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做狗,终于叫我等到此刻。”他露出一个畅快淋漓的笑来,扭头看向朱志南,“陛下,性命被拿捏在一个奴才的手里的滋味如何?你倒真的不是个聪明的,为了看皇后的乐子撤了近卫,自己把自己送到我手里。老奴虽然有点功夫,但可不是近卫的对手,在此先谢过陛下的信任了。”
他又像是忍不住似的,眯着眼睛再次收紧了手,看到朱志南脸色逐渐变得青紫,才又缓缓放开,像看到玩具的孩子一样盯着身体不自主抽搐起来的帝王瞧。
“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看到你们这些掌权者被我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样子,我就感觉自己还算个男人。”刘思礼开怀笑道,“我本想直接杀了陛下,但这宫墙里的生活太无趣了,二位想不想找点新乐子?”
刘思礼又缓缓将头扭向童秋漪:“你们看,既然你二人已经撕破了脸皮了,变数就在我身上了。”
“老奴松开手,陛下就可以立刻叫人进来,拿下我与皇后娘娘。而若是老奴不松手,皇后娘娘就可以继续拿捏陛下,逼陛下禅位。您二位说说,老奴该怎么选择好呢?”
这句话音刚落,整个殿中陷入一片窒息般的静默中,只听到皇后跟皇帝倏然急促起来的呼吸声。
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被一个向来被自己看不起的下贱宫人玩弄了。但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他也疯了。
童秋漪无声地念着这四个字。
朱志南被刘思礼反复卡住脖子多次,此刻是真的怕了这已然疯了的太监,立刻扯着嘶哑的嗓子开口道:“刘思礼,你若此时收手,朕……朕绝不追究你犯下的错,赐你金银珠宝放你离开华京!”
童秋漪笑意盈盈道:“刘思礼,你敢信他的话么?他这人可没什么帝王一言九鼎的好脾性,嘴上说着放你离开,转头就让禁卫就将你拖下去千刀万剐。倒不如信了我。我虽然恨你耍了我,但你若是帮我这一把,我可以既往不咎,你愿意继续留在这里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太监也好,拿了银子出宫过别的日子也罢。我童秋漪可以对天发誓,绝不取你性命。”
听了二人这话,刘思礼难掩脸上失望的神色:“看来二位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啊。”
童秋漪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尚还在思索刘思礼的意思之时,朱志南已经反映了过来,急不可耐地开口说道:“我明白了!朕答应你,朕都答应你!”
电光火石间,童秋漪也明白了过来,急忙道:“刘思礼,只要你帮我,等大皇子荣登大宝,我就将朱志南软禁在后宫里,叫你每日磋磨他,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对,你可以把他做的事情一件一件回报在他身上!你不就是恨他仗着自己尊贵吗,我把他送给你,你怎么折磨他都可以!”
“你!毒妇!”朱志南目眦欲裂。
“猪猡,闭嘴吧,你有今日,还不是咎由自取!”
此刻这天下最尊贵的二人哪里还有夫妇的样子,简直像是两个市井街头的泼妇与混子,对着彼此肆无忌惮地大骂出口,就像是要把压抑着的恨意全都井喷而出一般。
恨不得生啖其肉,恨不得痛饮其血。
刘思礼险些笑弯了腰。
笑够了,他重新站好,冷冷道:“本来我心里最恨的便是陛下,但想到我那可怜的义子,又不是那么想遂娘娘的意了。”
“我虽对他无情,也一直将他当做一个没脑子的废物,但他竟然真的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哪怕只是一条狗,也是个得用的狗,到头来却比不上一条衣裙。”
刘思礼的目光落在童秋漪裙摆上的点点血迹上,脸上神色无比漠然。他又将目光上移,童秋漪看到他的眼睛,瞬间明白了,刘思礼是真的将他二人视为草芥。
她清晰地感觉到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一个箭步冲上去,却被长长的、繁复的裙摆绊了个趔趄。下一秒,刘思礼松开了嵌着朱志南脖颈的手,爆发出哈哈大笑,向身侧的蟠龙柱狠狠撞去!
他本就心存死志,这一下又用了全身的真气,只听“嘭”一声,刘思礼的头便变得像个烂西瓜一样,红白迸射,身体也软软倒在了地上。他的血顺着大理石的地面流淌着,向童秋漪脚下蜿蜒。
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心知大势已去,脑子里不住地嗡嗡作响,朱志南扯着沙哑的嗓子高声唤起了“来人啊”。
全完了。
只是因为一条狗。
被禁卫按在地上的瞬间,童秋漪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狂笑。她状若癫狂,华贵的发饰叮当砸在地上,乌黑的发丝糊了满脸,活像一个失心疯。她抬起脸来,看着不住咳嗽的朱志南,一双美目里满是血丝,用尽全身力气撕心裂肺喊道:“陛下!臣妾等着你!”
“赶紧把这疯婆娘给朕拖进天牢!再来人!把刘思礼给朕拖下去,千刀万剐!!!”
朱志南不想去看她的样子,狠狠一拍扶手,禁卫架着她,快速离开了寝殿。
朱志南瘫坐在榻上,不住地喘着粗气。童秋漪的笑声依旧在这深宫里不停回荡,就像要钻进他的脑子里一般。他试图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耳朵,却发现自己竟然在不停地颤抖,根本无法将手举起来。
他猛一下抬头,看到就在他不远的地方,站着身穿金色披挂、满脸满身是血的女将。
她就站在那里,像一尊低眉的菩萨,又像一尊怒目的金刚,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他。
朱志南眼前一黑,滚落到榻下,人事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出门去玩的火车上手机主板烧了,码好的字全无,我吐了
今天刚回到家,一边流泪一边更
第74章
一长队的披着白色缟素的马车整齐划一地向城主府驶去,沉重的马车轮在石板路上吱吱呀呀响着,伴随着吧嗒吧嗒作响的马蹄声。
整座贪狼城寂静无声,偶有垂髫小童从窗里探出头去看热闹,下一刻便被阿娘拽了回去。
“娘,是谁死了?”
灰沉沉的天上飞舞着白纸剪的铜钱,纷纷扬扬,像是下着一场大雪。
“是小将军。沈家的小将军死了。”
城主府前,张逊带着人马等待着沈家的车队。他心里知道是诈死计,但本身他就瘦的皮包骨,加上日夜操劳战事,整个人看着活像个吊死鬼,更添几分悲色。
祝清平躺在城主府的屋檐上,手里掂量着一个酒袋,向上抛去,再接到手里。
突然他一个翻身下来,吓了城主护卫一跳。护卫们刚要拔刀,便被张逊喝止:“住手!这位是沈小将军的友人,不得放肆。”
于是护卫们讪讪地收了刀,目送着祝清平走到拉着灵枢的马车前,把头伸了进去。
本应该在灵枢里躺着的沈菡池正枕着披麻戴孝的云殊归的大腿,好不自在。见到祝清平进来,他也没有起来的意思,用一副人生赢家的表情看着对方。
云殊归臊红了一张脸,抬起手轻轻推了沈菡池一把。
祝清平觉得好辣眼睛,不由自主地移开目光,压低声音道:“我明日就要跟师傅离开贪狼,先行去埋伏了。池弟,你好自为之。”
沈菡池这才坐起来,严肃地看着祝清平:“谢长涯难对付,你也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向前出头,跟着那些高手身后捡捡漏,活着回来。”
祝清平笑道:“你还说我呢!你作为主帅,不是比我危险得多。你也是,活着回来。好啦,废话不多说了,我得把样子做好。”
他抬手与沈菡池在空中一碰拳,接着钻出马车,站定身后拧开手中酒袋,痛饮一口,接着将美酒佳酿尽数洒在地上,朗声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好兄弟,一路珍重!”
说罢,他向后退去,长长作揖。长长的车队一路从他面前驶过。
祝清平这才站起来,在冷空气里跺跺脚,心疼地看着地面上酒液的痕迹,扁着嘴,飞身离去,不再带任何留恋。
坐在最后一辆车的车弦上的乳娘突然心弦一动,回头向后看去,空荡荡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了年轻道士的人影。
她皱着眉,又将头扭了回来,忽视了瞬间的心悸。
这日,贪狼城全城恸哭,全城上下都知道了沈家二郎被羌人所害的消息。一瞬间,整座城里的人们同仇敌忾,爆发出了空前的愤怒,情绪与当年目睹苏芳英被钉死城门前别无二致。
云殊归叹道:“当年师父曾说,让人们快速团结的最好办法就是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贪狼城人民苦羌人久矣,确实要比其他地方的人团结的多。”
沈菡池轻声道:“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早日结束。”
云殊归摸摸他的头,安慰他道:“会的。”
沈菡池翻身,抱住云殊归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不知为什么,我今日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希望两边都能进行顺利,成败看此一举了。”
云殊归回搂住他:“你父母的在天之灵会保佑你的。”
沈菡池笑道:“他们已经足够保佑我了。”
说着,他抬起手,戳戳云殊归的胸膛:“要没有我爹娘保佑,我哪里捡这么个大宝贝?”
云殊归这次直率的很,他捧着沈菡池的脸,眼里像是有揉碎的月光,满是柔情:“我遇到你,也一定是我父母保佑。”
沈菡池一时语塞。
他像鸵鸟一样,再次把脸埋回云殊归的胸膛。他嗫嚅着说了一句话,云殊归没有听清,发出了“嗯”的一声疑问。接着,沈菡池加大声音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好喜欢你啊!”
过了很久,久到沈菡池以为云殊归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听到一句磕磕绊绊的“我也是”。
……
永朝主将因为伤重不治身亡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羌人,底层士兵立即欢欣鼓舞奔走相告。黛丽雅眼前气氛越来越散漫,心里急的不行,急匆匆去找阿尔图商议——她这一赶,忘了注意罗宝珠的动向。趁着所有人都注意力涣散的时候,亦步亦趋跟在草原圣女身后的罗宝珠从她身后悄无声息地溜走,在夜色的掩护**形消失不见。
而怒气冲冲的黛丽雅冲进阿尔图的军帐,也顾不得与兄长见礼,直接逼问道:“阿尔图,为何沈菡池死了的消息传得全军都是,你却不加约束?”
阿尔图正躺在铺了狼皮的长椅上看书,见黛丽雅不加通传便闯入王帐,倒也不生气,只是撩了眼皮看她:“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他那双像狼一样的绿眼睛冷冷扫过来,黛丽雅顿时心生惧意,咽了咽口水,向后退了两步,微微行了一礼:“兄长。”
“说吧。”
“这,您难道没有注意到军中动荡不安么?我没有参加战役,不知道沈菡池到底是不是死了,但羌人诡计多端,又恰逢节日,他们肯定另有图谋。”
阿尔图坐起身来,嘴角噙着笑道:“你觉得我羌军战力如何?”
黛丽雅一愣:“我羌军的骑兵所向披靡,自然是举世无双。”
“可为什么会被现在的白狮军拦下?”
黛丽雅略一思索,道:“因为……轻敌。”
“我族本是游牧民族,自在北地建王都以来,一路吞并胡、支、乃高、鹿越各族,战无不胜,逐渐成为北方最大的国家。这一切,全靠我们这支战无不胜的北原重骑。因为杀敌狠辣,又被称之砍头军。”阿尔图缓声道,“但当我们深入中原时,拦门的乃是第一大国。永朝物产丰饶,战力又并不弱小。当年父王在时,永朝的五虎将并不弱于任何羌族勇士,我族勇士刚愎自用,呼呼尔尤甚。战线一长,自然铩羽而归。好在永乐帝是个不中用的,这才叫我们还有机会。”
阿尔图站起身来,走到黛丽雅面前,高大的身形压迫感十足,将圣女笼罩在了阴影中:“首先,他们人太多了。永朝人就像跳蚤一样,打不死,除不尽。我们若想一路打到华京,举整国之力也会无比艰难。其次,我族人经过多次失败,仍然不知戒骄戒躁,仍自以为是第一军队。两相交杂,不知何日才能打入中原。但若是永朝自己内乱,内部四分五裂,我们再长驱直入,就容易得多。”
他坐了回去,翘着二郎腿,冷笑道:“我在等。朱志南治国无力,养的儿子也不甚中用。等他驾崩,永朝马上就会迎来一场动荡,到时候光凭沈家的这支军队,可挡不住四面八方的虎狼。我们只需要做黄雀,等待他们自相残杀。”
“所以黛丽雅,你明白了吗?现在,这场战争我们不需要赢,我们需要的只是不输。”
“因为这个原因,兄长你与谢长涯才达成协议?”
阿尔图闻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刚要开口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起火了”。黛丽雅神色一凝,拉开帐篷门帘向外看去:“怎么了?!”
不需得到回答,她略一转头便看到橙色火光在粮草仓那片熊熊燃烧,将整片夜色灼亮。滚滚浓烟向上翻腾着,在苍茫的草原上显得无比悲壮。
兵士们乱成一锅粥,四下寻找水,试图抢救粮草。阿尔图从王帐中走出来,一招手,苍鹰从远处飞来,扑棱着翅膀悬停在了他的手臂上。
“你那个永朝侍女呢?”他碧绿的眼里映着火光,就像是一匹怒狼一样,冷冷地道。
黛丽雅如丧考妣,一张精致无暇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她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地向粮仓方向跑去,甚至顾不上侍女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