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节掌门大惊失色道:“怎会如此。令嫒我记得,是……是叫明珠的?你那大徒弟,高玉山这少年郎我曾在大会上有缘见过一次,小小年纪,逢春拳却学的扎实,应当不会那么简单被擒住。”
罗不平道:“劳烦李掌门挂念,小女名字确实是有个珠字,叫宝珠。”
“这名字好啊,掌中明珠,心中至宝。”高节掌门叹道,“罗掌门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昭然可见,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他叹完,又追问道:“你此次前来,可是要托冲霄盟帮忙找令嫒?”
罗不平拱手道:“正是。”
他说完,又抹了下脸,羞愧道:“实话跟您说,若不是小女在这边失踪了,我怕是不会跟着来讨伐谢魔头的。我这门派,实在是太小……”
高节掌门打断他道:“唉,罗掌门不必说了,各人都有难处。姜盟主一向古道热肠,必然愿意帮你这个忙的。我回去也叮嘱下门人,教他们留意一下令嫒与令徒的消息。”
当年高节崛起,正是靠了得到织娘锦的三分之一的奇遇。高节掌门一向觉得江湖中奇遇甚多,今日看不起的小门派说不定明日便成为了庞然大物。因此,他不介意随手帮个忙,结下这个善缘。
罗不平连忙给他行了一礼:“那罗某就拉下这张老脸,求李掌门帮这个忙了。”
“哪里,我们江湖人士,还是要多守望相助……那我就不打扰你二人相商了,罗掌门,告辞。”
高节掌门离去后,罗不平在姜车门外踯躅片刻,才咬咬牙敲响了姜车的房门。
姜车早就听到了他俩的动静,只是一直闭口不言。听到房门响了,才沉声道:“罗掌门,请进。”
罗不平推开房门,扑通一声就要给姜车跪下。姜车眉头一跳,手掌微抬,罗不平便察觉到有股气劲托着自己,不让自己下跪。他便不再坚持,改为拱手见礼:“姜盟主,罗某此次前来的目的,您怕是也听到了。”
“罗掌门不必多言,冲霄盟的存在本就是为了帮助武林人士。”姜车道,“我这便吩咐人手下去帮你找女儿,但是可能要等明日诛杀谢长涯后了。”
他这句话说的十分真诚,与方才高节掌门的话完全不同,害得罗不平鼻子一酸,眼眶一热,差点从眼睛里挤出几滴老泪来。这么多年,罗不平好歹也是一派掌门,跟无数江湖人士打过交道,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自然能分辨谁是虚情假意、谁是真心相待。锦上添花自然容易,雪中送炭才是难能可贵。罗不平自然也同其他人一样,或多或少骂过没事就多管闲事的冲霄盟。现在想想以前骂骂咧咧的话,他脸上便开始发烫,恨不得找到个地缝一头扎进去。
他揉了揉脸,窘迫道:“让盟主见笑了。”
说完,他又行了个礼,匆匆离去,生怕被姜车看出自己的尴尬。他冲出去时,正巧碰上怀珠夫人廖雨铃。顾不上搭话,他一点头,便一溜烟似的跑了。
廖雨铃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提着壶茶,走进了姜车的房间。她把茶壶撂在了一旁的小几上,大咧咧坐到凳子上,对着姜车问道:“盟主,罗不平来找你做什么?”
姜车道:“他女儿失踪了。”
“哦……”廖雨铃若有所思,“我倒是确实听说过,这人十分疼女儿。虽然罗不平为人一般,武功也稀松平常,但好歹是有个优点。”
姜车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我错了么?”
“什么?”廖雨铃没反应过来,愕然问道。
姜车其人,说是心怀大爱,倒不如说是铁石心肠。这人是个认定了目标就绝不回头的性子,廖雨铃可从来没从他嘴里听过类似“我错了”这样怀疑自己的鬼话。
姜车又是沉默了几秒:“姜沉霁的事情。”
“……”
廖雨铃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她的立场上,她巴不得姜沉霁没出生时就把他跟他那个倒霉的娘一起掐死,可说来说去,姜车对这件事自然是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她虽然不能接受那个魔女的做法,但是完全明白她为什么会变得那么疯癫。
可是,非要说的话,姜车确实是个受害者。并非他招惹的那魔女,也并非他要生下这个孩子。
廖雨铃反问道:“你突然动摇,是因为罗不平?”
姜车说:“我不知道。”
廖雨铃“唉”地叹了口气,道:“姜车,人的心大小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只能放得下眼前人,有的人只能放得下自己。有的人,像你,可以放下一个天下,但天下太大了,大到挤得其他东西没有存在的地方。这不是你的错。”
她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兴致缺缺地站起身来,向姜车告辞。她推门离去的时候,姜车突然叫住她:“雨铃。”
“什么?若还是这件事,不如明日杀了谢长涯后,回来再慢慢想吧。”
姜车问道:“当年云白笙离开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跟他一起走?”
当年云家四叔出来闯荡的时候,结识了一群江湖好友,便是冲霄盟最开始的那批人。彼时,还是怀珠女侠的廖雨铃与还是神枪云侠的云白笙是一对欢喜冤家,打打闹闹间互生情愫。可后来,云白笙听说了自己家里的事情,没有跟任何人说,匆匆消失。廖雨铃找了他好久,久到自己都不想再找了的时候,云白笙又回来了。
他当时胡子拉碴,颓废不堪,满眼血丝。云白笙向廖雨铃伸出手:“我要去复仇,你要不要跟我走?”
那时正是魔女抱着孩子跳崖之后,冲霄盟恰逢变故,内部变得一团乱麻。李鲸忙的焦头烂额,又中了剧毒,操劳之下差点没了命。
廖雨铃本来已经伸出了手,却又收了回来。
她摇摇头,向后退了一步道:“对不起。”
云白笙很平静,既没有伤心,也没有愤怒。他只是神色如常地向廖雨铃道了别,接着,抽身离去。于是,从那日起,廖雨铃再也没见过云白笙。
她的脚步顿住。须臾后,她发出一声幽幽叹息:“姜车,这世界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你觉得自己错了么?”
廖雨铃转过身来,对着姜车莞尔一笑。这笑意初尝苦涩,细品却只剩释然:
“这个答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廖雨铃在梦想与爱情中选择了梦想……
第77章
镜头再调转至林子中的徐舒。
冲霄盟的弟子们整齐划一地站在旷野地带,姜车与廖雨铃二人站在他们前面,左右手分别是甄秀与祝潜虚。
徐舒调试了一下弓箭的角度,恰好能从这几人之间穿过去。只要谢长涯露出半个头,他就能一箭命中他。
再后面的梯队,是三仙岛与白峰观的弟子。再往后,就是高节、鸿鹄这样的大派,其次才是那些二流三流的小门派。清苦山庄的人长于轻功,一向不擅长正面作战,此时同连山庄的火器队一样隐藏在林子中。
半柱香的时间后,谢长涯终于姗姗来迟。整个山谷中回荡着他的狂笑声,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架着刀枪棍棒,屏息凝神地寻找起了他的踪迹——
祝潜虚瞳仁猛然一缩,背上四时剑匣发出清越嗡鸣,两道青色流光随即破匣而出。他大喝一声道:“小心!”
轰!
祝潜虚话音刚落,姜车虎目圆睁,便摆出了迎战的姿态,左脚后撤右手前推,硬生生接下了谢长涯挟雷霆之势击出的全力一掌。刹那间,二人拳掌相接处迸发出一股强大真力,有反应快的,立刻提起全身真气护住自己,踉踉跄跄站稳脚跟;反应稍慢的,被这股气浪直接掀翻,在地上滚出老远。
站得离姜车最近的廖雨铃首当其冲,狼狈不堪地倒退数步,嘴角流出一丝鲜血来。甄秀高喝一声“来得好”,提身上前,以掌抵在姜车背上,一招隔山打牛用出,澎湃真气涌向谢长涯。
“哎,老甄!”
祝潜虚刚叫了这么一嗓子,只听谢长涯一声放肆大笑,竟然将姜车与甄秀二人一同反震了出去。
谢长涯今日穿了身墨黑的衣衫,足尖如蜻蜓点水一般掠过地面,像一只报完丧乌鸦般旋身而去,在离正道人士稍远的地方落下。他拍拍手,山头后面乌泱泱涌出一群着血红衣衫的魔教弟子,个个摩拳擦掌整装待发,虎视眈眈地盯着下面的人。
姜车站稳身形,抬手擦去嘴角的污血,说道:“谢教主,好俊的功夫。”
谢长涯冷冷一笑:“比不得姜盟主,亲生子说杀便杀,这份狠辣决绝,本教主是比不上的。”
他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半月魔教的少主,小魔头姜沉霁是姜车儿子这事虽然无人张扬,但也并非绝密,各大门派的掌门都是知情的。毕竟当年红裳魔女叛逃冲霄盟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们想不知道也难。
……但,姜车是什么时候杀了他的?
这事说来,确实复杂。说好听点,姜盟主是大义灭亲;说难听点,虎毒尚且不食子啊。本就对冲霄盟有意见的人心思立刻活络起来,但没等他们借机发难,姜车便木然答道:“他身上背负了百条人命,不管是谁,我照杀不误。”
谢长涯被他气笑了:“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声好,才冷冷道:“老夫五岁时,家乡闹了场饥荒,亲人流离失所,我被圣教中人买下来带上半月山。好在老夫一身根骨不错,才没被扔到蛇鼎里做饲料。”
“姜盟主你说巧不巧,等老夫做上了堂主,突然发现新进的教徒是我阿妹。”谢长涯笑道,“我虽然被带走时还年幼,但家人的姓名,还有阿娘的容貌都记得清楚。那小姑娘眉眼极像我阿娘,我一眼便认了出来……”
他摇摇头:“说来,也是无上月神叫我二人重逢。我一问阿妹,她便哭了,说家中众人全部在饥荒中死亡,幸得她留下条命来。”
他突然开始说自己的旧事,众人也隐隐猜到了他的意图,没有人出声打断。果不其然,谢长涯突然提高了音量,道:“巧不巧,我那阿妹正是你们口中的红裳魔女!巧不巧,你儿子正是我的外甥!”
姜车道:“那又如何?”
谢长涯一双因练魔功而变得赤红的眼睛阴冷地看着他,半晌后,冷笑道:“当年阿妹跟着你叛离了魔教,背弃了我的信任。我心里恼她,当年去救她时已经晚了。我又怕霁儿怨我,因此,我从未告诉过霁儿,我是他的舅舅一事。但无论怎么说,他是我的外甥,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姜车,你先逼死我阿妹,又杀死我外甥。今日老夫必将你毙于我的刀下,好圆了我阿妹一家团聚的心愿!”
祝潜虚吃瓜吃的热闹,偷偷去看姜车的表情,发现他完全不为所动,不由得感慨一声“姜车真是意志坚如磐石”。身后鸿鹄的掌门压不住脾气了,嘲讽道:“魔头,你在这里逼逼赖赖,无非就是想给你多年犯下的滔……给今天你要犯下的罪行找个正当借口!再怎么狡辩,歪门邪道就是歪门邪道!”
谢长涯听了这话,不怒反笑:“哦,你又是哪根葱?天字榜上没见过你啊。不过,你说的倒是有理。依照老夫所见,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最擅长这一套,确实是真的。”
“你!”
鸿鹄掌门老脸上挂不住了,气得差点骂娘。只听后面又有人喊道:“孙掌门!跟这些——”
谢长涯直接接上他的话,大笑道:“跟这些邪魔外道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一起上,群起而攻之!”
他一边说,一边把自己逗得捧腹大笑:“每次跟你们说话,都能给老夫带来新的乐子。你们这些正道人士的嘴脸,老夫真是怎么也看不腻啊!”
众人脸上青白交加,不知是羞是恼。
姜车向前一步,沉声道:“多说无益。”
谢长涯收了笑,同样沉下一张脸:“正是。你们再来多少人,也不是老夫的对手,出招吧!”
刹那间,二人身影同时略出,缠斗在一起。廖雨铃与甄秀略慢一步,立刻跟上姜车,给他掠阵。
半月教的教众得了谢长涯的信号,一窝蜂冲下来,杀入正道人士的队伍里。众人面对谢长涯还或多或少有些怵头,但对着这些普通的跳梁小丑,就没什么好顾虑的,旗鼓相当地缠斗在一起。
祝潜虚先溜到后面,逮了祝清平,耳提面命交代了几句,然后便跟上前面的三人。
他们白峰观的驭剑术随心所欲、攻守兼备,最适合在这种混战中使用。祝清平本就是天生的好苗子,武功与虞聆不相上下,进了这战场如鱼得水。但凡万里飞鸢到处,必见血煞,俨然一个战场收割机。
他这边打的酣畅淋漓,姜车四人却陷入了僵局。谢长涯不愧是现在天下第一,哪怕四人联手围攻他,也仍然吃力。更何况,这四人虽然单拎出来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未经过配合的训练,四人结阵的效果相当一般。尤其甄秀的三仙岛流派,真意锋芒过重,讲究单打独斗。若不是其余三人反应快,早就被他不分敌我的攻击伤到了。
可他们也不敢单独面对谢长涯。现在这样还有驰援,真的单独对上他,怕不是百招落败。祝潜虚与他交手,越交手就越心惊——他觉得谢长涯的功力似乎已经超过了扶剑前辈。但他素有听闻,谢长涯斩扶剑妪乃是靠了邪门歪道的手段,若他有如此功底,又为何不堂堂正正与她对决?
他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对。但生死攸关,他也无暇往深里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