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医在宫里王府侍奉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楚湘王这般急切到都有些失态的程度,知道那塌上的人必定对楚湘王极为重要,当即不敢再多耽搁,从侍卫拿着的药箱中取出脉枕就开始诊脉。
穆崇衍虽然焦急,但此时也不敢打扰老太医,只满脸懊恼地坐在榻边老实的等着。
好在也没有让他等太久,老太医很快就撤了手,穆崇衍忙问:“陈太医,如何了?”
老太医忙回道:“殿下请放心,这位公子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因着过度的劳累和休息不足,令身体有些虚弱,再加上心神本就焦虑担忧,又受到了一些刺激,惊怒交加之下,才会突然晕倒。只要好好休息几日,喝几副安神补身的汤药便无虞了。
不过这位公子体
内还有有些早年生子后留下的暗疾,虽然现下倒是没什么,但随着年岁渐长,将来怕是会对身体有些影响,还是趁着现在还年轻,好好调养过来为好。”
听到老太医说谢焕并未大碍,穆崇衍是松了一口气的,但也更加懊悔,若是早知道谢焕身体虚弱,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说那些话来气他,不过好在谢焕没有什么大事。但听到老太医后面的话,他一下子就懵了。
“生子?什么生子?”穆崇衍觉得老太医的话他好像有些听不明白。
老太医看穆崇衍这般反应,就知穆崇衍是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公子曾经生过孩子的,不由看了眼榻上的人,犹豫着是说出实话来,还是改口含糊过去。
但这么会儿功夫,穆崇衍却已反应了过来,他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老太医,目光灼灼地严声问道:“你刚刚说他早年生子留下了暗疾,早年是多少年前?是不是二十年前?”
老太医一听,穆崇衍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虽不知眼前这位公子和楚湘王到底什么关系,但眼下再改口也是晚了,只得如实说了出来,“回王爷,这位公子身体里的暗疾,老夫诊着,至少也得有十□□年之久了。”
十□□年,再加上怀着的一年,便正好是将近二十年。
谢焕生过孩子,就在十九年前……
穆崇衍扭头看向榻上依旧昏迷着的谢焕,看着他因不舍而微微拢起的眉头,满脸的怔然和不敢置信。
同样听到这个消息的老长史也呆住了,待回过神来一拍大腿就想说些什么,只是看着自家王爷的模样,张了张嘴,却到底也没能说出什么,只长长叹了口气。
“陈太医,麻烦您看看,怎么能让人快点醒过来。”老长史觉得自己说什么不重要,还是要让谢公子和自家王爷好好说说才是。
“待我给这位公子施针,平复平复气血,不多时便可醒来了。”老太医说着,就从药箱里取出了自己的针囊。
穆崇衍依旧坐在榻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谢焕脸没有动弹,眼中却明明灭灭,更有汹涌的复杂情绪起伏变幻。
老太医施完针,老长史就请他到外间开方子,虽然穆崇衍没说,但祛除谢焕体内因生子而留下的暗疾的药方,老长史还是让老太医给写了下来。
侍卫和丫鬟等下人也被叫了出去,屋子里就只剩下谢焕和穆崇衍。
就如同老太医说得,就在老长史等人离开后没多久,谢焕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怎么样,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穆崇衍一直看着谢焕,谢焕才一动,他就察觉到了,忙凑上前,关切地问道。
谢焕初醒似是有些茫然,他眨了眨眼,待看清眼前穆崇衍的脸,眼中也渐渐清明起来,同时也想起了之前的事,顿时冷下了脸来,不看穆崇衍,只自顾自的要坐起来。
穆崇衍此刻再不见之前的强硬压迫,被甩了脸也不敢说什么,只小心而殷勤的扶谢焕起身。
谢焕不想穆崇衍碰自己,但他虽然醒了
过来,身体却虚软的厉害,勉强坐起身来,想要站起来却是不能够了。
“太医说了,你身体太过虚弱,又、又受了刺激,需要好好调养,我已命人去煎药了,你先好好休息一下,等喝过药,就能好些了。”见谢焕强撑着想要站起来,穆崇衍又不敢拦得太厉害,只得柔和了嗓音劝阻道。
也不知是穆崇衍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知道自己此刻无论如何是站不起来的,谢焕没再坚持,又坐回了榻上,只依旧不看穆崇衍,也不说话,一副当穆崇衍不存在的样子。
穆崇衍面露无奈,但自知理亏的他也不敢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又想起刚刚太医说过的谢焕生子之事,一时间心中又酸又胀又悔又愧,种种情绪在胸膛里搅成一团堵在了嗓子眼,让他喉间干涩,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穆崇衍稍稍平复了一些,嗓音微微沙哑的,开口道:“……抱歉,都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我之前只是说说,没有真的想要强迫你的意思,真的,从小到大,你不愿的事,我何曾勉强过你……”
谢焕冷冷地瞥了穆崇衍一眼,穆崇衍顿时一噎。
他明白谢焕那一眼的意思,只是二十年前的那一次他是真的喝醉了,而那时的谢焕又是一副嘴上说着不要不许,身体却老老实实一点都没挣扎的任由自己动作,和自己无数次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他哪里能够认出,那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而是真正的谢焕?
不过,终究是自己占了便宜,谢焕受了苦,被瞪就被瞪吧,穆崇衍摸摸鼻子,没敢辩解什么。
知道那对于谢焕来说不算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穆崇衍便揭过这茬,随后又道:“关于那江成瀚,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我知道他和你那外甥的关系,一个手指头都没动过他的。只是眼下丹奴刺客案还没有彻底查清,他还得在牢里待上一段时间,等案子解决了,他就能放出来了。”
谢焕这次才正眼看向了穆崇衍,他也没想到让穆崇衍马上就将江成瀚放出来,只希望江成瀚在牢里别受太多不应该受的苦就是了。
虽然两人已将近二十年未见,但穆崇衍的话他还是信得,神色不免柔和了一些,抿了抿唇,道:“多谢你了。”
终于得了个好脸色,穆崇衍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又接着道:“还有一件事,原本我是要打发人去办的,如今既然你来了,我就直接和你说了。太子的遗孤,那个叫萧言初的孩子,你知道吧?”
穆崇衍突然提起这个,谢焕顿时神色一凛,带上了几分戒备,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家藏有太子遗孤是秘密,稍有不慎就是倾家之祸,纵使相信穆崇衍不会害江成瀚一家,但谢焕也不得不小心慎重。
对于谢焕的防备,穆崇衍倒是并不意外,只解释道:“你别紧张,那孩子当初若不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逃不出东宫,眼下寇世均要江成瀚将孩子交予的人,也是我。不信的话,你看看这个,你那个外甥的字迹你总是认得的吧?”
穆崇衍说着,拿出了一封信交给谢焕,谢焕打开一看,正是颜静书请求收信之人可以看在江成瀚在宁城和回京途中保护小皇孙的份上,出言为江成瀚求情的书信。
谢焕看完了信,这才稍稍收敛了面上的防备之色。
穆崇衍见谢焕相信了自己,便接着道:“眼下丹奴刺客案未解,京城也是暗涌浮动,不宜再多生事端,所以皇孙恢复身份一事,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正好小皇孙在江家也生活的很好,就麻烦你那外甥再照顾些日子。”
没想到小皇孙背后的庇护者竟然就是穆崇衍,谢焕很是意外,但他也并没有多问什么,只点了点头,将这件事答应了下来。江成瀚出事,京城怕是有不少关注在江家,在颜静书和安国公府的身上,眼下也的确不是转移皇孙的最好时机。
“王爷,药熬好了。”话该说得都说得差不多了,正好老长史端了给谢焕熬的药来,进了屋见谢焕醒了,立时笑得一脸褶子,道:“谢公子醒了就好,这是太医开的安神养身的药,老奴亲自看着炉火熬出来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药材,对治疗生子留下的陈年暗疾也最是有效。”
穆崇衍正起身将药接了过来,听到老长史的话,眼睛立时就瞪了过去,但为时已晚,随后再去看谢焕,果然人已变了脸色,不由心下暗叹。
第62章 旧事
第62章
穆崇衍原本没打算此时就提起这件事,虽然很迫切的想知道,当年谢焕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个孩子到底如何了,但他等了这么多年才终于再次见到了谢焕,对他来说,什么都没有谢焕重要。
而且谢焕既然不曾主动告诉自己这件事,他若提起,也只会惹得谢焕不快,便想着先想法子将谢焕留下,再慢慢缓和关系,等将来两人和好如初,再说此事不迟。
但不想老长史一来就说破了此事,让他想装不知道都不行了。
老长史被穆崇衍一瞪,再看谢焕的脸色,立时就明白了什么,懊恼了拍了一下自己没个把门的嘴巴,随后不敢再多说什么,忙又退出了屋子。
屋里安静下来,穆崇衍将药端给了谢焕,温声道:“……药正好温着,你先喝了吧。”
谢焕没说话,只沉默着,但也还是没有拂了穆崇衍的好意,伸手接过了药碗。穆崇衍见此,很是松了口气,不管如何,肯喝药就好。
“对不住,当年终究是我不好,都没发现你竟然、怀孕了,让你受了不少苦,孩子……”
谢焕慢慢地喝着药,像是感觉不到药汁的酸苦,也没听到穆崇衍的话一般,他也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好。
穆崇衍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再否认也没有用,若是之前,他大可以直接说孩子死了,但如今颜静书好好的,他无论如何再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只是又不能就这么让穆崇衍知道颜静书的身份,便只能保持沉默。
看出了谢焕对此事的抗拒,穆崇衍虽是早有预料,但也难免失望,只是也不敢过分逼迫谢焕,只得将此事暂且先放在了心底,不再提起。
看着谢焕喝完了药,穆崇衍适时的拿来一碟蜜饯,但谢焕摇了摇头,没有吃。虽然药汁很苦,但喝下之后却感觉身体里仿佛注入了一道暖流,虚乏的感觉也消散了不少。
又缓了缓,感觉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谢焕站起身就准备要告辞离开了。
虽然很是不舍,虽然有些吃味,但已看出谢焕对颜静书这个外甥很是重视,知道只要江成瀚不曾被放出来,谢焕就不会放心,不会离京,穆崇衍也就没有拦下他。左右以后时间还长,足够他想出法子,将谢焕永远的留在京城里。
“我送你出去吧。”穆崇衍想得明白,便很是痛快的放了人。
倒是谢焕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先一步朝外走去。只是不想他刚走出茶室,就被人在门口拦了下来。
来人一身粗布衣衫,一条腿似有有些不便,走路一瘸一拐的,但看清来人的脸,谢焕还是一下子就认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穆崇衍还是世子之时身边最得用的亲随乔舟。他那时同穆崇衍交好,对穆崇衍身边近身侍奉的人都是认识的,而这乔舟便是其中他最为熟悉的一个。
只是想到了什么,谢焕脸色微凝。
乔舟
看在眼里,心下苦笑,但有些话虽然已过去多年,虽然或许对谢焕来说并不重要,但他也还是要说出来的,他觍颜留在王府里这么多年,也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对谢焕说出这些话来。
“……谢公子,小的乔舟,这么多年,小的终于等到您了。”嗓音沙哑好似被石磨磨过,乔舟躬着已经有些直不起来的腰背,缓缓说道:“小的只是想再向您说声对不住,当年的事都是我的错,绑了您,还给您下药,这都是我自作主张,与王爷无关。您要怎么惩罚我报复我都好,只希望您不要责怪王爷,他什么都不知道。当初他更是被表小姐欺骗,把她当成了您,才会答应娶她。我本来想告诉王爷真相的,但是老王爷却不允许我这么做……我那时想着,既然您无论如何都不愿答应王爷,不如让王爷就此娶妻生子断了念想也好,所以我就隐瞒下了您曾来过王府的事……”
乔舟说着,脑海里也回忆起了当年的一切。想起自家主子因着谢公子定亲之事而失意买醉,整个人颓废的几乎不成个人形的样子……
那时他怕自家主子就那么喝死自己,就私自去找了谢公子,想求谢公子去见一见王爷,劝一劝。谢公子的话,主子总是会听得,但那时谢公子却不想再纠缠下去,直言拒绝了他。
可看着自家主子一日消瘦过一日,他到底不能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当再一次去求谢公子,但却依旧被拒绝之后,他心一横,直接就将人给绑到了王府里。
因着希望谢公子能劝慰自家主子,但又怕谢公子跑了,他就给谢公子喂了让人身体虚弱无力无法动弹,但神志清明能够如常说话的药,然后就将谢公子送进了主子的屋子里。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家主子醉酒失智之下,竟然将谢公子当成臆想出来的幻象给欺辱了。
那时谢公子被自己下了虚弱无力的药,挣扎抵抗不得,而他那时候怕主子对谢公子有情之事被他人知晓,就将侍奉的人都撤了下去,自己也守在了院门外,防止别人接近,以至于没能听到谢公子的求救声。
直到过去了许久,谢公子一身狼狈的从屋子里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知道自己铸成了多大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