意事项时,似乎是提过拉肚子的问题,可到底是怎么说的,卫昭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准确的说,其他的他也都没怎么记,听了一耳朵就算过去了。
回府后,他忙其他事,就直接把兔子丢给院里小厮喂食喂水了,谁成想这畜生竟和那小崽子一样娇贵,在府里待了不到一天,就闹起水土不服了。
“罢了。”
揉了半天,头疼非但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更厉害了,卫昭最终还是起身拎起兔笼子,同周深道:“本侯有要事要出去一趟,你去偏厅,让兵部两位大人先回去吧,就是他们所议之事,本侯明日再给答复。”
……
“今日多谢你们来探望孤。”
“改日,孤会亲自到你们府上拜访的。”
把高吉利教的词一字不落的背了遍,穆允尽量不让自己露出我很自闭的表情,亲自把两位下属送到府门口,目送他们离去。
作为太子府开府以来的首两位客人,吴公子和季淮也很荣幸的获得了太子殿下友情赠送的两罐鲜榨西瓜汁。
“刚刚殿下做的非常好。”
“交朋友最重要的就是真诚,只要殿下拿出自己的真心,吴公子和季公子会感受到的,他们一定会非常希望和殿下做朋友的。”
作为一个性格活泼、热衷于交朋友的管家,高吉利特别希望能把自己在交友方面的宝贵经验悉数传授给他毫无交友经验的小殿下。因为他的小殿下实在是太自闭太缺少朋友了,尤其是像吴公子和季公子这样古道热肠善解人意的朋友。
整日待在这死气沉沉的太子府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别说殿下这样年纪的少年人,就是他也会忍不住自闭的。
于小殿下而言,亲人已不可追,缓解自闭最好的办法就是交朋友了。
然而,小殿下的自闭显然不是一次交友就能治好的,因为等高吉利去了趟厨房再回到书阁时,绝望的发现他的乖乖小殿下又独自趴在窗沿上看星星。
这次发病,显然比以往都厉害,回府后小殿下从中午一直睡到晚上才醒过来,能瞧出是真伤了元神。高吉利来府时小殿下就已经染上了这种怪病,所以他也闹不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怪病,但每次发病小殿下都会把所有内侍都遣的远远的,只留他一个,也是在门外伺候。高吉利隐约明白,大约是那怪病发作时样子不怎好,小殿下才不想让外人瞧见。高吉利还知道,每次发完病,小殿下的左臂上都会多出很多触目惊心的抓伤。
高吉利难以想象,究竟多大的痛苦,才能让一个人自伤成那种模样。这也让他格外怜惜眼前这个少年。
方才吴公子和季淮来时,高吉利就立在一旁伺候,自然听到了两位客人关于母子沟通问题的谈话。高吉利琢磨着,会不会是这个话题终究牵动了小殿下的一些伤心事,所以小殿下才会又借看星星来排遣心中的苦闷。
听说殿下生母、武帝朝的端惠皇后在殿下出生不久就仙逝了,也就是说,殿下从小就是缺乏母亲陪伴的,就算武帝爷再疼爱殿下,还能比得上母亲细心体贴?
鉴于乖乖殿下病还没好,若看一晚上星星,明日铁定又要病倒,高吉利便准备承担起一个合格的管家和一个合格的大棉袄应尽的责任,硬着头皮劝一劝。
万一乖乖小殿下脑子一个抽风,就听进去了呢。
结果还没开口,就有门房匆匆来报:定北侯来了。
高吉利懵了懵。
高吉利不敢相信:“你说谁?”
门房也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真的,没错,真是定北侯,手里还拎着一只兔子。”
高吉利:!!!!!!!
回魂的高管家第一反应就是要乖乖小殿下迅速躲避,然而往窗台上一扫,哪里还有乖乖小殿下的踪迹!
第49章 小崽子
“卫侯是知道孤生病了不舒服, 所以特意带着兔子来探望孤的么?”
少年一身轻薄雪袍, 直接光着脚跑到了府门口,眼睛熠熠发亮的望着卫昭和卫昭手里的兔子,满是激动和兴奋。
高吉利追出来时, 恰好就听见自家乖乖小殿下说了这么句不着调的话。
高吉利忍不住捂脸。
乖乖小殿下, 是不是对定北侯有什么误解啊。
为何他第一反应, 是定北侯反悔了, 不想养兔子了,过来退货的……
“咳。”
卫昭略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面对这只脑补过度的小崽子,他实在不好直接说是快把兔子养死了,特意过来询问补救之法的, 便含糊的点了点头。
他怕小崽子直接坐在地上哭, 跟他撒泼打滚, 要他赔兔子。
小崽子说过,奶白色、耳朵特别长、屁股上有两只黄色斑点的兔子, 全天下只有这一只。
少年眼睛简直要亮成星星, 蹬蹬蹬跑上前, 从卫昭手里接过兔笼子,道:“卫侯能来看孤, 孤真的很开心。”
“孤的太子府自建府以来,还没有迎接过客人呢,卫侯是第一个。”
“孤府里有特别好喝的冰镇饮品,满帝京城只有孤的府里有,待会儿卫侯一定要好好品尝一下。”
只是打算站在门外问完就走的卫昭:“……”
几乎怀疑自己的脑子或耳朵必有一个出了问题的高吉利:“……”
第一个客人?刚做完客的吴公子和季公子现在只怕还没到家呢吧?还有那什么冰镇饮品, 饮品是有,但今天没冰镇啊。刚才吴公子和季公子来的时候,也没见乖乖小殿下要给人家冰镇一下呀。
“今日孤生病,没有一个亲人和朋友来探望,卫侯既来了,难道连进去喝口东西都不肯么?孤的太子府,就如此遭人嫌弃么?”
见卫昭站着一时没动,少年羽睫轻垂,眼神一下黯了下去,掩不住的失落。
高吉利:“……”
高吉利立刻觉得吴公子和季公子不可怜了,因为连陛下都不配拥有姓名,何况其他人呢。
还未到夏日,白日虽暖,夜里却依旧冷得厉害,卫昭先打量了眼高墙巍峨、门庭冷清的太子府,又打量了眼拎着兔子、只穿着件单薄雪袍、光着脚立在地上的小崽子,心里不知哪根弦被撩了下,鬼使神差的就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