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却命楚心乐出去。
两人一时僵持不下,楚心乐也进退两难。
“陈叔,我看这个炼药办也没点屁用!什么话说了也不算,这狗屁职位是爱来谁来!”侯营囡从今早来就被老陈压制,说的话一句不顶用,在家里哪受过这气,公子哥的暴脾气上来,拦都拦不住。
陈叔见他被人扶着要走,立马松口,毕竟人是他主子要的,自己把人赶走,免不了要被罚。
“侯大人既然要施二公子留下,那便留下吧。”陈叔妥协地说。
侯营囡立马换上那副笑脸,把站在门口的楚心乐拉回来,就在自己身边,手里还抓着人家的手不想放,楚心乐朝人感谢地笑,不可察觉地把手抽回来。
不过这炼药过程和材料也没什么值得稀奇的,等楚心乐回自己院里,已经过了正午。
这活要比运送药材轻松的多,一日里空暇时间也多。
他回去,霍刚正在院里教尘凡练剑,见人回来,问:“前几日学的招式一会再练练,我教你别的功夫,先吃饭。”
青竹玉莲见人回来,立马热菜。
楚心乐颔首,进门,谁知道里屋居然还有个人。
邢雁鸿把这当自己家似的,坐在他的位置,悠哉悠哉地喝茶,旁边放一块叠好的帕子。
楚心乐坐在一旁,坐下时顺手把那块帕子拿过来,使劲擦擦手。
“怎么,碰屎了?”邢雁鸿问。
楚心乐睨他一眼,把擦完的帕子扔他脸上,说:“是啊,你自己闻闻吧。”
邢雁鸿果然扶住帕子闻一把,说:“香。”
“......”
“易安怎么连碰屎了都那么香呢?”邢雁鸿把帕子重新叠好放怀里,又问:“今日怎么样?”
楚心乐拿筷子拣点鱼吃,觉得发涩,又吐了,说:“凑活吧,虽然比不上三公子清闲,但比以前倒是闲得很。”
这几日天回暖,汝南的太阳要比以往出来得勤,地上的积雪淅淅沥沥已经全化干净了,地面还有些潮湿。
邢雁鸿也拿起筷子,挑了快鱼肚子上的软肉,剃干净刺放进楚心乐碗里,说:“非要去吃鱼头,这的好吃。”
楚心乐捡起来尝一尝,不错,比刚才好吃多了。
“侯营囡为难你了?”邢雁鸿又问。
楚心乐把那块鱼肉全吃了,摇摇头,待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说:“碰我了。”
邢雁鸿夹菜的手一顿,一双鹰眸抬起盯住楚心乐,周身的气势逼人,问:“碰哪了?”
楚心乐仿佛瞧不见他这副模样,抬眼朝他笑,小声说:“碰手了。”
邢雁鸿放下筷子,抓住楚心乐两只手,把他手里的筷子也拿下来,一手钳住,另一只手去怀里把帕子又掏出来给他仔仔细细地擦。
帕子带着邢雁鸿胸膛的温度,摩挲在楚心乐指尖上,冰凉的手慢慢窜起些热,乖巧地等邢雁鸿擦干净,放开他的手。
他收回手,捂住鼻子,吸了口气,闻到邢雁鸿身上那股子味道,有些痴迷。
邢雁鸿没注意,把帕子塞回怀里:“怎么不吃了?”
楚心乐站起来,整桌的菜没动几口,他往外走,头也不回地朝邢雁鸿摆手,说:“练剑去了。”
霍刚在院子里和尘凡对打,两人只穿了层薄衣,外套脱下来扔旁边。
三月的天虽然没有冬那么冷,不过也算不上热,只穿层薄衣太过火,不过两人没干站着,身后的衣衫都被汗浸透。
楚心乐捡起尘凡的衣裳扔给他,说:“你歇歇,该我了。”
尘凡接住外衣披上,抬手抹一把额间的汗,朝楚心乐点头。
“屋里有热好的菜,去吃点。”楚心乐接过尘凡手中的剑,朝人说。
尘凡应声往屋里走。
霍刚把剑收起来,说:“有两日没练了,你把以前学的打一遍,我来瞧瞧。”
尘凡进了屋,邢雁鸿还没走,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个凛皓,他看一眼凛皓,朝坐着的邢雁鸿颔首示意,又自顾自的坐下拣点菜吃。
邢雁鸿没有回避这人,直接对凛皓说:“这几日回暖,告诉施甄冥阿翡那的火炉可以停了,它身上的皮毛本来就厚,再烧火炉,指不定热成什么样呢。”
凛皓颔首,说:“金雕回来了,九原那边......”他看一眼一旁埋头吃饭的尘凡。
邢雁鸿点头。
“九原那边不太好,其余四部都有要暴动的现象,而且......蛮夷的野心已经藏不住,想要攻进中原的话,只有九原和奉天两条路,不过奉天东面近海,所以......”所以要想进来,只能从九原。
屋内的气压逐渐降低,尘凡身上的汗下去,后背的湿就变成凉。
照凛皓这么说,邢家的处境可以算得上是内忧外患,他不是没听说过蛮夷,从前在楼里,经常有姐儿们坐一起聊,都说尘凡生在了好时代,她们年轻那会,蛮夷从奉天攻进来,中原七洲百姓无一幸免,那些蛮夷人身强力壮,嘴里骂得话没人能听懂,他们见人就杀,满城都是献血横流,女人孩子也未能幸免,甚至在被辱时咬舌自尽,不过好在是赶回去了。
尘凡问是谁赶回去的,那些姐儿们一个个就没话了,这事似乎成了一个众人皆知却不能提的秘密。
第35章 日月
“好!”
外边儿传来霍刚赞赏的声音,把尘凡的思绪拉回来。
凛皓已经得令离开,屋里只剩他和邢雁鸿两个人,尘凡记仇,对邢雁鸿尤其强烈,毕竟其他欺负他的人都被他一针捅死,眼前这个,就算自己功夫再增近个八百十倍,也知道,他打不过,光瞧体型,对面这人就以绝对优势碾压在场众人。
在尘凡看来,整个中原放眼望去,都没人能比面前这人周身气势压迫更强。
“别打量了。”邢雁鸿悠哉喝茶,看都没看尘凡一眼,直接准确直击他痛处:“反正报仇是不可能了,还不如冰释前嫌。”
尘凡收回眼神,装作不懂他的意思,依旧低头拣菜吃。
邢雁鸿轻笑一声,对他的无视不恼,把杯子放下,站起身,系好大氅,临出门前对尘凡说:“咱俩一个主子,就该和睦相处。”
屋里由三个变成两个再到最后只剩尘凡一个,他握筷子的手顿在半空,想了半天邢雁鸿最后那句话,到最后也是一头雾水。
邢雁鸿出去的时候,楚心乐霍刚两人已经练完,正穿衣裳,楚心乐练了半头的汗,日光下水盈盈的,他还没来得及抬手去擦,一只手就拿着楚心乐熟悉的那块帕子给他擦干净。
楚心乐瞧一眼方帕,又瞧擦完的邢雁鸿把帕子收回去。
霍刚穿上衣服就进门去找尘凡。
“这帕子那么宝贝?”楚心乐舒展开筋骨,声音也轻快许多:“总见你揣着。”
邢雁鸿听完笑了,委身靠近楚心乐,温热的呼吸拍打在楚心乐的鼻尖,轻笑说:“吃醋了?”
楚心乐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气笑了:“问一句就是吃醋,那我抱你一下,三公子你是不是还要嫁给我了?”
邢雁鸿嘴角的笑没散,直起腰,负于身后的两只手臂朝楚心乐张开,意欲明显。
楚心乐伸臂向他脖颈,两人眼见就要贴一起,邢雁鸿收手时,楚心乐鱼一样地滑出去,速度竟比以往更快,看来霍刚没白教。
“啧......”邢雁鸿没面子地把抱空的手臂又负在身后。
楚心乐一副得逞的模样,猫一样朝邢雁鸿眯眼,学他以前的轻浮模样,说:“我啊,还没玩儿够呢,怎么就能成家呢。”
邢雁鸿快走几步直接将走在前面的楚心乐揽进怀里,说:“行,我陪你一起玩儿。”
“别摸脖子。”楚心乐抓住邢雁鸿乱摸的手。
邢雁鸿没脸没皮地撒谎:“摸的是颈链,我送的。”
“......”
楚心乐瞥他一眼,抬手要把颈链拽下来。
邢雁鸿一见立马收手,妥协说:“行行行,不摸,我不摸了。”
进入三月来倒是晴了些时日,楚心乐每日要忙的也不算多,回来的也早,只不过已经过去这么些时日,薛蛮那边一直没给答复,楚心乐知道,薛家这条支流,他是得不到了。
想到这自嘲的笑。
也是,前世薛蛮对他的恨不低于自己对他们的仇,他怎么又异想天开到薛蛮会要和他一边呢。
没晴多久,便又下起雨,整个汝南朦胧一片,白雾氤氲于翘檐之上,朱红灰瓦添上一层潮气,待这细雨下完,树上的嫩芽喝饱水抽出黄绿的身来,四月的春,也来了。
由于霍刚的教导,再加上尘凡本来就天资聪颖,这些日子功夫长进不少,不过有些能耐,少年的刺头就起来了。最近邢雁鸿总在楚心乐屋里玩,凛皓有什么事都要来这汇报。
被绑一事尘凡耿耿于怀,前几日已经找凛皓比试过几次,不过回回都败于下风,尘凡不甘心,他烦这种低人一等的感觉,尤其是邢雁鸿的人,而他又是楚心乐的人,少年无端的胜负欲被激起,今日同师父过招时,虽不及他,却也有自己的章法。
凛皓出来时,就见少年清瘦的身材挡住他的去路,今日没什么事,凛皓也不急着离开。
“怎么?”凛皓挑眉笑,像逗小孩一样瞧尘凡。
尘凡抽出身侧的剑,冷静道:“试试?今日说不定谁输谁赢呢。”
他的自信要比前些日子明显很多,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的刻苦,又或许是因为霍刚的鼓励,日光中的少年意气风发,露出的半截纤细手臂上有伤,像是他引以为豪的勋章。
凛皓无奈地笑,这次连剑都不拔,走出去几步,朝他点头示意。
尘凡挥剑而起,银刃自日光下闪耀光芒,显出一股胜卷在握的嚣张气势,尘凡明显要比以往快很多。
霍刚不愧是云家出来的,云家最善用剑,更以快著称,尘凡深知出剑收剑时要用几分力道,下一把招式又该如何走位。
剑刃划破春风,似要将炙热的太阳都一分为二,凛皓双手背负身后,闪身躲避,尘凡紧随其后,剑锋自凛皓眼睫前划过,仅差分毫,可却削掉凛皓几丝没绑起的碎发。
细长的发丝虽风可怜的掉落在地,两人同时停下,凛皓终于伸手将剑鞘抽出,抬手横剑挡住尘凡直逼向下的一砍,随即一个后旋踢,尘凡朝后躲,强韧的脚尖如刀尖从鼻尖甩过,二人之间又拉开距离。
天上漂浮过几片阴云,把太阳无情地遮盖住。
凛皓终于正色,他握住剑鞘的手紧几分,横在身前,眸子紧盯住要朝他冲来的尘凡,两人如同对峙的二虎,瞠目结舌弓腰蹬地,一瞬间,两人同时暴起,沉重的乌云自这一刻放过太阳,日光刺眼,银刃反出金光刺向凛皓双眼,他抬鞘挡开一击,尘凡腿脚发力幽灵般转向另一边直出一击,凛皓还没回神,尘凡瞳孔骤缩,鬓间汗滴落下。
明明两人离得不远,可这一剑刺去的距离仿佛格外长,长到尘凡心中焦虑不安,一股激流顺后脊梁直冲而上,头皮发麻。
这一剑,就这一剑!
往日那些低人一等就会被这一剑刺得烟消云散,破碎的尊严就该重新结合。
冰凉碰上凛皓的皮肉,尘凡面上露出的狰狞可怖。
然而就只差一步,凛皓旋身躲开,全部力道放上剑鞘把尘凡手中的剑震飞出去,紧接着在尘凡还未反应过来时抓住他那只手臂一使劲卸下来。
“啊————!!!”
疼痛如针扎一瞬间侵蚀入骨,尘凡嘶声尖叫,后背的汗尤其冰冷,一时间红润尽散脸色煞白。
然而仅是片刻,凛皓又无情地把那只胳膊安好,从他反击到胜负已定只用不过眨眼时间,他仿佛冰冷无血,连卸人胳膊都不带任何情绪。
尘凡努力控制住那条疼痛发麻的手臂,他这才明白,原来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底层的臭虫,都不可能骑到老虎头上。
“啪,啪,啪。”
清亮又缓慢的掌声打乱尘凡的深思,邢雁鸿不知道何时已经从屋里出来,百无聊赖地斜靠在门框上,双眸里难得透出几许赞赏,不知道是对凛皓,还是对尘凡。
他放下手,没动,就着这么个姿势,眯起眼上下打量尘凡,尘凡被他身上的气息打压得有些发怵,不过他挺直腰,回瞪过去。
邢雁鸿第一次对这人刮目相看,不过嘴里说出的话却句句带刺:“空有一身功夫,却没脑子,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啧,白瞎了这双好看的灰眸子。”
耀眼的阳光一瞬间暗下去,汝南的四月总是阴晴不定,刚才明明还晴空万里,现在却下起朦胧小雨,一直到晚上才停,雨洗过的黑夜平滑细腻,月亮就显得格外迷人。
尘凡蹲在假山后面,看地上坑洼里的积水,拿石子扔过去,激起千层涟漪。
“干嘛呢,不去睡觉?”楚心乐抬手呼啦尘凡的脑袋,也蹲在他旁边。
尘凡猛地站起来,楚心乐弯着眼眸抬头看他,笑眯眯的,没起身。
看自家主子这样,尘凡自己站着也不好,又不自在地蹲回去。
“今天打得好。”楚心乐二话没说,上来一顿夸,整得尘凡有些懵,他怔愣着看自己主子,随后那双灰眸子又垂下去,盯住水洼里月亮的倒影。
“主子......尘凡太没用了。”他闷声说,带着浓重的鼻音。
楚心乐抬手拍上他的肩膀,说:“今夜的月亮真亮。”
尘凡也抬起头,顺着楚心乐的眼神看向月亮,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