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怀璧[古代架空]——BY:杜冒菜

作者:杜冒菜  录入:12-28

  “瑾弈,在这宫里,一个人的身后永远都有人盯着,也永远都有人护着。”
  何瑾弈说不出话来,情绪万千,至此终于明白,原来太子从不是身在桃源的那一个,他才是。只有他以为太子数年以来无忧无虑,无人可欺,而平怀瑱却不知挡过多少暗箭,早在与他言笑晏晏时,将自身壁垒越砌越高。
  他没能护着平怀瑱,是平怀瑱一直将他藏于此间。如今威胁愈渐来势汹汹时,平怀瑱才终肯带他行出,以如眼前这般温和的方式开他心智,助他长成与从前不同之人。
  何瑾弈捏紧手指,用力攥着他袖角,低声问道:“那护在太子身后之人,可能有我一个?”
  “如此我便放心得很了,”平怀瑱笑着将他手指握住,“瑾弈只管好好在我身后,把我护着,也由我护着。”
  何瑾弈颔首:“臣之一生,当永随左右。”
  平怀瑱闻言心动,何瑾弈指尖温暖,让他忍不住想要更进一寸,亦或直接拥他满怀,同梦里一样与他亲近。
  然而平怀瑱终是松开了手。
  来日方长,何瑾弈既已许诺长随身侧,那又何必急于一时。
  秋风清爽,他对着何瑾弈低低一笑,何瑾弈不知他心中所思,也回他温和笑容,还想再说什么,忽又听他叹道:“似瑾弈这般笑若春风的模样,再不过一年半载,怕是求亲媒人便要踏破门槛了。”
  何瑾弈未听出他话里的刻意为之,稍有些赧颜,却也大方应道:“前不久确有媒人上门,从前不曾有过,真是吓了一跳。”
  平怀瑱心里“咯噔”一下,原是随口一试,不想竟有人比他还急。
  “瑾弈喜欢?亲事可是应了?”
  “没有,”何瑾弈迷惑摇头,“不曾见过,如何喜欢?”
  “那见过了,就喜欢了?”
  何瑾弈无言以对,蹙眉看过去,直把平怀瑱看得心虚,与他稍退一步:“瑾弈喜欢哪般闺秀?”
  何瑾弈想了想,又是摇头。
  “父亲说,娶妻当娶贤良淑德之人,前堂后院皆可助益良多。”
  平怀瑱不再说话,沉着双眸将他凝视着,只在心头宽慰自己,恐怕于何瑾弈而言,何谓喜欢尚还难以言说,自己又何必吃那没由来的飞醋。
  “瑾弈当值得世间最爱护你之人,”平怀瑱存着一份私心,探手在他背后稍微一扶,不再逗留御花园内,引他一道向旭安殿归去,“倘若他日瑾弈有了心仪之人,只可由我做媒,但凡我瞧不上的,便都配不得你。”
  何瑾弈低笑不已,听着这话便觉自己不知要独身至何年去。太子眼高于顶,听说前些时日选进宫里的女子丹青,愣是一个也没看上。想必皇后娘娘亲自作选,定然各个美若天仙,如此一来,凡世间可还有谁能入得太子之眼?
  他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带笑点头,可越是沉默平怀瑱便越是追问不休,一会儿问他喜欢何样的,一会儿又问何家是否急着为他说亲,怕是放进何府也寻不着有谁比平怀瑱更急。
  何瑾弈慢慢地红透耳根,到最后更是彻底不肯与他说了。
  过了些日子,平怀瑱才算打听清楚,知晓上何府提亲的竟是京中富贾李蒙家。当朝世道虽农重于商,李家地位远远攀不上何府,然其财力确于京中首屈一指,勉强道声“匹配”并无不可。
  不过何炳荣仍没应下这门亲事,倒不是看不上李家经商,而是近些年来,他与荣夷公魏逢峥愈渐交好,两家早有结亲之意,只因魏家小女尚且年幼,才未将亲事说定。
  何瑾弈并非不知情,只是从不放在心上,觉得那家姑娘还是个娃娃,他见都不曾见过,又何必去想往后如何。然而他不在意却有人在意,此事落进平怀瑱耳里,才真是平地一声惊雷。
  魏家那位年十的黄毛小丫头,平怀瑱从前见过一次,不难看出五官精致,只怕再过个三两年,何瑾弈是真会喜欢。
  平怀瑱心中难平,何瑾弈近在咫尺,却时常给他飘忽难寻之感。
  冬日暖阳覆满窗栏,这日下午,不知打哪处飞来一只畏寒喜鹊,奇的是也不怕人,一跳一跳地钻进旭安殿的窗里来。
  何瑾弈放下手中书卷,惊喜侧头,探手待它跳上掌心。灰喜鹊向他讨食,轻啄两下,微微有些刺痛,他也不嫌弃,捏一些糕屑喂它。
  平怀瑱看着笑出声来,与他侃道:“这鸟岂不是知晓你生辰将至,迎着寒风也要赶来报喜?”
  何瑾弈闻言诧异,心头默默一算,不觉更是意外,竟就在明日。生辰之事他从来记不大清楚,年年都是平怀瑱更放在心上。
  “瑾弈今日宿在旭安殿里如何?”平怀瑱留他,“今晚你我二人可秉烛夜谈,明**不必入宫,便留在府上庆生。”
  从前生辰前夕总爱如此,何瑾弈无所拘泥,弯着双眼点头应下。


第十一章
  灰喜鹊不肯走了,旭安殿里好吃好喝,整个殿内被白炭熏得暖似浓春,正好供它过个冬。伺候太子的小太监蒋常撵过一回,被平怀瑱阻下,之后便再无人赶它,祖宗似的供着,任它在那案上跳来跳去地啄糕点吃。
  何瑾弈瞧得喜欢,指腹抚着它柔亮羽毛,听平怀瑱与蒋常交代:“添一床锦被,送一壶蜜酒来。”
  “蜜酒?”何瑾弈不曾听过,好奇问了半句。
  蒋常最懂太子爷心思,素来把何瑾弈看作最不可怠慢之人,忙不迭热情应道:“回何小爷的话,这蜜酒是南方常酿的酒,酿酒时佐以蜂糖,丝丝儿都透着甜,太子爷前不久从民间寻来,就等着今日才取来享用。”
  “原来如此。”何瑾弈颔首,待蒋常退下,才转头玩笑道,“多谢太子体恤。”
  平怀瑱也随他戏言:“本太子要你记在心里,最好能念念不忘。”
  “蜜酒?”
  “人情。”
  何瑾弈撑头笑,另一手手指不当心压重几分,逼得灰喜鹊往前跳了两步。
  过不片刻蜜酒呈来,平怀瑱替他斟上一杯,甜气诱得鸟儿靠近,被何瑾弈抬手挡开,屈指敲敲它的脑袋:“这你可喝不得。”
  “瑾弈可喝得?”
  “自然,”何瑾弈回他问话,拾起酒杯对他,“糖水罢了。”
  平怀瑱听得有趣,仍不忘真心提醒:“听闻这蜜酒后劲是十成十地足,瑾弈不可贪杯。”
  “就这么小小一壶,还教我不要贪杯,小气。”
  平怀瑱失笑:“那只好任你喝了,免得你说我小气。”话落敬他,“第一杯贺瑾弈生辰。”
  何瑾弈神色收敛,每与他对酒时便正经几分,和道:“愿年年岁岁皆如今朝。”随即执杯饮尽,入口酒酿甜腻不已,直令他舌尖发麻,是果子酒都比不及的滋味。
  平怀瑱不急问他滋味如何,缓缓又斟满两杯,再敬道:“第二杯为瑾弈前程。”
  “愿青云万里,不负今时少年意气。”
  第二杯入口,似乎微微辣喉。
  平怀瑱连敬三杯:“第三杯为瑾弈姻缘。”
  何瑾弈杯到嘴边,忽然愣住。
  “愿什么?”平怀瑱掩住心间**,耐性追问。
  何瑾弈这回思了许久,好半晌过去才低声带笑:“愿得一心人。”说话间慢慢地将酒啜饮,其实稚嫩少年,也并非从来没有想过这等事情。
  不过在何瑾弈的模糊念想中,情爱姻缘向来不是柔情似水、风花雪月,而是心有灵犀、比肩而行,此等契合,世间难求。
  平怀瑱目光愈渐柔和,不知是否酒气上头,隐约觉得他面上红了几分,这才将手中酒也饮下,问道:“滋味如何?”
  何瑾弈拇指摩挲酒杯,回一个字:“甜。”
  “喜欢?”
  “嗯,”他点点头,却忽将酒壶挪远几寸,对平怀瑱摆首,“这样甜的酒,却不宜饮多。”
  “你倒比我自律。”
  何瑾弈颔首,他确是一贯如此,总把长辈教诲牢记在心。
  “父亲总说,食如人,少刺激,多清淡,君子当如是。”
  平怀瑱不禁喟叹:“瑾弈谨遵父母教诲,将来成家之事,是否也但凭安排?”
  “理当遵从父母之命。”何瑾弈不觉有何不妥。
  平怀瑱偏要摇头:“父母如何知晓谁是‘一心人’?”
  此话将何瑾弈问住,他想了想不作回答,只反问道:“婚姻大事,即便是太子,又岂可自作主张?”
  平怀瑱万般笃定:“若非那一人,便不成婚。”
  何瑾弈霎时对不上话来,望着平怀瑱双眼,灯烛朦胧之下仍可见层层暗涌。少顷他顺下眉目,算是认了服:“是你有理,那若非‘一心人’,我亦不成婚,短短几十载,岂可凑活将就。”
  看似戏言,却多少带着几分郑重其事,平怀瑱欣然无比,分明不会反省任何,偏还故意说道:“何大人定会怪我。”
  语罢一道笑了起来。
  原被挪走的酒壶后又被拿了回来,再是自律,逢着生辰之日也当放肆一回。两人几番往来,小小一壶蜜酒便见了底。
  何瑾弈临睡之前漱了口,仍觉唇齿留香,脑袋隐隐昏沉,但始终被腻地难以入眠,只好眯着眼睛同平怀瑱说话。
  近来刑部正暗换天地,自刘尹归京任职以来,忙于剔除异己,稍有心思相左者便清出刑部,运好的官降半级调任他部,倒霉的更被害得连京城都回不来。
  宏宣帝睁一眼闭一眼,倒不为偏宠,而是身居帝位,早已见惯了底下争权夺利的常态,若不逾矩,便一律视为弱肉强食,随他们去了。何瑾弈对此极不认同,然九五之尊,轮也轮不到他说半句不好,只在与平怀瑱促膝长谈时悄然泄出一丝忧虑。
  平怀瑱心知刘尹所为皆为六皇子,当下仅是凿基石而已,后患才更是无穷无尽。从前风波皆算不得什么,往后尔虞我诈,且须如履薄冰。他这一重担忧既觉得该说与何瑾弈听,又觉得不该说与他听,既希望何瑾弈如稚子纯粹,又愿他迎刃而上,成长为羽翼丰满、无人匹敌的强者。
  帘帐外一盏烛火摇曳,平怀瑱盯着那点儿火光犹豫难决,许久才委婉道:“于父皇而言,刘尹仅是贪权,倒未失原则;然于我而言,那是冰冻三尺的野心。”
  话落许久不见回应。
  平怀瑱撑肘起来,侧身看去,见何瑾弈总算睡着,迷迷糊糊间还动着嘴唇,只是丝毫没有发出声来。
  如此一眼霎时拂散他心头愁云,平怀瑱凑近几寸,小声问道:“你这是睡了,还是在回我的话?”
  何瑾弈未曾睁眼,双唇仍是那般轻微嚅着。
  “瑾弈。”
  平怀瑱唤他,随即起身下铺,碾灭外头的最后一点星火。
  满室骤暗,何瑾弈恍惚察觉身旁之人走了又回,亲密地揽着他在耳边说话,说了什么实在分不清楚,但觉令他心生欢愉。
  “这世上没谁比我更该做你‘一心人’,我知你抱负、谙你喜乐,唯有我可以陪你览遍天下寸土,朝上朝下,堂里堂外,皆与你白首不离。”
  何瑾弈似有若无地听进耳里,自有一晌美梦在怀,不自知地弯起了唇角……
  天明之后,何瑾弈乘车架出宫。
  平怀瑱缓些梳洗,去往凤仪殿向皇后请安,罢了换作一身常服出宫去。
  京郊之北有闲山,山中有高士,传是退隐竹林的两位智贤儒人,世称云鹤二老。
  京中赵府,太子太保赵珂阳以细墨圈出闲山之腰,对图纸向太子谏言:“皇上敬重文人,云鹤二老却素来厌世,久请不至。太子若能谦卑礼敬,求得二老出山辅佐,则可保储位牢固,且更添两大智囊。”
  平怀瑱闻之有理,然始终凝眉不解,问:“可连父皇都请不出云鹤二老,我又如何能够?”
  院里四下无人,赵珂阳早在平怀瑱来时遣尽仆从,话到此处仍将声音压得更低,谨慎防范道:“太子此言差矣。云鹤二老为人清高,而皇上身为当今天子,再是礼贤下士,也不便将姿态摆得过低,因而两相不让。太子则不相同,你如今年少,身为后辈理当谦恭叩请……臣只怕太子放不**姿。”
  “舅舅多虑了,”平怀瑱听得通透,当即答应,“我便学一学古人,三入闲山,叩请高士。三回不行再三回,求至二老心悦为止。”
  赵珂阳欣慰无比,尚未道尽之话,倒也不必多说了。
  其实不仅是求贤问策,巩固储君地位,他心下所忧是六皇子一方会先下手为强。
  平怀颢如今年过九岁,虽稚嫩,心性却明显大有长进,近两月来不再同以往那般顽劣不堪,反是勤加学业,孝敬有礼,自然更得皇上欢心,如此表现,不知究竟是受了何人点化。
  君心难测,刘尹归京前政绩卓绝,如今近在朝廷为六皇子与宜妃庇荫,难保哪日风云大改,太子便不再是如今的太子了……
  赵珂阳一声长叹,若有所思地敲点着纸上墨痕。
  平怀瑱在赵府之中一叙许久,整一日快至申时才乘车出来。京中学堂放课,道上稚子众多,平怀瑱听着耳里欢闹声,挑帘叮嘱驾车宫人:“仔细些。”
  话方落地,便瞧见路边一位熟悉孩子,那孩子也瞧见了他,偏头把他瞅着。
  “停车。”
  短短一声马嘶,宫人嘞住缰绳,扶太子下马。
  平怀瑱走向小孩儿身前,蹲**来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方下了课。”小孩儿眯着眼睛回他。
  平怀瑱不再多问,抱他上车,令马车调头向承远王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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