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哪里想得到,皇上所求的根本不是沈家独女,更不是她沈眠晚。
眠晚早就发现了,李桓应该是与姐姐有过一面之缘。
他每回找来新奇的东西逗自己开心,却暗自观察自己当时的表情黯然失神。
他在期盼姐姐看到这些东西时的表情吗?
眠晚想,不管你之前喜欢的谁,我已经决定把心给你,如果你不拿你一颗真心来换,那我就什么也不留给你了。
孩子的心性,却在情爱一事上如此决绝,是所有认识她的人没有想到的。
第54章 双姝
沈眠晚知道李桓在她的药里下了毒。
不易察的慢毒,没人能够发现。
若不是她从小喜欢钻研医书,她不会知道,而李桓送她的那个荷包,里面时常散发似有若无奇异香味的,就是此毒的催化剂——曼陀罗。
沈眠晚不想戳穿他。
大概是她写去家书给父母告知皇上和姐姐的旧事,让姐姐尽快出嫁的事情被他知晓了。
天之骄子,受人欺骗,他气不过,她不怨他。
可是明明是他太过骄傲,对姐姐势在必得。如果他肯在自信之余多几分打探,他就不会错过姐姐。
可是他已经用虚情假意的柔情给她织了大大的情网。
她从未起过相思,就像自愿咬钩的青鱼,不是被他做成鱼汤,就要被嫌弃放回河里,让她溺死在爱里面。
她逃不了。
他有他的骄傲,她亦有自己的骄傲。
她心甘情愿喝下他赐给自己的毒药,装作毫不知情的无辜样子。
可是她有了孩子,这是这场豪赌的一大变数。她清楚的知道,她不能把他生下来,那个薄情的男人这么讨厌她,连带着也会记恨她的孩子。
那个男人那么傻,傻到看不见自己的心,若是她死于产后虚弱毒发而死,他之后的那么多年,万一发现自己深藏心底的真实心意,会不会伤害她的孩子?
她把孩子交给了身边机灵的小宫婢,不是因为她可信,而是看到了她眼底的秘密,如果这么想要往上爬,也许也会好好利用自己的孩子吧,如果她一朝上位,希望她爱权力胜过爱那个男人,这样,自己的孩子也会有一个平安之所吧,她的孩子刚刚出生,就注定一生算计,她感到心痛,但是没有办法。
沈眠晚每天笑着喝下毒药,终是没有等到李桓爱她胜过爱帝王尊严的那一天。
李桓,你明明已经爱上我了,为什么不愿意承认。
如果一定要一个人为沈家莫须有的罪孽赎罪,那么让我来。
姐姐已经牺牲过一次,这次换我,才是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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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晚的死,仅仅是李桓对沈家下手的开端。
本来李桓有心保持着的,和沈家众人怪异的平衡,被这个倔强的小女人彻底打破。
冒牌货已经死了,现在该取回自己遗失的那颗明珠。
他自己都不知道,如果这是他要的,他求仁得仁,为什么会如此伤心。
那一晚过后,他下了一个很大的局。
他早早调派司徒枫去少陵治水,然后开始给沈眠晚用毒。
她本应该死在三年后,可是她难产后掏空了本就虚弱的身体。
她走得无声无息。
他很生气。
他宠幸了陈月淇,她最欣赏又最瞧不上的小宫婢。
她说她的眼睛里有火,那是吞噬所有的欲/望。
她不喜欢,他偏要爱她。
沈眠晚,你看看朕现在在干什么,你要是瞧不起朕,就现在起来骂朕啊,你起来。
李桓抱着云雨后软成一摊泥的女人,看着沈眠晚棺椁中仿若熟睡的女人,双目呆滞,帝王无泪,可是眼角一滴带血的水珠,却不知是什么。
守孝三年,接下来,就是狠狠地报复。报复什么?自己也不十分清楚。
先是给情敌盖棺定罪,然后就是抄家流放。
鱼目已经被丢弃,自己只要好好他失去的东西,就好了。
可是,他想不到,就算他是天子,也不是万事都把握在他的手上。
沈眠欢在流放路上,被人□□至死。
他都没有得到的东西,被他人轻易得到,又被低贱之人狠狠毁掉。
他好像又看初遇那一日,沈眠欢对着他笑。
他为了一个笑,疯魔了。
可是永远也看不到了。
摘星殿每日点起等他到来的灯火,也熄灭了。
他永远是个输家。
司徒胥和妻子已经病死京中,西岭沈家也被牵连早已落难。
李桓命沈安南敬献沈家至宝,可饶他一族性命不至连坐。
沈安南把全部身家拱手奉上,李桓却依然摇头。
最后,沈夫人手捧锦盘,掀开红布,赫然是沈安南的头颅。
李桓要的至宝,一直是沈安南的性命。
沈夫人贞烈,回家后亦拿剑自刎,随夫君而去。
大家都不知道,沈眠欢的孩子,沈家司徒家唯一的血脉,尚在人世。
这个人,就是司徒喜。
第55章 长恨
司徒喜已经几个时辰不发一言,就那么静静坐着,好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他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只感觉两只眼睛干涩到近乎疼痛。
原来如此。
难怪,先帝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神那样奇怪。
他长得和母亲像吗?他不知道。
他不是爱惜容貌的人,屋里连铜镜都没有,偶尔出征打仗时,去河边扎帐,他从水里看过自己的模样,但是涟漪阵阵,扭曲了他的脸,恍惚和记忆中双亲的脸不甚相似。
其实司徒喜只是不愿意承认,及时夜夜梦见,他已经不确定梦中的脸是否和
七岁的司徒寻那双童真眼眸里得见的一样。
他小时候被命观刑,想不通他爹犯了什么罪,要得到这样残忍的惩罚。
娘本来也要随爹而去。
可是她准备咬舌的时候,司徒喜拉住了她。
她泪眼蹒跚,对着他笑得很美,她要为了孩子活下去。
如果他知道后面的事情,他宁愿那时候没有拉住她。
他这一生,竟然全拜那个男人所赐,就因为一场年少的喜欢,那人就要他的全家为他失败的爱情陪葬。
他曾经有父母,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有小姨,还有个表弟……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拥有,就都已经失去了。
而他,守护了仇人的儿子半辈子,将半生心力都挥洒在那座无情的深宫里。
裘欢心疼地看着他,不知道不告诉他真相会不会比较好。
可是裘欢刚刚以己度人,觉得就算是自己,也想要知道。
如果,现在他的母亲跑回来,要跟他说当年那样对他和妹妹的真相,他即使要把还不容易结痂的伤口重新撕裂,他也愿意知道的吧……
裘欢看着静坐地司徒喜,想让他一个人静一静,自己则跑到竹亭下的阶石旁边蹲着,一边担忧地看向他,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用脚边的枯树枝刨土,刨着刨着,感觉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丢掉树枝,用手刨了几下,一块刻着字的青石板在泥土中显现出来。
“这是什么?”裘欢拔出石板,拍了拍上面的土。
司徒喜恍若未闻,依然纹丝不动。
裘欢端详了一下上面被岁月掩埋有点难以辨认的文字,兴奋地跑到司徒喜身边,举着板子给他看。
“寻儿,你看这是谁写的!”
司徒喜淡淡看了一眼,右下方的名字熟悉又陌生,赫然刻着司徒枫三个字。
司徒喜夺过石板,认真解读父亲想要留下来的东西。
不是遗言,不是家书,而是……治水策论……
父亲他不是骗子,不是懦夫,更不是祸国奸佞,他写出来了,他真的做到了……可是,终是没有办法亲眼得见,浊江重新变回养育千千万万少陵人的母亲河——澄江,的那一天。
“寻儿……”裘欢握住司徒喜的手,“我们为伯父正名吧。”裘欢好像做了很重大的决定。
“……可是……”司徒喜有些犹豫,他已经不想再回那个人心难测波谲云诡的朝堂。
“我们不回盛京,我们就在少陵!”裘欢看出了他的犹豫。
“少陵现在已经没有人可用了……”
“就是没人才好,我们就留在这里,把伯父的治水策论付诸实践,然后完善它。完成伯父多年夙愿。”
“可是我们没有地方可去……”
“我们回家!”
司徒喜落寞低头:“我已经没有家了。”
“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寻儿,跟我回乡,好不好。”
“你的家乡?”司徒喜从没听裘欢提起家在何处。
“我的家乡,其实就是离少陵不远的,清水镇下溪村。”
司徒喜惊愕不已,但是看着裘欢的样子,亦不去深究。只是配合点头。
“不过……”
“怎么?”也是,他虽然身世飘零,可是从没过过乡野生活,肯定有所顾虑。
“不过……回家前,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你妹妹……”
“!”裘欢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禁睁大眼睛。
司徒喜接着说:“马上要清明了,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她。每年清明,你不都会在院子里拜祭她吗?我都知道。”
裘欢心下感动,眼睛有些湿润:“你怎么会?”
“我看了你的信。”
这么多年的委屈好像一齐发作,裘欢拼命压抑,有些喘不上气:“你……你真的看了……”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看重他的真心。
还好,这个世界上还有个司徒喜。
第56章 小碗
少陵人少,孤坟却多。
时逢清明,却连香烛元宝都看不着。
裘欢和司徒喜好不容易四处敲门,才从一对老夫妻那里讨得了一匹他们留给自己做寿衣的白布。
裘欢想要给钱,却被夫妻俩摆手拒绝了,老爷爷让他和司徒喜快些走:“这个城都空了,我和老伴儿腿脚不好,儿子儿媳抛下我们逃命去了,早知道生出这么个不孝子,我当初就该把他掐死!”
老爷爷说到激动处,被老奶奶嗔怪地打了一下,埋怨他不该这样说自己的孩子。
“你们也快些走吧,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出去干点什么不好,非来这个鬼地方混吃等死。”老爷爷把老奶奶拉回屋子,大力关上了房门。
明显是误会了裘欢他们……
裘欢也不辩驳,在门外朝他们谢了又谢,去城外找了个顺路的同乡,和司徒喜两个人坐着牛车,往裘欢已经记不清样子的家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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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经年,小碗坟前已经杂草丛生。
裘欢有些依恋地蹲坐在地上,温柔地抚摸着刻着妹妹名字的粗糙石碑——小妹,裘小碗之墓。
年少时文静软糯的小女孩,仿佛犹在眼前,那么鲜活美好青春少艾的姑娘,怎么能就这样变成一捧黄土,一块石碑……
裘欢离家时培植的槐树已经长大,累累的白色花蕊压弯了枝头,微雨含露的样子楚楚可怜,是小碗最喜欢的样子。
裘欢轻轻摘下一小簇,抖落上面的露珠,温柔地放在碑旁,好像那时给妹妹簪花一样。
司徒喜把白绫挂在槐树枝桠上,白绫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裘欢看不懂的经文,那是梵文的往生咒,传闻可引迷途善灵归家。
“可以和我说说吗?小碗的事。”司徒喜问得谨慎,不想让裘欢有一丁点儿的伤心。
可是怎么会不伤心呢,裘欢此时却觉得,应该让他知道。
这样坦诚相待,就像一对深爱多年的老夫妻,让他分外安心。
“我爹,是下溪村的猎户,那时候澄江还十分澄净,汇到我家乡小溪的水,也是无比清澈,家家都引水养鱼,偏我爹的打猎本事,是祖上传的,就是日子再艰难,他也笑呵呵地面对。”
“也许傻人有傻福的道理是真的,他因着这身本领,没有让他飞黄腾达,但是却赚了个大户人家出生的娇妻,就是我……”裘欢突然顿住,他说不出那个字,从她把他买卖到楚馆,任凭他如何叫喊都没有回头,他就再也喊不出那个字。
她不配。
“就是……生我的人……”
“她本是乡绅家的小姐,跟我爹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身份。可是再大的家业,也有败落的那一天,她当兵的弟弟犯了事,全家都被牵连,她爹带着她和她妈逃命的时候,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被山上几个毛贼盯上,还好我爹出手相救。她爹为了报恩,把唯一的女儿许配给我爹做媳妇儿。”
“后来她爹娘据说是找了相熟的船家逃到东洋去了,其实哪里是知恩图报啊,原是只得了两张传票,当然把赔钱的女儿赶紧丢出去才好。”
“她嫁了我爹后没有一天开心过,后来才知道她早就有个订了亲的青梅竹马的表哥,她家那种情况,她表哥自然急于脱身,那里还会管她,早就撕了一纸婚约远走他乡,避难去了,深怕被牵连。”
“世人都知道捧高踩低的道理,偏偏她不明白。”
司徒喜摇头:“也许她不是不明白,她只是不能接受。”
裘欢嘲讽地笑道:“也许吧,那个脑子里只有她的爱情的蠢女人。”
“她对我爹不理不睬,我爹也渐渐从最初的喜悦里沉寂下来,不满她对自己冷淡到甚至厌恶的态度,开始借酒浇愁,整日浑浑噩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