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出来干什么?找死吗!?
这老板背部中剑,竟咬牙忍痛,回头便给了苏未白一记小刀。
苏未白惊慌躲过,可一抹银光直接射入他肩膀,他只好拔剑后撤,含恨退下,像受了极大冤屈那样愤怒:“你到底是谁!?”
他还在问,可我已经看出来了。
苏未白的剑一撤,这人就不堪重负地倒下,我扶住他,从他脖子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
果然是老八。
尽管有所预料,我脑子里还是轰地一声,炸得惊天动地,脉管倒流,一时间什么都顾不得了,整个人茫茫然然地看着他的眉眼皮相,仿佛从来没有真的认识过他,如今才第一次见着他。
老八见我发呆,含着血瞪了我:“你刚刚冲过去做什么!你就这么想死吗!?”
我这才醒悟过来他骂的是什么,可我只能先去翻他的身:“你先别问,把伤口给我看看。”
老八又咳了口血,吓得我都不敢动了,他眸子里燃着怒,指着我骂道:“你好不容易才醒过来,老子等了你这么久你才醒过来!你还想回去躺尸吗!?”
他怒火中烧,却连骂都是颤声弱气,夹杂了艰难沉重地喘,我赶紧点了他穴道来止血,翻看着他的伤口,惊了一秒左右,赶紧地撕了衣料去包扎,一边包扎一边看得我眼睛疼。老八这个生命力顽强的崽,居然伤成了这样还在骂,他喋喋不休地烧着一口愤怒,似乎只要有这一口怒,再重的伤他都能撑下去,说下去,绝不在此刻死去。
而我却不都装下去了。
我装自己是老七,我装自己不是方即云,我装模装样地混了这么多日子,自己得了安定,却连累了别人。
不能再骗下去。
良心抵在心口,逼得一番漂亮谎话说不下去,只有真相潺潺而流,无阻碍地从嘴里穿了出来,它在痛苦中重见天日,让我有了说出下面这话的勇气。
“相处这么久,你真认为我还是老七吗?”
老八忽的呆住,连怒都憋回去了。
我在看老八,我第一次用属于方即云的眼神去看他。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
“——不必再说了。”
老八突兀地打断我,他含着血咬着痛那样看着我,剧烈的伤痛几乎浮成了他脸上一层惨灰,仿佛我说的每个字都断绝了他的希望。
“你不是老七……老子早就看出来了。”
第31章 生死一刻间更该问分明
我叫方即云,这一天我准备很久了,可我万万没想到是老八先看破、说破。
我从来也不给他留面子,现在他也不给我留什么面儿,一句话道破我的身份,叫我说什么呢?
他就这么看着我,像看一道已经消逝的光芒。
可这光也是虚的,换个角度颜色就散,就像一座静止的空中楼阁,垮了才正常,不垮才是奇迹。
他若真心实意地喜欢老七,自该看出我不是老七,否则他这喜欢也就等于白喜欢,就和苏未白一样,把自以为是误当真心。
我只奇怪一点。
他既然看出来,为何什么都没说?
他肯定不是今天看出来,也不会是昨天看出来,他肯定早早揣了怀疑,已经觉得老七不是老七,却不敢去求证,多想一点都不敢,宁愿缩身抱头当个鸵鸟,就是不信,打爆他也不信——老七没有心软,老七不是不能杀人。
老七只是死了。
死了很久很久,死得只剩下我了。
他眼巴巴地凝一点希望看着我,是指望我否认。而我选择揣着悲哀看着他,沉了心思给个真话。
“你猜的不错。”
我的确不是老七。
他死命攥我臂膀,像溺水人攥一把救命稻草,根根手指用尽全力,问:“你怎的不继续装下去?”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选在他一条命摇摇欲坠时,我说光了,他就不得不认了,我想他打心底里恨我呢。我怎么就不把老七装到最后一刻?我怎么不去全了他的梦呢?
可是梦这个东西,我做了太久,他做得更久。
于是我问他:“是我骗你有意思?还是你骗自己更有趣?”
老八先是一怔,随即像领悟了什么,忽的尖声而压抑地笑起来。
我也不明白他究竟在笑什么,只看见这笑自他眉间抖到他脸颊,再从五官蔓延、扩散至整个躯干,他笑的抖骨震筋,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栗与崩坏,似乎笑以外的一切情绪都在作怪。
一个人若被心中的秘密折磨了太久,只怕就是他这模样。
我看他笑到极致,笑到终于什么都笑不出来,那我就问了:“你什么时候看出我不是老七?”
他止住笑,慢慢说:“你一醒来我就怀疑了。”
那么早?我惊异地问:“凭什么?”
“老七就算脑子坏了,也不会真与我动手。”
“因为他不舍得?”
老八眼神忽的黯下去,低低一笑道:“比他弱的人,他全不放在眼里……他既看不上我,又怎会与我动手?”
比恨更可怕的,往往是无视。
嫌你还好,厌你也一样,倘若看都看不见你,那这连由恨生爱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也能理解。
毕竟像老七这样的人,只有一根是非的线险险地维持他杀与不杀的立场。其它的他根本就不在乎,更何况一个从前排名很低,因为第一和第六死了,才侥幸排上第八的老八。
可这轻视配上结果,更显得讽刺无比。
老七活了这一辈子,没个亲戚没个爱人,寂寥到死后,却是他生前从来瞧不起的一个人,透过重重假象,看出他已不在。
就算他生前没交上个朋友,他死后的这个朋友,我替他交定了。
老八看着我说:“你也别这么看我,老七要是随随便便就看上我……那我反倒不喜欢他了……”
我心中一惊,本以为这只是朋友以上,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痛快。
“你是真的喜欢老七?”
那你还只顾着挑衅他?你和他相处这么多次,你就不懂得干点别的?
我这眼神里的吐槽估计太露骨,老八又看出来了,两眼瞪直了。
“他个木头似的人,除了挑衅他,让他看我不痛快……我还有什么法子让他看得到我?”
典型的小学鸡思维,喜欢你就欺负你,欺负你就能得到你的注意。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我会觉得梦回幼儿园,魂游小学生,一下子年轻了五十岁。
老八还在那儿很正常地看,看得我恨铁不成钢,想拧他。
一块儿木头碰一个傲娇,要是能擦出火花就算了,这两个人都捂不热,不痛不痒地在那儿耗着,不是孽缘是什么?
他还受着重伤呢,我说:“你别说话了,我帮你运功疗伤。”
老八却怒道:“你让我不说我就不说?你以为你是老七嘛?”
我知道他心里憋了很久,有些话是得说个明白了。
“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老八:“我一回到分部,就被曹几何派出去,那时我就知道,他已开始怀疑你我……”
我接着他的话说:“你猜出他想对我下手。所以你一出分部,就着拖延任务不回去。李藏风的消息一传开,你就明白我会经过青坡镇。”
所以你易容成小吃摊的老板,一直在这儿等我?
老八点了头,可我不得不问:“曹几何就这么想杀我,连李藏风都不顾?”
李藏风几乎要把接引阁一锅端了,他就只管内斗?
老八瞄了一眼苏未白,这小子一直在旁边处理肩膀上的伤,想必这伤口是危及到他提剑了,老八就看得一阵刺骨冷笑,那眼神和刀子一样落在苏未白身上,说:“这小子就是他派来试你的。”
一个试字,我明白了一切。
“倘若我还算忠心,他就等我杀了李藏风再动手。倘若我连忠心都没有,那他就提前动手,先杀我,再去杀了李藏风……一箭双雕,倒是想得美。”
老八道:“你反应倒比老七快……只可惜……”
“只可惜我中了毒?”
老八一听这话,像被扎针似的缩了缩眼,揪着我胸口的衣服问:“你在大紫霄宫的毒已经解了……莫非,莫非是尹教主那会儿的旧毒?””
我摇头:“都不是,要更早。”
老八的手上一个震颤,脸色更白,整个人像下降了三十度似的那样寒冷刺骨:“老七在去刺杀尹教主之前……就中了毒?”
我点了点头,他却像了悟一切似的,涣散的眼光又聚成一条利线,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半是讽刺半是悲哀地笑:“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区区几个教徒,怎么杀得了老七……怎么会让他不生不死!躺在床上沦为废人!”
我看他悲怒交加,知他心中之痛溢于言表,可我还是得打断他的怒,问上这么一句,这是最关键的一句,再不问我也得活活憋死。
“你就不好奇我谁?不想知道我从何而来?”
“而且你明知我不是老七,为何还要帮我?”
第32章 终于懂了老七的审美
老八尖声一笑:“好啊,你说说你是哪儿来的。”
我叹了口气,道:“一个人长期昏迷,醒来之后像忽然之间换了个人……你说这样的故事像不像聊斋?”
老八看了看我,竟有些失神地喃喃道:“是很像,太像了……”
我诧异问:“我像老七?”
老八摇了摇头:“是这个故事……很像是我从前看见过的事。”
“什么事?”
老八看了看我:“你可知阁主为何总是闭关?”
“因为他在练功?”
“因为他受过伤。”
我心中一凛:“受过伤?我怎的不知?”
“受伤之后他也昏迷了很长一段时日。曹几何才趁机掌了大权。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阁主醒来以后的故事和你的很像,他似乎变了一个人。”
我心中一沉,我几乎呼吸停滞,寒毛都从我背上一根根生出来,每根毛仿佛都是人脸的形状。
我竟然不是这个世上的第一个穿穿!
老八冷笑道:“我知道他的故事,我见过他的模样,那时起我就学会了一件事。这世上或许没有神灵,但一定有鬼魂……也有所谓的借尸还魂……聊斋里的故事或许不止是故事,谁知道呢?”
我皱紧了眉:“你认为阁主已经换了个芯?你就不好奇这簇芯是谁?”
老八摇了摇头:“他是谁对我来说不重要,我也不想听你说自己是谁。一个人到底是谁,不是你的话说了算,是你做的事在算……”
我提醒他:“可我这个不知哪儿来的孤魂野鬼,占的是老七的身子。”
“你用不着提醒我!”老八攥紧了我的手,恨恨道,“老七若是好端端地被你夺了舍。那我就算化作厉鬼,也不许你披着他的壳子走在这世上!”
这么厉声厉气的威胁,反而叫我觉得心安。
老七的壳子换了个人,倘若老八仍把这壳子里的人当老七一样爱,无动于衷,那也不过如苏未白一样,是个假粉,爱的只是老七身上这份光环罢了。
“你本不是他,我本不该坐视不管。”老八顿了一顿,眼里几乎要滴出血来,”可老七一出事,我就知道他是被自己人害的……”
我道:“你在老七出事的时候就怀疑曹几何了?”
老八剜了苏未白一眼,道:“他中毒的事儿我不知道,但每一次阁主闭关,都会有高排位的杀手身亡……不是曹几何搞的鬼,还能有谁害得了老七!?”
我一动不动地看他:“就算老七是为人所害,你也没必要拼上性命去帮我。”
无论从替身文的角度还是起点文的角度去想,这都说不通。
老八憋了怒,像被自己的怒火给点燃:“我本也不打算出手,可我看你心这么软,我就忍不住生气。我一生气……就必须得出手……”
我的笑在发苦了:“我的心硬一点,你就不生气了?”
老八没回答这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头低了下去,脸上的别扭像要满满地溢出来,说:“我虽提点了你,但也没打算帮到底,只是你实在可恶。我好好地和李藏风打,我死在他手里也罢了……你,你为何要跑出来救我?”
我无言地看着他,老八又恨又气地看我:“你这舍身一救,害的我没办法再不管你,我只能帮你帮到底了……”
我在他的话语里嗅到一丝不甘,却又嗅到了更多的柔软。他总以这种桀骜的神态来隐藏真意,可这种带刺的软,让好处都落在了我身上。我心里止不住地愧,我想他,想李藏风,为何他们总把我的冲动之举,当做一种深思熟虑的牺牲?
我打架靠的是老七的本能。我救人是方即云自己的本能在作祟。
都是本能,只是不计后果,只求心安。
我只能说:“我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
老八倔强道:“那你也不必问这么多……你若是要逃,现在就可以逃了……”
“没这个必要了。”
“你说什么屁话?”
我把左手臂一伸,露了上面的平滑肌理,以及一条细细长长的紫线。这紫线在不久前还没有,我把血一吐,和苏未白一打,它就不打招呼地冒出来了。它从指尖出发,若隐若现地伸上了臂膀,像一条毒蛇一般静静地攀在我的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