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谢顾大人赏赐!”宫女伸手接住,喜笑颜开就要跪下谢赏,被顾淮笙抬手阻止了。
“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顾淮笙示意继续梳头:“梳快些。”
“是。”宫女应了一声,便聪明的不再废话,麻利的动作起来。
顾淮笙原本是打算收拾好直接出宫去军营的,经过外殿看到那些个孩子却又止住了脚步,目光不自觉追随着那些跑跳笑闹的鲜活小生命,压抑的心情便仿似被空气洗涤,舒缓轻松了不少。然而那些孩子中,最吸引他注意的,却是角落负手而立,小脸冷漠模样看着也就十一二,着一身洗旧素衫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模样精致,眼底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沉静,有着拒人于千里的冷漠,却羡慕渴望着同龄人的嬉笑打闹,身板挺拔的站在那里,倔强又落寞,格格不入的让人心疼。
“那孩子是谁?”顾淮笙抬了抬下巴。
宫女看了一眼应道:“那便是六皇子了。”犹豫了下,接着道:“冯贵人当年怀着身孕被打进冷宫,大受打击,加上冷宫清苦,伤了身子,生下六皇子后又落下月子病,没几年就去了,六皇子打小自力更生没少挨欺负,还是前两年偶然被先帝撞见,给带出冷宫,日子才稍稍好过些,可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虽然不受重视,好歹有先帝罩着,倒是没有宫人敢欺负了,这不先帝去了,如今又是……那些人就又开始肆无忌惮作威作福,昨儿个把人推冰湖里险些丢了命,幸好王爷路过见到把人给救了,不然……”
宫女是个心肠软的小丫头,说到这眼睛一红就说不下去了,捏着手帕掖了掖眼角。
顾淮笙倒是知道这段往事,不过六皇子这个孩子,却是两辈子第一次见到。听完宫女的话,他垂眼想了想,便径自走到小孩儿面前,拱手作揖。
“臣顾淮笙,见过六皇子。”小孩儿显然没受过这等阵仗,被惊了一跳,眼睛瞪的溜圆,顾淮笙也不指望他做出反应,自行放下手:“六皇子怎么不和大家一起玩儿?”
小孩儿虽然有被惊到,但反应挺快,眨眼就恢复了冷漠:“无聊。”
这一开口鼻音极重,一听就是感冒了。顾淮笙这才仔细打脸起来,果然发现孩子脸色不太正常,伸手一探,额头烫的惊人。
“你,你做什么?”小孩儿被他这一摸,吓得退了一大步,绊到脚后跟,还险些摔倒。
“你生病了。”顾淮笙转头对宫女道:“去请太医过来,还有,六皇子病着不宜喧哗,让人把小世子公主们先送回去吧。”说罢,也不管小孩儿愿不愿意,拉着手就朝内殿:“衣裳也太过单薄了些,让人赶制两身新衣裳送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宫女听完吩咐,瞥向小孩儿的眼里闪过一些喜色,福了福身,便着手去办了。
顾淮笙带着小孩儿到内殿,直接就把人扒了外衣塞被窝。
“我……”小孩儿抓着被子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底却闪烁着不知所措:“我……”
“不舒服就闭上眼睛睡一觉,一会儿太医过来就好了。”顾淮笙说着又摸了摸孩子额头:“您是皇子,是主子,生病了该请太医就让奴才去请,不听的,该罚就罚,别惯着。”
小孩儿眨了眨眼,面色平静到近乎黯然:“没用的,有身份地位的,那才是主子,我这种算哪门子主子,不过顶个名头罢了,他们,不会听的。”
“不听,就让他们听,忤逆主子,死不足惜。”顾淮笙道:“想要别人认可你是主子,首先你自己就得清楚自己主子的身份,只有你自己端正了主子的位置,奴才们才会敬畏你,怕你,你懂我意思吗?”
这话其实说的挺绕,顾淮笙没指望这孩子能听懂,正准备直白一点解释,就见孩子点了头。
“懂了?”顾淮笙见状挑眉。
“嗯。”小孩儿很轻的应了一声,顿了顿才抬眼看向顾淮笙:“谢谢你,顾大人。”
“你知道我?”顾淮笙惊讶了。
小孩儿神色一顿,随即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方才那宫女,不就是这么称呼你的么?”
顾淮笙:“……”
好吧,的确是问了个傻问题。
顾淮笙摸了摸鼻子。
就在气氛莫名尴尬之际,宫女终于把太医给请了过来。
来的还不是别人,正是严矩行。
“严太医。”顾淮笙起身朝严矩行拱手一礼,便一把将人给拖到了床前:“这六皇子烧的厉害,你快给他看看,听宫人说,昨儿个被推进冰湖救起来的,可别落下病根儿才好。”
严矩行没想到被这么急吼吼拉来,居然是给六皇子看病,心中惊讶,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冲顾淮笙拱手回了个礼,便放下药箱给孩子看诊起来。
“不碍事,殿下底子好,这一遭有些影响,但问题不大,回头开几服药,把寒气逼出来就好了。”转头见顾淮笙松了口气的样子,严矩行一愣,随即就没忍住笑了:“说起来,殿下这身子骨,可比顾大人结实多了,不知当初开的方子,可有按时服用?”
“用的用的,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顾淮笙有些意外严矩行会这语气跟自己说话,说罢顿了顿,打趣道:“多日不见,严太医倒是没以前古板了。”
“时移世易么。”严矩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叹气:“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手握实权的大人们尚且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更何况我这样的。”
“严太医不愧是严太医,说话还是这么直接。”顾淮笙好笑道。
“那还不是清楚顾大人为人,才敢这般口无遮拦么?”严矩行站起身来,将药箱挎到肩上,转身对着顾淮笙拱手弯腰行了个大礼:“以前多有得罪的地方,还望顾大人海涵莫怪。”
“严太医哪儿的话。”顾淮笙垂了垂眉眼:“真要说我来,下官这条命,还多亏了严太医呢,不过六皇子的药,还得有劳太医院那边煎好送过来,省的这一来一回的再给耽搁了,他这烧得尽早退下去才行。”
“行,那我这就去了。”严矩行拱手。
顾淮笙含笑点头:“严太医慢走。”
送走严矩行,顾淮笙也没闲着,让宫女打了盆温水过来,用湿巾给小孩儿降温,虽然这些不用他亲自上手,但他也没离开,一直坐在床头守着。
小孩儿烧的眼皮都黏糊了,却还是不肯睡,扭着头去看顾淮笙:“顾大人跟烎王关系,根本毋须跟那人太过客气,可为何却要放低姿态与之废话许多?”
“啧!”顾淮笙闻言乐了:“六皇子果然天资聪颖,这么快就学以致用,拿微臣之前的话来反问微臣了?”顿了顿才解释道:“我这不是放低姿态,只是官腔罢了,我虽与烎王关系匪浅,可终究官品在那摆着,不能拿大的,否则便是图一时痛快落他人话柄,将来说不定就是麻烦呢。”
“哦。”小孩儿眨了眨眼:“懂了。”
“懂了啊?”顾淮笙又笑了:“嗐,殿下烧这样脑子还转这么快,可真聪明。”
“我不是小孩子了。”小孩儿翻了个白眼:“今年虚岁十四,再有两年便是大人了,别拿哄小孩儿的语气来哄我。”
“那不还没成大人么?”顾淮笙把凳子拉近一些:“嗐,你不困吗?”
“困。”小孩儿道:“可不想睡。”
“为何?”顾淮笙纳闷儿了。
小孩儿瞥顾淮笙一眼,居然害羞了:“因为,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在我生病的时候关心我,照顾我,我……舍不得睡,怕醒来发现都是梦。”
第122章 父子再见
顾淮笙守着小孩儿吃过药才离开,只是这么一耽搁,去军营便不成行了。闲来去吏部溜达一圈,原本想着点个到就离开,不想进门就被内阁几位老臣给堵了个正着。
这出守株待兔,顾淮笙也是服气了。不带犹豫,掉头就准备开溜,脚都还没出门槛,就被叫住了。
“哎!顾大人请留步!”
五个人一拥而上,直接封死了顾淮笙的去路,将人给团团围了起来。
顾淮笙被迫停下脚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眯眯便拱手寒暄起来:“张大人,洪大人,徐大人,杨大人,陈大人……今儿是吹的什么风,竟是把几位大人给吹吏部来了,还真是巧呐?”
“不巧。”张大人跟几人交换了个眼色,压根儿不给顾淮笙耍花腔的机会,直言来意:“我们是专程来堵顾大人。”
“啊?”顾淮笙尴尬笑,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企图寻找机会开溜,奈何这几人给围的一脸缝隙都不留,让他想溜都找不到缝儿,便只得继续扯皮:“几位大人有事大可让人知会一声就好,何须这般兴师动众,你们这样,可真叫下官受宠若惊呐,只是你们也看到了,我就一小小的吏部侍郎,还是个不求上进混吃等死的,你们这……”
“顾大人。”陈大人拱手打断顾淮笙:“内阁之事吾等怎敢劳烦顾大人,只是烎王他迟迟不肯登基,咱们做臣子的看着心里急啊,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登基大典宜快不宜迟,只是烎王他……顾大人与烎王素来交好,这事儿还得拜托你去说道才是。”
这就差明着说让他吹枕头风了……
顾淮笙心里冷笑,面上却是半点不显:“陈大人说笑了,下官哪儿有那个本事,左右烎王的意思啊,在下人微言轻,实在有心无力,还得靠几位大人才行。”
一听顾淮笙这一推二五六,几人脸色皆是一变,洪大人气急败坏道:“我们要能见上烎王,哪用得着来找顾大人,你跟烎王什么关系,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你这要是人微言轻,那吾等岂不……”
“洪大人,慎言!”洪大人话没说完,就被张大人给用力一拽,急哼哼的闭了嘴,张大人警告的瞥了他一眼,这才松开他,冲顾淮笙拱手一礼:“洪大人性子耿直,冲撞之处,还请顾大人莫怪……”
“洪大人也没说错。”顾淮笙邪魅一笑:“我与烎王早有婚约,说起来,也的确比诸位要亲近一些,只是国君一事并非儿戏,他若有意,自然不会拖着,迟迟没有后续,想必也自有考量,我倒觉得,诸位大人不用着急,时机到了,烎王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眼下虽未定下,但有烎王代政,便乱不了。”
“可是……”
张大人下意识要反驳,但顾淮笙没给他机会:“况且,之前压积的各地灾情尚未妥善处理,灾民正饱受饥寒之苦,这时候登基确实不妥,诸位大人以为呢?”
“这……”
几人面面相觑,顾淮笙已然清浅一笑,转身离开了。等他们回过神,顾淮笙人已经上了马车。
车夫扭头看了一眼:“顾大人……”
“回宫。”顾淮笙坐下后,直接闭上了眼睛,然而刚闭上,他就猛地睁开了:“等等!”
顾淮笙撩开帘子探头张望,须臾皱眉坐了回去,迟疑着放下了帘子。
“顾大人?”车夫在外边根本不知道顾淮笙的动作,等了半天没下文还纳闷儿,不禁出声询问。
“无事。”顾淮笙放在膝盖的手握了握拳,面无表情:“走吧。”
马车摇摇晃晃驶离吏部,顾淮笙待有一段距离才再次撩起帘子转头张望,依旧什么也没看见,但他心里就是有一种强烈的感应……是那个人来了。
“来就来,躲躲藏藏做什么?”顾淮笙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正准备放下帘子,眼角余光却瞥到一片一闪而过的衣角,然而望过去,却依旧空无一人。
尽管如此,顾淮笙也确定,的确是他没错了。沉沉叹了口气,一瞬间,那心情又压抑起来。
“停车!”深吸一口气,顾淮笙突然喊停,都没等马车挺稳,就急切地跳了下去,循着衣角消失的方向飞跑过去。
顾淮笙跑了两个胡同都没见到人,就在他撑着膝盖沮丧地想放弃时,身后却响起了脚步声。
顾淮笙耳朵一动,猛地转身,看到身后的人,表情便是一愣,旋即恢复了平淡。
“我……”
“找个地方坐坐吧。”顾淮笙看不得顾钊那副小心翼翼到近乎卑微的表情,语气冷淡的提议道。
顾钊闻言果然一喜,激动点头:“好。”
顾淮笙半句废话也无,直接带路走到了前面。
父子俩上了马车也没说一句话,顾淮笙直接吩咐车夫去最近的一家酒楼,就顾自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起来,全然无视对面坐姿局促的顾钊。
待马车在酒楼门外停下,顾淮笙亦是率先下的马车,没有搭理顾钊。
顾淮笙这态度,顾钊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叹了口气,才跟着下了马车,父子俩一前一后进了酒楼。
顾淮笙算上京城各大酒楼的老熟客了,一进门,掌柜的就热情相迎:“我说今儿一大早喜鹊落窗台上叫个不停,还纳闷儿今儿会有什么喜事降头,原来是知道顾大人会来,提前报喜呢,不过话说回来,顾大人有一段日子没来了哈?”
顾淮笙扯了扯嘴角,没有应和掌柜的话:“楼上雅间可还有空?”
“有有有,顾大人常用的那间一直给空着呢,小人这就带两位上……”
“我们自己上去就行。”顾淮笙打断掌柜的殷勤:“烫一壶热酒,一碟花生米,再来份熏肉干。”说罢,随手就抛了锭银子过去。
掌柜伸手接住,顿时更加喜笑颜开:“好嘞!两位大人楼上请,小人这就让伙计给二位送上去!”
顾淮笙没有作声,领着顾钊就上了楼。两人刚进雅间坐下,伙计就把韭菜给送了上来,摆好后也没废话,行了个哈腰礼便离开了,留下相对而坐的父子俩面面相觑,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