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怀璧[古代架空]——BY:杜冒菜

作者:杜冒菜  录入:12-28

  何瑾弈被忽疾的心跳给带得手指一紧,将他手掌用力一捏。
  平怀瑱面色如常。
  山里起了一阵凉风,何瑾弈趁机松了他,紧了紧身上毛裘。
  一路无言,何瑾弈兀自闷闷沉思,解不开心头初来之悸动,直到下山之后才在脑里思透些许,觉他二人之间确与从前有些不同了。
  近些时日平怀瑱与他日渐亲密,他原当两人同塌而卧,不重君臣之仪,之间早没了更加亲密的余裕,却不想原来挚交之外还可有别种情意。
  他算得上情窦初开,从前绝不曾有过动心时候,更不提近在咫尺的平怀瑱。在他看来,平怀瑱是未来君王,是他以命拥护之主,更是自幼以来伴他成长、与他分担喜乐的最重要一人,比之家中兄弟有过之而无不及。
  马车微晃,载着两人归京回宫,何瑾弈合眸假寐,便在此刻想到:如此难道还不足以称得上特别?
  两坨红晕不合时宜地浮上腮旁。
  平怀瑱探手过来抚他额头,话里有些担忧:“莫不是凉了一夜给凉坏了,怎的脸红成这样?”
  何瑾弈睁眼看他,未同他说话,也不躲开那手,只带着几丝新奇把他望着,怀揣着从未有过的心思将他瞧在眼里。
  “嗯?”平怀瑱试出他额温如常,又看他呆呆模样实在有趣,忍不得出言调侃,“这是烧糊涂了?”
  “怕是真糊涂了罢。”何瑾弈意有所指,笑着应他,罢了转眸向窗外,愉悦却终觉茫茫然无所适从。
  曾暗想过数回情动时候,绝没想过会如眼前这般。
  人不对,何瑾弈想,可亦说不得错了。
  闷了少顷,还是平怀瑱先开口打破沉默:“今晚我再来守上一夜,瑾弈毋须陪同。”
  何瑾弈摇头:“我与你一道。”
  平怀瑱如何也不忍心。
  “冬夜天凉,你嘴唇都冻得发青了。”
  “你又如何不是?”何瑾弈说着,靠他近些,拂了一把他发上凝结的露水,方才暖和一点的手掌顿又冰凉沁骨,“太子能忍,我也能。”
  “那今日便好生休养罢,延后一日,明晚你我二人再相伴同来。”平怀瑱接住他手,把那掌心湿雾拭去。
  自此一路,未再将手松开。
  过不半日,京中隐隐传出风声,道皇家人时隔数年重又入山求贤,请了整夜也没能将云鹤二老给请出山来。
  想上回如此,尚是宏宣帝方且登基之时,宏宣帝求而不得,失望而归,足足闷了一肚子窝火,虽出于敬重不曾降罪二老,但天子颜面重比黄金,自是不肯再来第二回 。
  眼下当朝太子亲往一趟,冒寒风一等便是一夜,怎不令京中人啧啧称叹。
  平怀瑱回宫后睡了小半日,何瑾弈未随他一道,从山里出来由着马车送回了府里,同是倒头就睡,醒来后发觉已至日中。
  民间闲谈尚未及传进皇城,但何瑾弈身在宫外,听得快些,是以刚一醒来便听见院里两名丫头正相交耳,猜他昨夜去了何处。
  “二公子一瞧便知昨夜不曾睡过,定是陪着太子去山里了。”
  “是呀,我也正想着,咱公子贯与太子交好,太子亲往求贤,公子定当作陪。”
  “太子贵为储君,还真舍得放**价,从前皇上都请不出的人,若真给他请出来了,不知皇上要如何恩赏。依我看哪,咱公子是跟对人了,这辈子便是飞黄腾达的命。”
  “是呵是呵……”
  房门“吱呀”一声,正窃窃私语的两人惊得一颤,回身瞧见何瑾弈立在门旁,惊得跪下请安。
  何瑾弈还是昨夜模样,除将毛裘褪下,周身衣物半件未及更换,疲惫不堪之下和衣睡去。他院里下人素来不必跪,尤是几位伶俐丫头,勤快惹怜,更被他免了繁琐礼节。眼下二人这般忽然跪下,正是心虚的缘故。
  何瑾弈不急批评,揉揉额角道:“烧水沐浴。”
  “是。”丫头们忙不迭应声,起身去忙活。
  过不一会儿浴水备好,何瑾弈泡进桶里,僵了许久的身子终得舒缓,神智也渐归清明,紧锁的眉头寸寸解开。
  小丫头一声不吭地候在屏风外头,听他问道:“外头怎么说?”
  两位丫头面面相觑,不敢轻易作答,半晌试着回道:“外头都夸赞太子……”
  “定有不顺耳的,那些不好听的话都是如何说的?”
  “倒无甚不好听的,”丫头听出他没有责怪的意思,这才又慢慢地放大了胆量,“定要说有,无非就是些风凉话,道太子请不出高人来……我看未必。”
  何瑾弈听得微微露笑,睁开养神双眼,偏头透过屏风望着外头两道剪影,轻易能想出小丫头护短时的骄傲模样。他不再追问下去,觉着丫头话里所说确像实情,想不出还能有何难听之话,只轻描淡写地训道:“不论好话坏话,往后莫在背地里嚼舌。”
  “是。”小丫头挨了批评,乖乖巧巧地答应。
  另一边旭安殿里,太子太保赵珂阳已早早赶至宫中,待平怀瑱起身后与他一叙。
  平怀瑱睡得不甚踏实,清晨回宫后撑着两眼倦意泡了会儿热水,险些在浴池里睡着,还是候了许久的小太监蒋常放心不下,将他唤醒,劝着回到榻上好好歇息。
  平怀瑱闭眼便入梦,梦里一条绛色赤龙冲上云霄,骤遇电闪雷鸣,身后一团火球穷追不舍,追得赤龙狼狈不堪,最终恼羞成怒回身咬去。
  龙首与烈焰生生相撞,迸出刺目光辉……
  平怀瑱惊得睁开眼来,头痛欲裂,鼻息分外沉重。
  床帐外几尺远处传来蒋常的声音:“太子醒了,可要伺候更衣?”
  室内清净,就连人语声也极为和缓,平怀瑱逐渐回神,一点点扫去梦里种种,“嗯”罢一声坐起身来。婢女得了吩咐恭敬入内,送水备茶,挑起床帘扶他下床梳洗。
  正午时冬阳正好,室内明亮,光晕打进茶盏之中,平怀瑱执杯凝眉,双眸被晃得微微不适,暗想梦里那团火焰究竟自何而来,赤龙最终命运如何,想了许久,直想得心中惴惴难宁也想不出个结果来。
  直到赵珂阳入殿求见,才将他思绪打断。
  平怀瑱不知他来了,忙请赐座,遣退室内闲杂人等。
  “舅舅早该令人通传,我不知你在外头等了那样久。”
  “太子一夜未睡,臣自当耐心静候。”
  “是舅舅体贴。”平怀瑱亲自斟茶与他,知他此行意图,不待他问便将昨夜之事讲了清楚,道云鹤二老疏离冷漠,只字不予回应,更提及了今晨时的一记闭门羹。
  赵珂阳早有所料,手指轻叩瓷杯,稍作思忖问道:“太子接下来打算如何?”
  “如先前所说,再去,”平怀瑱毅然颔首,“今日实在疲惫,明夜我再去二回,总之不论二老如何表现,我皆志在必得。”
  倒不是自己困倦难耐,而是心疼何瑾弈接连两夜休息不好,平怀瑱才将之推后一日。赵珂阳没往这上头细想,已感到十足欣慰,觉太子心性可成大事。然京中议论纷纷,可见事态繁复,令他不得不加以警醒:“太子夜往闲山一事,京里怕是已人尽皆知了,总该不是自己传出的风声?”
  平怀瑱闻之不解:“京中已竞传此事?倘真如此,我倒以为是舅舅所为。”
  赵珂阳摇头。
  平怀瑱霎时懂了,他身后虎视眈眈之人,比他所想要盯得更紧,否则消息何至于散得如此之快。
  赵珂阳又细细说了几句,他听罢觉得此间言论于他无害,实令他想不出陷阱究竟被布在何处。敌在暗,我在明,除了多加提防,别无良策。
  “总之万事小心。”
  平怀瑱点了点头,今晨梦境重回脑中,几分沉重,被他尽压心底,不愿徒增赵珂阳烦扰。
  看来宫中危机四伏,赤龙欲图一飞冲天,当须拼尽全力了。


第十四章
  何瑾弈仍在今日入宫一趟,此前特地赶往京中茶楼街市,听了京人口中闲谈。市井中人闲来无趣,果不其然将太子入山一事挂在嘴上,不过字句之间确乎无甚于平怀瑱不利之词。
  何瑾弈安心离去。
  小太监蒋常远远地瞧见何瑾弈来了,不急入内请示,俯首问了声安。
  室内宁谧,平怀瑱正于桌后临摹名帖,头不曾抬,听着动静只当是哪个宫婢,交代道:“沏一壶新茶来。”
  何瑾弈脚步一顿,但觉有趣,到桌旁拿了茶壶行出。
  恰逢此时灰喜鹊叫了两声,平怀瑱抬头瞧见何瑾弈离去背影,叫也叫不及,哭笑不是地等了片刻,等着他把热茶捧回来。
  平怀瑱搁笔行出,拉他在桌旁坐下,亲自斟茶给他算是使唤了他的赔礼,无奈道:“你不知开口说句话么,我叫你去沏茶,你还真就去了?”
  “你让我去,我还有不去的?”何瑾弈话里分不出几许认真,“刀山火海,我也去。”
  过去他说这样的话时,不论玩笑与否,总爱称臣,如今舍了这般自称,竟令平怀瑱听出几许别样滋味。
  平怀瑱比他敏锐,心中暗喜狂生。
  何瑾弈话落之后却些微地难为情起来,执茶杯在唇边浅饮,视线只落到灰喜鹊身上去,说起旁的话来:“我来时路过集市,听了一些民间言论,倒无甚不喜之言,想来是好事。”
  平怀瑱闻言没有直接反驳,委婉提点道:“我若说这风声并非为舅舅所传,瑾弈又作何感想?”
  何瑾弈愕然。
  “什么?”
  平怀瑱解释:“风声不知自何起,你我尚在梦里,京中便已人尽皆知了。”
  何瑾弈心里有了答案,愈发不解。此事风评尽是好的,若说是六皇子身旁之人有意为之,断然不合常理。那一个个的只恨不得平怀瑱一朝落马,永不得翻身,又岂会替他收拢民心?
  “说不通。”何瑾弈想不明白,恍惚有何念头能牵引他寻得真相,但又如何也抓不住来,不禁思绪如麻。
  “自是说不通的,”平怀瑱颔首,“但若是笑里藏刀,陷阱深埋,是否可说得通了?”
  “那陷阱为何?”
  平怀瑱失笑:“若能先知便好了。”
  何瑾弈露出忧心忡忡之色,平怀瑱于心不忍,覆住他手掌宽慰:“罢了,今夜你好生歇息,明夜你我再进山一趟。”
  何瑾弈强压不安颔首,故作轻松地露出些笑来。
  隔了一日,两人果又入山。
  不知云鹤二老是否记着此前承诺,仿佛燃灯相待,比上回歇得晚些。平怀瑱心下感激,竹屋内的点点烛火在听着屋外人声时熄灭,然未灭去他满腔热情,心知二老态度已有所松动,愈发虔心地等着。
  候至天明,竹门再开,屋内老人远远道了两字:“回去。”
  眼见着竹门又闭,平怀瑱上前三步更近篱墙,拜了三拜:“前辈今日不见,晚生仍会再来。”
  “不见。”竹屋内传来应声。
  从始至终不过四字而已,却哪是赶他离开。平怀瑱不得寸进尺,就此拜离,允诺一日后再来。
  “下回许是能请出来了。”
  下山途中,何瑾弈与他笑言,熬过一回,这第二回 显得精神许多。平怀瑱唇角带着些愉悦弧度,亦觉隔日再来时,兴许能请得二老现身,与他对面交谈。
  至此似乎并无阻碍坎坷。
  京人兴致勃勃,太子入山求贤一事尽管与己无关,但足以充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舆论之声一波更比一波沸腾,平怀瑱唯独想不明白,那双眼睛究竟盯在何处,能将竹屋内那一点星火何时燃起、何时熄灭都看得清清楚楚。
  随行侍卫皆为心腹,倒不需怀疑,但茫茫寒山,总该不会有谁隐匿暗处,同他一般熬了整夜?
  如此真可见人心可怖。
  久不进宫的承远王世子平溪崖来了,哪儿也不去,就蹭在旭安殿里玩儿,把太子寝宫里的稀奇玩意儿挨个儿摆弄。
  平怀瑱为他叫来好几份糕点,哄他填填肚子,奇怪问道:“平素难见你一回,今日怎的想起进宫来了?”
  平溪崖嘴里包着块酥糖嚼得脆响,自也感到欣喜,回道:“是呢,母妃鲜少许我来宫里,今日也不知怎了,叫我来陪着太子哥哥。”
  平怀瑱心生疑窦。
  “母妃还令我给太子哥哥说个话。”平溪崖话到此处抬头望着他,似在回忆承远王妃所述,扭头瞧瞧四下无人,贴到他耳边去低声讲话,话里童真,倒不知字字皆有千斤之重,“请太子哥哥今夜就上山,切不可待到明夜。”
  平怀瑱脑里警钟大作,面色倏然沉下,从桌旁站起身来。
  平溪崖惊了一跳,手中酥糖滑落桌上,被灰喜鹊啄了两口,还未回过神来便被面色难看的平怀瑱吩咐送出宫去,茫茫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申时末,天色尚明,宫里一众侍卫策马出城,直入闲山。急切马蹄踏乱市井街巷,惊着正欲收摊返家的平民百姓。
  方且回府不久的何瑾弈未将衣裳换下便听着了风声,凝眉思索片刻,顿时心乱如麻,自马棚中牵马而出,扬鞭追去。
  平怀瑱眉心直跳,暂无余力去想承远王妃为何会传话与他,即便此事真有蹊跷,又如何能与这温婉妇人扯上牵连。眼下他但觉不祥,只怕别说明夜,便是今夜入山都已为时晚矣……
  骏马马鼻中直喘粗气,这一路疾行,至半山坡不得不止步不前,前方山路陡峭,马匹难行。平怀瑱跳下马背,一刻不敢耽误,怎知仍旧晚了一遭,行了数步便见山腰处燃起滚滚浓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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