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醒他,这附近有着别人监视。
比如对岸,可能就有接星引月阁的人在看,老七可以不顾忌别的,但他必须顾忌曹几何派来的人。即便强横如他,竟也免不了与上峰的争端。
这样的监视,他居然没有早早看出来,还得老七去提醒他。
李藏风,你到底还是差了老七一层,竟没能领悟他的深意。
李藏风心中一叹,身上就忽的松了防备。
于是在老七扔掉那第三个香包的瞬间,他就任由鼻症发作,不再抑制身体反应,把天然的弱点显示一些出来,以此表达诚意。
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落了地,一点防备也随之卸下。
于是借着这个机会,他看清了老七身上难得的变化。
惊讶、错愕、疑惑,交织成了这个杀手脸上最有人性的一个表情。
虽只有短短一瞬,却也叫李藏风大开眼界。
于是他毫不在意地拿出手帕,擦了擦脸,用手帕掩住了嘴角的一丝淡淡笑意。
原来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小露一丝人味,竟像是冰面上裂出了一丝缝隙,冰下的生灵从中跃出,鲜活气息溢于言表,而他喜欢这种不墨守成规的鲜活。
一个男人最明亮的时刻,不是全副武装、冰冷如铁的时候。
而是真实地柔软着,不被这世间任何规则所束缚的时候。
他倒是想看着老七的脸上,露出更多这样的表情。
第60章 见(双更第二更)
我叫方即云,我认为我得赶紧溜。
决斗佬就和我在同一个城市里,想象下我在街头走着走着就撞上他,或者他在某个高楼闻着花香,打着喷嚏流着鼻涕的时候就一眼瞥见了我,然后眼泪鼻涕一起飞到我头上,你想想那画面能有多美?
真是美得我心肝肠肺皆碎,整个人要被这道雷给劈的原地升华了。
不过仔细想想,既然他急着赶到这儿看名医,这是不是说明他的内伤有一点点严重?
老薛那一枪杆不至于啊,难道看见我的那把匕首,真的给他造成了这么大的精神创伤?
从说书人面前退下,我就心里不安,缩头缩脑地缩回自己的座位,化学性质似乎有点不稳定了,小肥鸟眼影盘此时也不在我肩头,一个钻身就缩进了我的胸口,它似乎是体会到我心情的忽上忽下,在我的胸口处缩成一个暖暖的球,就那么不动了。
如果李藏风这个内伤是我加重的,那我是不是该去看看他?
可这应该吗?我不是都已经决定了不牵扯他进来了吗?怎么听到一则不知真假的传闻就动摇了?
但既然说书人如此信誓旦旦,应该是真的吧。
这我都听见了,再当做没听见就不厚道了啊。
那反正我低调行事,找到他看一眼,确认情况就走,应该也没事儿吧?
这可能我下半辈子里离他最近的一次了,要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去瞧他,以后我去刺杀曹几何,若是不能活着回来,岂不是永远都瞧不见李藏风了?
可他五感敏锐,万一发现了我,那我咋办?重出江湖的第一天就掉马甲?不是说好了只做方即云不做老七的吗?万里长征第一步就骨折了这能行吗?
方即云,事关重大,你花两个时辰好好想想这件事吧。
两分钟后,我想好了。
见与不见不是个问题,问题是怎么见,见完以后如何不暴露身份地全身而退。
反正那个说书人也不知道李藏风到底在哪儿,我觉得还是先去和梁挽回合,反正他对这地儿熟,说不准就能给我指一条路出来。
走的时候我抬头一看,发现告示栏上有一张通缉令。
上面画了个凶神恶煞的男人,那面相是左一道疤右一道痕的,看着像脸上打了个大叉,目光凶而有力,颇有一副江洋大盗的风采。奇怪的是,这画面是完整的,下面的字却不知被什么人撕了。这时我回头一看,那说书人刚好说完了一场,正在一旁喝茶润润嗓呢,那我就凑上前去问他。
说书人姓许,我就叫他许先生。许先生本来刚说完一场,不太想理我的,可一看到我这个青光眼一样的眼睛,他就有点心软了,然后指着这个通缉令就开始说了。
“这个人本是一个侠客,武功不错,名声也好,前途本是光明一片。只是他最近犯下一桩惊天大案,杀了他朋友一家满门,只为了夺走一本秘籍。可见日久方能见人心,这人之前的好,不过都是装出来的。”
我好奇了:“什么秘籍?这个被杀的朋友是谁?”
“那秘籍叫什么紫薇心经,他朋友叫唐摇,本是个心热的善人。可惜一家老小的喉咙都被割了,他的死状也是凄惨,不仅咽喉被割,手也被斩断了。”
我叹口气:“好人不该落得这么个下场。”
许先生目光深沉道:“可枉死的好人天天都有,你瞧那接星引月阁的老七,是那腌臜地方里唯一一个好人,不也落得这么个凄惨下场吗?”
他这一说完,周围没散去的客人们就纷纷应和,有的连声叹气,说老七死得惨,有的义愤填膺,要许先生再说一场老七的英雄事迹。这时许先生就看向我了,说:“我接下来要讲一讲这老七勇斗苏未白,救下严氏姐妹的故事,你不如留下来听一听,也涨涨你的见识?”
我有点尴尬地摇了摇头:“这没什么好听的。”
结果旁边一个听得起劲的年轻人冲我嘘了一声,道:“你不感兴趣也就罢了,可不能瞧不起人家。他生前也是天下第一的杀手,一个小拇指就能把你这样的瘦子打飞。”
我沉默了一秒,低头看了看我的小拇指。
另外一个汉子嗤笑一声,说:“这老七在天魔崖上一人斗杀魏朝山三人,既救了李藏风又救了薛灵灭,何等强悍!何等英武!他对付你这小瞎子哪儿用得着一根手指?一口气就能把你吹跑了!”
我沉默了两秒,慢慢地吹了一口气。
许先生满意地看着他们赞老七来贬我,回过头来看我,说:“他们说话粗直,但都是为了老七鸣不平,你也不要太介意。”
我刚想说我真的不介意,许先生又拉了我的手说:“你要不留下来听一听?最近人人都在传老七的故事,只因为他死得实在惨烈,又实在英雄。每个踏进这道上的新人,都该知道他的名字。”
我觉得我的脸皮还是有点薄的,这么听你吹下去它要爆的。
许先生见我还是不说话,以为我被老七的故事吓着了,正要离开,却被我拉住。
因为我忽然想起来,我这听了他说那通缉令上的人说了一大段,我还没问这人的名字呢。
“这个恶徒为了一本秘籍就杀朋友满门,实在该杀。我记住他的脸了,他的名字叫什么?”
许先生道:“你记住他的名字又有什么用?他武功高强,说不定和那老七都能打个五五开,你这样的少年碰上他,还是赶紧逃跑,把命保住再说。”
我有点无奈:“就算要跑,我也得知道他的名字啊。”
许先生道:“这恶贼就叫梁挽,没脊梁的梁,挽住你的挽。”
说完他就撇下呆住的我,去要了一杯新茶。
梁……挽?
智慧姐要我去保护的梁挽,是一个杀了他朋友全家的恶贼!?
不对,这事儿不对,智慧姐说过他是难得一见的好人,是被什么奸人陷害,才需要我去保护他。
我可以不信天,不信地,但我该相信智慧姐的眼力。
她看错的人,她以性命相托的人,不应该有人品上的大污点。
但是我想了想,这件事迷雾重重,一切还是得等见到梁挽这个人再说。日久见人心,若这个人当真心里有鬼,他是瞒不了多久的。
希望他真如智慧姐所说,是个好人。
我打定主意,就去了林家面铺。
这个地方是梁挽和智慧姐约定好的地方,据说梁挽就潜伏在面铺附近。
我到了地方以后,先把智慧姐的信物,也就是一根结式特殊的剑穗给系在腰上,招摇地在面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走到那面铺老板都开始用奇怪的眼神看我的时候,我就咳嗽一声,坐下来,正儿八经地点了一碗阳春面。
点完以后才吃了一两口,我就觉得捡到宝了。
这面是真的口感顺滑,滑而不腻,我的胃部仿佛受到了十足十的疼爱,我的口腔怕是享受得过分了,我四肢百骸都舒服得在冒烟,这时我一看到调料,我就顺手撸了一把辣油,全倒进去了。
面要辣的好,有辣更带味。
结果我吃了一口整个人就辣飞了,开始疯狂地伸出舌头,用手狂扇凉气,那面铺老板看我如此,一脸表情真是难以形容,他叹了口气,拿了杯凉水给我。我接过以后打量了一下他,发现他这个人身材倒匀称,只是满脸麻子,看着密恐都能发作。
我喝完一口冷水,正觉得舒爽呢,结果那老板忽然问:“是罗神医派你来的吧?”
我点头,正想问梁挽在哪儿,那满脸麻子的老板忽的看向我。
“梁挽在后院,你跟着我来。”
……这个感觉有点点不妙啊。
我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跟上了,反正我背后装着分水刺,大腿上贴着金睛刃,我是身有神装心有神经的人,只要李藏风和薛灵灭不来,来谁我都不怕的。
那老板果真带着我去了面铺的后院,把门一关,把锁一上,领着我去了厨房,可还没走到厨房,他就忽然停住脚,没转身,也没别的动作,那我就问了。
“你说梁挽在后院,可我没瞧见他。”
那老板慢慢道:“他就在这儿。”
我警惕心一起:“他到底在哪儿?”
那老板转过身,用一种很无奈的眼神看向我。
“你难道还看不出来?”
我见他脸上麻子都在抖,头皮一个发麻,正觉得这人十分诡异,我的手已摸向了大腿那边的金睛刃。结果那老板见我如此,动作竟比我更快,他一言不发,把脸上一撕,竟露了另一张脸给我。
他的面具一下来,我就先注意到这人的一双眼。
让我失神的一双眼。
仿佛是秋雨绵绵入了江南,一点两点的玉珠落进你的心里,又清又灵又显温柔,无限的生机都藏在这两点眸子了。
这样一双眼睛,像那一日的湖泊山水,包围了你整个人,整颗心,只会让你觉得心里的苦闷都走了,孤独都散了,你再也生不出别的情绪。
所以我一瞧见他,我都瞧不见他别的五官,我就只瞧得见这一双眼。
不是因为它们漂亮。
而是因为它们太柔了。
他只看我这么一眼,就让我觉得整个人都被清晨的阳光照了十遍。
所以失神了好几秒,我才注意到他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年轻人。
七哥是可爱型的,他是漂亮,像个成熟大姐姐那样漂亮。
我还在打量他,这个漂亮的年轻人只随着我打量,他轻轻抬了眸,对着我浅浅一笑。
“谢谢你过来找我,我就是梁挽。”
第61章 梁挽
我叫方即云,我终于遇见了梁挽。
来到这儿之前,我还刚刚在那通缉令里听了一段故事。故事里的他,是一个十恶不赦、杀友满门的恶贼。
江湖人称——恶贼梁挽。
感情上我不该怀疑智慧姐的判断,但理智它一直在警钟大作。我认为自己已经在一个大坑摔过一次,这一次也不能再看错人。
梁挽是纯属无辜,真的被人陷害?
还是伪作良善,另有隐情?
我还在想,他似发现了我的局促与不安,那笑容半分不减,只有百般温柔以待。
“你是被刚刚那碗面辣着了,还是觉得我并非梁挽?”
他说起话来像是一阵风,吹到我这儿也已是一阵拂脸的微风,他的眼神像是一阵浪,那里面明明有观察和打量,但浪拍打到我身上的时候只有浅浅而暖暖的一层。这种动和静的平衡,温暖与坦荡的结合,在他的神情里尤为明显。
我看着他这笑,又看着他的眼,心里不知怎的想起了老八与苏未白,一阵伤怀在心里游荡徘徊,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来了个自我介绍。
“我叫方即云,方圆的方,即便的即,云朵的云。”
梁挽赞道:“好名字,我可不可以叫你小方?”
这倒是头一次有人主动叫我小方,那不管对方是谁,我都很爽快地答应了。
“罗神医让我过来找你,是想我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多帮帮你。”
梁挽收起笑:“她真这么说?”
我一点头,梁挽只正色道:“既如此,我会照顾好你。”
反了反了,咋是你照顾我?我来帮你才对。
梁挽见我皱眉不语,反倒伸出一只手想挽我的臂膀,似想拉我去一边的客房,却被我下意识地躲过了。
我这一躲属于本能反应,只是不喜欢被不熟的人接触,但躲了以后才觉出尴尬。
我以为自己是个很热情的人,但没想到梁挽比我更热情。
这还不是朋友呢,他就想手挽手了。
梁挽有些害臊地垂了手,冲着我笑:“抱歉,是我鲁莽。我一见到你刚刚吃面的样子,就想起一个人,忍不住就想拉你的手。”
他笑着笑着变了味,神情略带伤怀,语气颇为怀念。
那我就忍不住问了:“你想起了什么人?”
梁挽看向我,那目光不知怎的浸满了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