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蔺正震惊于萧玦脑速转得快,忽尔想起宫里职司天文历算的太史局,顿时恍然大悟。这般惊天之计,也只有身为天家贵女的萧玦才使得出手。
不由哈哈大笑,拍案叫绝。
再望向明珠楼上,萧玦已经在拉弓射第三箭了。
三箭既出,她扔弓就走。从人高呼:“公主已将天狗射至重伤,大家勿要担心,太阳慢慢地就会出来了!”
这话里的意思,含义可就深了。薛蔺听得色变。
萧玦也气笑了:“不过是一个过继的养子,倒以为自己可以操控一切似的。陛下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你以为是你想娶便娶的吗?”
刘承颐“啧”了一声。他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搅浑一池水,倒不是他真有那本事做到那一步。如今被识破了,他也满不在意:“公主怎么就知道我做不到呢?别忘我,我虽然是养子,好歹也是隔房过继的,与父亲有着那么点亲缘关系。万一父亲肯支持我呢?”
薛蔺没有萧玦的那份沉稳,人已经紧张得连呼吸都紊乱起来。皇帝早就被刘公架空了,只要再把公主娶进刘家的门,就等若是完全斩断了皇帝的羽翼。刘公……还真有可能会支持自己的养子!
萧玦眯起眼睛,带着几许嘲弄地道:“听说元晦兄跟父亲的关系,并不怎么亲近呢。你说他是会支持你,还是会支持能让他将皇位拱手相让的义兄的嫡孙?”
他这会儿缓过气来了,说话不再像刚刚那么磕巴。
萧玦冷哼一声:“我管那老家伙活得了多久!”
薛蔺可怜巴巴道:“可我得管啊。整个薛家就靠阿翁一个人在撑,他要是没了,我以后想娶你都娶不到了——身份不够。”
“再说,”他躺在女朋友月退上,两眼闪闪发光,“我真要得了天花,就算全世界都抛弃我了,你也不会抛弃我的。我怎么可能自生自灭呢?”
萧玦失笑,捏了捏他的脸蛋:“这小嘴到底吃了什么?怎么这么甜?”
萧玦伸手从怀中tao出一封泛黄的书信递给刘雍:“这是太-祖临终之前,交给先帝的亲笔信。里面提到你了,你要看看吗?”
“先帝”指的是萧鸾的嫡长子萧昭,也就是义宁帝的亲兄长。
刘雍猛地起身,却牵动了伤势,手指才碰触到信封,整个人就因失力颓然倒回榻上。
萧玦眼神又软化了些,打开信封,将信纸取出:“我念给你听吧。”
在知道刘雍并非他亲外公之后,他就飞鸽让留在长安城里的自己人调查有关他身世的事情。倒没想到,先把这封信给查出来了。
“这一招没用,他们又去抢城郊和外城的老百姓!不但抢他们的粮和马匹,还性命也不给他们留一条,把他们的首级也往尸山上垒!”
或许死者当中有他的亲友,被架住的那人越说越怒,眼泪直往下淌。而其他将士们的表情也越发哀痛,甚至有不少人期待地望向萧玦,像是希望萧玦能站出来带着大家做点什么。
萧玦像是根本没看懂那一道道目光一般,问道:“看着我干什么?”
大家表情有些急了,但对这位声威赫赫的公主又不敢出口冲撞。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带着你们在不熟地形不熟气候的情况下,深入草原月复地去追杀突厥人?还是专找武力不强的突厥平民滥杀一番?”萧玦又问。
薛蔺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把衣领拢回她的脖子,抖着声音问:“你……你……”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大热天,她都一定要穿高领衣服了!
她穿得这么保守,原来是因为那个喉结!
薛蔺难受极了,其实在现代,有些女孩子也是会长喉结的。他高中同班的一个女生就长有这个。那女孩后来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是内分泌失调,导致雄-性-激-素过高才会有这种现象的。
那女孩比较内向,因为这事儿还有点自卑。萧玦这样各方各面都几近完美的大美人,有这么点小毛病,肯定会觉得难以接受了。
与他心有灵犀的薛蔺吓了一跳,虚虚举起了拳头:特么又想干什么不怀好意的事?
萧玦只是笑。
薛蔺更确定他是想对他做什么不好的事了,红着脸低咒了一声,脑子里却忍不住开始琢磨,他到底是想把手指往他身上哪里放啊……
真是见了个大鬼。
还是大马蚤鬼。
演着演着,气氛倒似真的和谐起来。刘承颐不再处处打机锋,说话也真诚了不少。萧玦也不再针对他,有时候还会给他挟点菜。
席毕,刘承颐还嘱咐酒楼博士煮了醒酒汤给薛蔺和萧玦喝。临走时,还不忘替萧玦拿起她遗忘的帷帽。
薛蔺觉得自己干成了好大一票买卖,坐软轿回府时,一路都在高歌:“我得儿意地笑,又得儿意地笑,笑看红尘人不老……名和利呀什么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里,看到司筝,还欢欢喜喜地叫住她,神神秘秘地靠过去。
司筝以为他是要逼她去查公主生母的事,吓得一下子就蹦远了。
不过刘雍做这些事也就只是走个过场。走完了,就吩咐道:“某还有事与公主商谈,儿郎们,你们先退下吧。”在宫里用这般命令的口吻,不是皇帝,胜似皇帝。
萧玦微微皱了眉。
薛蔺不知道刘雍今天的来意是善是恶,有点拿不准到底要不要退下。这是他穿书以来第一次跟男主角正面遭遇,而原著中正是因为此人,原主和公主才落得那样凄凉而亡的下场。
他心怀忐忑,犹豫不决。
萧玦见他还不退下,生怕他被刘雍注意到,斥道:“没听到刘公的话吗?还不退下?”
不过仔细一想,平阳那老女人又是穿透视装,又是当着大家的面,扯块布遮羞就敢干那种事。跟她比起来,萧玦就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忍不住叹道:“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其实公主已经挺矜持的了。”
萧玦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问他:“又被辣到眼睛了吧?哥哥再帮你洗一遍?”
“不,不是……怎么又要洗……唔……”
明明该洗眼睛,结果还是洗的嘴。
平阳心里咯噔一声。她平时最喜欢的就是看男人们为她争风吃醋,但这人竟不识相到这种地步,对薛蔺也敢阴阳怪气的。她怒道:“闭嘴!”
踹人者满面愕然,不敢置信:“公主……”他已追逐平阳多时,虽算不得得她青眼相待的那一拨,但平时她也时不时会与他调笑几句。
他转头对薛蔺怒目而视,公主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薛蔺才懒得理会这些,走过去将被踹倒的茶博士扶起来:“没事吧?”
茶博士当然知道眼前这位是老板之一,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摇头。
又引来大家带着明显带着荤味的笑声。
萧玦少有的没帮薛蔺说话,反而目光炯然得像在跃跃谷欠试:“快点,重新来过,娇花原地不动,等着你采!”
采-花大盗薛蔺脸都黑了,一拉缰绳,绝尘掉了个方向,重新往萧玦奔去。
可萧玦哪里有被劫掠的姑娘的模样?他高举双手,笑意盈盈地等着薛蔺去抢他。
那笑容看得薛蔺心底发痒。可惜他技术着实太差,绝尘配合得已经那么巧妙了,他这回竟然连萧玦的衣服都没摸到。
刘承颐脸色微沉,她这是明目张胆要拉拢薛二了。他回头满是遗憾地对薛蔺道:“公主只邀请了你,我也就不便留下了。告辞。”
他吃准了薛蔺现在正坚定地走在墙头草两边倒的路线上。
薛蔺果然慌了,拉住他的手臂不放:“公主,来者是客,不过就是多加一双筷子的事。”他使劲给她使眼色,说好要缓和关系做朋友的,你干嘛一上来就得罪人?
刘承颐笑得儒雅,但萧玦却从他眼底看出了得色。她冷笑一声,忽然拍拍身旁的那个座位,柔着嗓子对薛蔺道:“薛二说的都对,是我想得不周,过来这边坐。”
她平时说话哪儿有这么温柔的时候?那双比常人浅上许多的眼瞳里又藏了流光,教人一眼就被其中风情摄去心魂。
***
萧玦把平阳的事处理完,就带着薛蔺去了僻静处。
她冷冷地道:“出来。”
薛蔺脑子转得快,知道她这是要把失职的司筝和萧卫喊出来责罚,赶紧绕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出来了。”
那俩货肯定是看平阳乃皇族嫡系,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对待她。再加上他俩原本是萧玦的人,特别是司筝打小就服侍公主,应该被平阳看到过,怕做了什么会连累到自己主子,刚刚一直在对他的遭遇旁观。
第51章:
薛蔺冷哼一声:“昨晚才发了热,现在又赶着出去受寒?”
“……那我坐到那边去。”萧玦指着殿内的椅子。
薛蔺烦心死了:“好好给我躺着!”
萧玦乖乖地躺了回来。
薛蔺却起身想下榻。
但这个薛绍倒是比他有嫡孙的派头,光院子里的粗使仆役就有四个,屋子里又摆着一个通房,两个丫鬟,两个小厮,还有一个书童。
这会儿下人们都整整齐齐分等次地站在院子里,薛府里的主子们则挤在薛绍的寝间里。
薛蔺一进去,就听到庶母柳氏悲切的哭声。那女人一边哭,一边趴在他阿耶薛从谦肩上颤抖:“妾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他腿脚废了,叫我以后可怎么活?”
红颜落泪,楚楚可怜,丝毫不顾陈氏也在当场。
陈氏不受宠,一贯在丈夫面前说不上话。这会儿强压儿子被算计的怒火与恶心,装作忧心忡忡的样子跟薛从谦告状:“也是巧了,听说稚奴当时也在当场,三郎那匹马就是冲着他冲过去的。万幸马儿自己摔倒了,要不然,咱们府里怕是还得折上个孩子。”
正起兴时,萧玦忽然放开了他的唇,冷声道:“谁在那儿?”
薛蔺像是被冷水浇了头,惊恐地顺着萧玦的目光望过去。
正是帐门方向。
然而北风烈烈,轻掀门帘。帘外并无任何人影。
萧玦拧着眉毛,对薛蔺道:“人已经走了。”
他脖子一缩,本能地觉得不妙,但又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连忙抱住席上碗筷转移话题:“肚子好饿啊,吃饭吃饭,先吃饭。”
见他丢开了果饮,萧玦脸色才好看点。她冷冷地望了刘承颐一眼,接着极其自然地坐到了薛蔺另一侧。
薛蔺小心翼翼地望着女朋友,等女朋友脸色好转了,这才开始做任务——想办法让她跟刘承颐和谐共处。
他执起酒壶,先给萧玦倒了一杯河东乾和葡萄,再给刘承颐倒了一杯。最后给自己斟满酒,站起来发言:“我和公主的阿翁,还有元晦兄的父亲,当年是寝同榻衣同袍的结义兄弟。缘分是常人比不得的。就冲着这一点,今日我们都该共饮一杯。”
他率先举杯:“敬缘分。”
薛蔺冷哼一声:“成了亲又怎么了?大业不是雅癖成风吗?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的多了去。”
萧玦不要脸地道:“可我只喜欢你,也只想睡你。不管他对我情深几许,哥哥的心都绝不动摇。”
萧川就那么恰巧地在这个时候进来了。他愣了愣,问萧玦:“……你说谁对你情深几许了?”
薛蔺煽风点火地指着萧川:“当然是你对他情深深雨朦朦!”
萧川惊得下巴都掉了,质问萧玦:“这个年头,当侍卫都这么难了吗?今早才要我去偷明光甲,现在又想命令我喜欢你了?就为了让你看起来很抢手?”
他攥了攥拳,艰难地道:“公主,我们再复习一遍,男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
***
薛蔺终究还是没有留在凤阳阁过夜。被他弄得兴致全消的公主派人锦衣夜行,将他送回了薛府。
薛蔺虽然管住了自己,但心里难免有所遗憾。第二天起床,整个人还是恹恹的。
去母亲陈氏那里吃早饭时,发现小妾柳氏还跪在院子里。说是跪,其实人已经跪昏过去了。整个身体都扑在地上,膝盖却还半维持着之前的跪姿。
刘承颐吓了一跳,赶紧捉起他的伤手。
薛蔺受惊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结果挣动之间,手上的伤口直接就裂开了。
看着血色自绷带间迅速渗出,刘承颐不敢再动他,迅速放开了他的手,苦笑道:“我又不会吃了你。”顿了顿,“我去给你拿药。”
疼痛把薛蔺的耐心全给啃掉了,他不耐烦地道:“城里多的是郎中,你真有心帮我治伤,就送我回去。”
刘承颐身形僵了僵,略带讨好地道:“先把血止了好不好?你看,血都渗出来了,伤口肯定裂了。”
与少年康熙打死内女干的理由一模一样。
萧玦闭了闭眼,瞬间心凉。
义宁帝忽然问她:“怎么,我儿是觉得他不该死?”
萧玦沉默了片刻:“……该死。”
她现在已可充分肯定,刘雍已经派人把凌烟阁里的事全部告诉他了。所以他才会借发作此人,来警告她。
帐外不远处,三军列阵,皮甲生威。突厥士卒们整齐列队站在骑马将领的身后,身体绷成了直线,仿佛号令一出,他们就会像利箭一样飞身寸出去,穿透敌人的心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