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出来, 卫昭身上衣袍也湿了大半。
卫昭却道:“不必了,有事本侯自会唤你。”
“是。”老内侍不敢再多嘴,躬身退下, 径去御膳房催姜汤。
软榻上, 少年额头滚烫, 双唇干裂, 显然是发了高烧。老内侍一离开,原本微微弓起的后背明显放松许多,翻了个身,便小猫似的蜷成紧紧一团, 窝在榻上睡了过去。
大约真是累坏了, 少年呼吸很快变得绵长均匀。
卫昭视线再度落在少年那件呈半透明状紧贴着肌肤的雪袍上, 本就发着烧,如果就这样穿着湿透的衣袍睡一夜, 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卫昭皱眉, 也顾不得某只小崽子闹不闹情绪了, 伸手,把人从角落强拖进了怀里。
少年睡得正沉, 无端被人扰了清梦,立刻皱起鼻子重重哼了声,用力挣扎起来。可惜钳着他身体的那两只手却犹如铁钳,任他如何挣如何闹,都牢牢圈在原地, 悍然不动。
“不许再动了。”
因两人身上都湿透了,虽隔着衣料,却比任何时候都能更清晰的体味那种肌肤相接的触感,尤其小崽子发着烧,身体滚烫滚烫的,本就灼人,偏还不老实的在他腿上蹭来蹭去。卫昭被蹭得下腹火气,身体也起了些异样反应,不由有些恼怒的喝了一句。
大约是被他这声堪称严厉的呵斥吓住了,少年身体陡得一僵,羽睫也跟着颤了颤,然而只是老实了一瞬,少年便又不服气的哼了声,好像在控诉为何扰了他清梦的坏蛋竟然还敢骂他,更加卖力的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扭来扭去。
这一下,原本只是蠢蠢欲动的燥热便如同破笼而出的野兽般,迅速攀升而上,猛烈冲击着四肢百骸和体内气血。卫昭清晰的察觉到下腹内已由原来的热变为胀,仿佛有一炉子火在里面燃烧,火焰明明都要将骨血烧干,那热气却又散不出来一样。
“不许再动了。”
卫昭双目泛红的盯着怀中这具娇软身体,恼怒之下,右掌猛一收,在少年腰肢上用力一掐,声音低而沙哑的警告。
“呜……”
少年吃痛,下意识伸手过去,想掰开那只钳着自己腰肢的铁掌,可那手掌好像真是铁做的一般,他越是用力掰,收的越紧。少年疼得皱眉,到最后,直接发疯般抓挠起来。卫昭手背被那小爪子抓出好几道血痕,莫名有些烦躁,干脆用另一手将少年双臂反剪了起来。
“嗯?还闹?”
卫昭不轻不重的攥了攥少年腰肢,沉声问。
“呜……”
身体彻底被制住,再也挣扎不得,少年睁开眼,目光迷离的望着卫昭,眼睛红红的,星眸里还漾着一层水色,瞧着委屈极了。
“还敢不敢乱动了?”
卫昭再度沉声问,右手两指在那截腰肢上轻轻点了点,作势又要掐。.
少年身体狠狠一颤,飞速摇头。
“哦,不敢乱动了呀。”卫昭又一挑眉:“那会乖乖听话换衣服么?”
少年起初摇头。
“呜……”
等腰间挨了一记,才陡然意识到不对,立刻又飞速点头。
卫昭好笑:“那到底是换还是不换?”
少年用力吸了吸鼻子,乖乖点头。
笃定这小崽子不敢再胡闹了,卫昭才松了手,将人打横抱到榻上,然后迅速把少年身上那件湿透的雪袍剥了下来。
烛火映照下,少年周身肌肤雪白,呈现出玉一般的明透晶莹,配上那星星般漂亮的眼睛和如缎一般软滑的乌发,仿佛坠落人间的小精灵。
卫昭怔了怔,一时移不开眼,待又一道惊雷自殿顶滚过,榻上小崽子狠狠颤了颤,卫昭方猛然回神,转身拿起老内侍准备的毛巾,在热水里拧了,细细为小崽子擦拭身子。从颈面一路擦下来,少年都十分乖乖配合,只有擦到腰侧和膝时,躲了两下。
卫昭把人捞到跟前一看,果然,腰侧又多了两道青色淤痕,而膝及以下,则是青紫一片,显然是跪出来的。这小崽子的娇贵,卫昭已见识过不止一次,所以并不多惊奇,只拿热毛巾在这两处热了敷片刻,便取来红花油,在掌心化开,细细为小崽子按揉淤处。
卫昭久在军中,处理起这等淤伤自然是极老道的,许是被他按揉的舒服了,少年目光渐惺忪,眼皮打了会儿架,便慢慢阖上眼,再度沉沉睡了过去。
按揉完淤处,卫昭继续替小崽子擦干身子及乌发,换上干净衣袍。擦到背部时,卫昭不知什么心理作祟,还特意留意了下,但见少年整个背部光洁白皙宛如玉雕,漂亮的不可思议,并无什么不该有的印记。
殿外暴雨惊雷,殿内倒是难得温馨和谐。
老内侍贴心的准备了两碗姜汤,还特意放了暖身的红糖。
卫昭道谢,先给穆允灌了小半碗。吃过方才的苦头,少年虽然皱着眉极不情愿,还是配合卫昭乖乖张开嘴,把剩下的半碗也悉数咽了下去。
卫昭又命老内侍寻来一条厚毯给穆允裹上。喝完姜汤,发了一阵汗,少年体温果然慢慢降了下来。
忙活这一阵,卫昭总算稍稍松了口气,自端起另一碗姜汤喝了,便捡了本书坐在榻旁守着。
……
昌平帝接到消息赶来时,雨已淅淅沥沥接近尾声,天色也已彻底一片浓黑。
卫昭欲行礼,被昌平帝按住:“今日多亏了卿及时出现,否则,朕就要酿成大错了。”
昌平帝望着昏睡在榻上的少年,一阵心痛加懊悔。
卫昭道:“陛下宽心,殿下只是淋了雨受了寒,有些发热,臣已喂他喝过姜汤,应无大碍。”
“好,今日辛苦爱卿了,爱卿早些回府休息,太子就交给朕来照顾吧!”
昌平帝信心满满,有些小庆幸的道。
在过来的路上,他一颗心都是悬在嗓子眼里,生怕会见着一个炸毛的太子,一个愤怒的太子,一个给他摆脸色的太子,或是一个根本不搭理他的太子。
但在进到内阁殿门,看到一个乖乖巧巧昏睡在榻上的太子时,昌平帝几乎是长长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的太子尚睡着,没法炸毛,也没法给他摆臭脸,只要他抓住机会好好表现,等明天他的太子醒过来,看到一个一夜未眠衣不解带坚守在榻前的好父皇时,一定会原谅他的!
怀揣着这样美好的愿景,昌平帝来到榻前,撸起袖子就准备把他的太子抱回到承清殿里去。
“陛下——”
卫昭突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可惜榻上的少年已经比他更快更敏捷的给出了反应,在昌平帝的手刚伸出去时,便猝然睁开眼,两手攥着便宜父皇的手臂往下一拖,张口就咬了上去。
“陛下!”
“嘶……”
昌平帝疼得有些怀疑人生,欲抽开臂,少年却如咬住肉骨头的小狼狗般,两只手紧紧抱着他胳膊,指甲几乎要抠进他胳膊肉里,愈加发疯的噬咬,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
随昌平帝一道过来的王福来和其他内侍简直都要吓傻了,想拦不敢拦,想打不敢打,都急得围在榻边团团转。最后还是卫昭及时奔上前,将发疯咬人的少年强按了下去。
内侍们连忙冲上前为陛下查看伤势。
昌平帝捂着受伤的胳膊,一面吸气,一面望着到了卫昭怀里又变回那副乖巧无害模样的太子,不敢相信的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太子,莫非竟记恨他至此?连睡梦中察觉到他靠近,都要如此报复他。
卫昭其实也不大能解释清楚为何这小崽子见谁都咬唯独不咬他,只能道:“殿下生病时,似乎不大喜欢有人靠近,方才已经咬伤过在内阁伺候的一名老内侍。”
昌平帝立刻酸了:“那为何卿……”
“大约因为臣是武将,身上刀兵之气比较重,殿下心中畏惧的缘故吧。”
卫昭面不改色的道。
他从来不信乱力怪神之说,但生平第一次觉得,偶尔拿来用一用也不错。
“哦。”
昌平帝将信将疑的点头,甚不是滋味的道:“也就是说,现在只有卿能帮朕把太子抱回朕的殿里了?”
卫昭:“……”
卫昭:“大约……是吧……”
“哦。那麻烦卿了。”
虽然向来很敬畏怪力乱神之说,可昌平帝还是有些忍不住的想酸,尤其是看到他的太子果然乖乖任卫昭抱起,丝毫未反抗,还把小脑袋埋进卫昭怀里的时候。
唉,他的太子,何时才能对他也这般全心依赖啊。
……
次日,穆允在一片暖洋洋的日光中醒来。
睁开眼,便宜父皇那张可恶的脸便毫无预兆的撞入眼帘。
“太子醒了?”
昌平帝露出一个大大的慈爱的笑,满是讨好。
“哼!”
少年偏过头,紧闭上眼,不搭理他。
昌平帝:“……”
昌平帝清了清嗓子,更加讨好的道:“太子不要生朕的气了,朕昨日是因为很重要的事耽搁了,所以才没能及时赶到。朕保证,绝对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呵。
少年在心里冷笑。
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便宜父皇那张嘴。
见他的太子依旧不肯搭理他,还状似不屑的撇了撇嘴,昌平帝决定拿出最后的大招——卖惨。
“太子也要体谅体谅朕呐。昨日朕虽然一时粗心大意,让太子在雨中跪了那么久,可为了照顾受伤的太子,朕可是一夜未睡,又替太子擦身子又替太子按揉伤处,还亲自给太子喂姜糖水。太子倒好,非但不领情,还狠狠咬了朕一口,唉,朕真是这天底下最可怜的皇帝了!”
穆允:!!!!!!!!!
穆允难以置信的扭过脸,特别受冲击的道:“是、是你给我按揉的伤处?可我怎么记得……”
“那一定是太子记错了。”
为了尽快挽回他的太子的心,昌平帝决定无耻一回,先把功劳抢过来再说。
穆允整个人都不好了:“那、那是谁把我抱回来……”
“当然也是朕!”
少年生无可恋的闭上眼。
还在巴巴等表扬的昌平帝:“……”
这、这叫什么表情,合着还嫌弃他这个父皇了。
“那父皇可不可以告诉儿臣,父皇都替儿臣按揉哪里的伤处了?”
顷刻,少年忽又睁开眼睛,沉着小脸,捏紧拳头,凉凉的问。
昌平帝敏锐的察觉到,这似乎是一道送命题。
可作为一个有威严的皇帝,即使再心虚,他也必须要保持沉稳的语速和掷地有声的语调。于是昌平帝特别掷地有声的道:“那还用说,自然是膝上!”
第57章 药油
直到被他的太子从寝殿里轰出来, 昌平帝都有点不明白自己到底把命送到了哪里。
“太子除了膝上有淤伤, 身上还有其他伤?”
昌平帝一脸困惑的问跟在后边的王福来。
然而王福来也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昨夜陛下可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丝毫不准他靠近呐。要是连陛下都回答不出来,他就更不知道了。
昌平帝心烦:“这么大的事, 朕怎就不知道, 朕是不是该找个太医过来替太子检查一下身体?”
王福来默默看了眼陛下还吊着的右臂, 没敢吱声。
昌平帝更心烦了, 他想过去问卫昭,但又觉得实在拉不下这个脸。试想,哪有孩子受了伤,做家长的自己不知道, 还跑去问别人的道理。昨夜那一幕已经让他这个家长很难堪了, 他可一点都不想再去心爱的臣子面前丢脸了。
“罢了, 你立刻去趟司衣局,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给太子赶制几套新衣和寝袍出来, 还有御膳房那边, 今日专拨两个厨子, 专做太子爱吃的菜样和糕点。”
道歉既然不管用,昌平帝决定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因为一大早就被他的太子甩了臭脸, 昌平帝心情十分的不好,连带着整个早朝都在不停的走神。
罚跪除了膝盖,到底还会伤着哪里呢?难道是雨下的太大,他的太子没捧住祖宗家法,被那块红木板子给砸着了?
钻进牛角尖的昌平帝, 已经完全听不到底下臣子在说什么。在小心翼翼的把事情奏了三遍,依然得不到龙椅上皇帝陛下的任何回应时,吴将军感觉自己的仕途大约真的要在今天走到尽头了。
皇帝陛下,这是显然记恨上他了呀,所以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故意折辱他,敲打他,装作听不见他讲话。
而肖上司一定是提前知道了此事,所以才故意派他来向皇帝陛下禀报这项兵部最新草拟出的改革政策,以往这种可以抛头露面刷存在感的美差可都是肖上司亲自出马的。可以说,方才奏事时,吴将军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念的究竟是什么。
吴将军没胆量在重复第四遍了,他怕皇帝陛下一怒之下直接让人把他拖出去咔嚓了,于是又灰头土脸的回到了队列里。
这立刻引来了兵部尚书肖兵的不满。
“吴青山,你怎么回事?”
吴将军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胡乱把折子往肖上司手里一塞,道:“您没看见吗?陛下根本不想听我说话。”
这样蹩脚的理由,也编的出来啊。肖兵呵呵:“你早上是没吃饭吗?就你方才那仿若蚊子哼哼声音,别说高高在上的陛下,就是本尚书站你旁边都听不见,你糊弄谁呢?依我看,你是害怕得罪你真正的主子,才不敢上这道折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