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到时,一切已经晚了。起火点在中间的粮仓,被夜风一吹,连着的一片粮仓全部被熊熊大火吞没。兵士们忙碌许久,终于扑灭了火焰,但可用的粮草却只剩了一半。
一名骑兵从灰烬里拖出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看身上的衣裙碎片,可不正是那位曾经娇纵地让沈菡池给她跪下赔礼的罗宝珠。在这羌人的领地,她一直穿着黛丽雅给她准备的羌族服饰,却偷偷藏下了自己的衣服,在死前换回了那身娇俏的黄色衣裙。
“公主……这,这位是您身边的侍女吧,刚刚跟我们说有您的口令……我们不想让她进去,但是……但是她说……”
尸体的手中死死地攥着一个火折子,骑兵用了好大力气,才掰开她的手心。
啪嗒一声,火折子滚落在地上。
黛丽雅看着脚下的尸体,沉默片刻,狠狠抬起脚,一脚踏碎了那只烧成了焦炭一般的手。
她的声线如寒冰一般,不带任何一丝感情:“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羌族的公主抬起手:“将这名永朝的探子挂到军帐前,鞭尸一百,扔到贪狼城!”
第75章
朱志南病倒了,病得是一个人事不知、天昏地暗。
满朝文武又开始惴惴不安,刚被打压下去的三皇子一脉又开始卷土重来,蠢蠢欲动地上蹿下跳。
朱志南偶尔清醒过来,便会看到死去的人的幻影静静地看着他。偶尔是他最爱的女人,偶尔是被他穿了琵琶骨下狱的挚友,偶尔是被他随手打杀的宫人……
他们都保持着沉默,用脸上两个空洞的血窟窿在看着他,仿佛是在准备见证他最终的结局。
皇后娘娘伙同刘思礼刺杀陛下一事闹出来以后,宫人们遭遇了一波大清洗,不管是凤仪宫里的人还是平素里跟掌印太监走得近的,全都被禁军拖走,再也不知去向。剩下来的小太监小宫女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像鹌鹑似的把头扎进脖子里,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轮值守在陛下寝殿前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外,听到寝殿里传来帝王的咳嗽与含糊不清的呓语。风带着几个模糊的单词从殿里传出,小太监恨不得割下来自己的耳朵。
这些秘闻哪里是他能听得的。
他正吓得发抖,突然远远传来“三皇子殿下到”的通报,他被这声音再次一吓,直接在原地摔了个狗啃泥。
但是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他,因为三皇子朱长怀到了。他狼狈地爬起来,跟着周围的人跪拜在地。
只见身形高大、容貌温润如玉的三皇子大步前来,跪在石板上,拱手行礼道:“父皇,儿臣到了。”
寝殿里传来朱志南止不住的咳嗽声,接着是一句气若游丝的:“在外候着。”
朱长怀心里早有猜测,闻言便恭敬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后,以钱朝阳为首的诸多大臣匆匆而来,在寝殿外跪了一排。众人心知肚明,这三皇子怕是要荣登大宝了。皇上倒是也够狠,直接没叫其余皇子过来,连些准备的时间都不准备给他们。
果不其然,寝殿里的太监打开了门,低眉顺眼道:“皇爷吩咐了,诸位请进来吧。”
才一踏进寝殿,朱长怀便闻到了空气里漂浮着的浓重中药味道。他心头一跳,默不作声地压下心底的思索,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朱志南在侍女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整个人面如金纸,病仄仄地倚靠在床头。大臣们几日没见帝王上朝,没想到他竟然消瘦成这副骨瘦如柴的模样。想及此处,众人连忙跪倒,不敢再直视天颜。
“拿圣旨来。”
一旁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捧着明黄色的圣旨过来,朱志南以手掩住口鼻,剧烈咳嗽一阵,挥挥手,恹恹道:“宣吧。”
朱长怀心神动荡,几乎要压不住面上的喜色,赶紧把头埋得更低,生怕被朱志南看出来。
小太监展开手中圣旨,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即位二十载,海内河清,天下太平。吏治清明,君臣善睦。人民乐业,孜孜汲汲、小心敬慎,夙夜不遑,未尝少懈,不容一息有间……”
这段话明显就是睁眼说瞎话了,但不管众人内心如何想,此刻都是埋着头安静聆听。
“……太祖高帝创业以来,所关至重,朕之三子长怀,钟灵毓秀,德——”
又臭又长如裹脚布一般的自吹自擂终于结束,唱词里出现了朱长怀的名字。顾命大臣们正屏息凝神聆听着,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兵器交战声,伴随着源源不断的厮杀声,由远及近,直逼寝殿。
前太子因为皇后谋逆一事两日前便被软禁起来,二皇子人已经在去封地的路上了,这会儿出现的用脚想也知道是四皇子。一时间,整个寝殿悄无声息,安静得连地上掉根针怕是都听得见。
“继续念!”
朱志南睚眦俱裂,用尽力气喊出这一句,接着人便摔在了床上。小太监抖如糠筛,顾不上进气多出气少的帝王,结结巴巴继续念道:“德才兼备……”
朱长怀火急火燎,恨不得一把扯过圣旨,赶紧把后面的“继承大统”念出来,直接坐实了即位事实,好转头给他四弟扣个乱臣贼子的帽子,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又无法做出这事。他焦急难耐地听着,下一瞬间,一声巨响在门前响起,四皇子朱长定穿着一身黑袍,领着军士破门而入。大臣们肝胆俱颤,被浴血的兵士们团团包围,一窝蜂地蹲在地上,不敢妄动。
他咚一声单膝跪在地上,拱手道:“儿臣恳请父皇退位让贤!”
朱志南面沉如水,被这横生的变故一激,面色竟然好看了些,怒喝道:“逆子,你想造反?!”
朱长定老神在在道:“父皇此言差矣,儿臣前来乃是为了拨乱反正,避免父皇被奸诈小人蒙蔽。”
他做了个手势,兵士们齐刷刷地拔出锃亮的刀来,架在了满朝文武的脖子上。
这便是无言的威胁了。
朱长怀见状,冷笑道:“四弟真是好气魄。”
“比不得三哥手段高明。可惜啊,还是我笑到最后。”面对不疼不痒的挑衅,朱长定淡然道。
朱长怀是真没想到他这个好弟弟真的狠下心来逼宫了。要知道,若不成事的代价太大了,到了新皇手里怕不是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但此刻他也别无他法,他手里的兵力远远比不上老四,事已至此……
但叫他放弃,他又不甘心。朱长怀把目光投向朱志南,只见对方浑身颤抖,怒极反笑道:“真是朕的好儿子。你可知道,朕手中的暗卫有多少人?”
“您可以试试,是暗卫来得快,还是儿臣的属下手起刀落快。”朱长定毫不在意,懒洋洋抬了抬手,架在三皇子脖子上的刀又往里了几分,压在他的脉搏上,惊得后者出了一身冷汗。
朱长定再次抬了抬手:“父皇,差不多您也该下旨了吧。”
朱志南脸上青白交加,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人险些气昏过去。他抚着自己的胸口,用力地喘了几下,才颓败道:“小德子,拿新的圣旨过来——”
朱长怀的喉咙里发出不甘的咔咔声。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的人,希望能找到变数。此时,他突然注意到被抵着脖子的首辅钱朝阳脸上一片镇静,与周围胆战心惊的其他人不同,他的眼神非常平稳,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想之中。
……难道他是朱长定的人?还是他只是笃定自己绝不会被新皇赐死?
他正思索着这个问题,朱志南已经提起了笔。他一边剧烈咳嗽着,一边颤巍巍地举着毛笔,墨迹滴落在绢布上,晕染开大片痕迹。
“啪、啪、啪。”
“真是一出好戏啊。”
伴随着三声掌声,布幔后走出两个人来。朱志南长叹一声,把手里的毛笔与圣旨掷在了地上。
问天司的主事官寸天一站在帝王的床后,从头到尾看完了这场闹剧。这还不是叫人最震惊的,更惊人的是他身后跟着的青年男子,瞧眉眼,竟然是死去多时的五皇子朱长俞!
四皇子也被这变故惊住,但他迅速压住了失态,索性不去想为什么死人会复生,嘲笑道:“不管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都已经晚了。”
朱长俞挑起嘴角:“哦?是么?”
话音刚落,朱长定心中一突,身体绷直,察觉到了朱长俞的意图,果断喊道:“动手——”
他自恃武功高强,猛地扬起手中的长剑,却在下一刻被一个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的身影死死钳制住。一声清脆“铛”声后,四皇子被按在地上,脖子上也被架上了本属于他自己的剑。
来人速度之快,叫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兵士本来准备手起刀落砍下众人的头,只见到首领瞬间被擒,立刻停了手下的动作。电光火石间,这些大臣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有胆子小的已经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朱长定试图以真气撞破桎梏,但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完全不是身后人的对手。
朱长俞拱手,皮笑肉不笑道:“四哥,你以武力挟持众人,我就以武力挟持你。感觉如何?哦,还要谢谢四哥教我的这招,擒贼先擒王。四哥,叫你的手下放了大臣们吧。”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猜四哥留在外面的乱臣贼子,也应该伏诛了。”
他这句话说完,门外便走进两人,一人是个圆滚滚的胖子,另一人身形瘦削,竟然是才子苏撷与沈家的大郎沈柿庭。这二人单膝跪地,向朱长俞抱拳道:“殿下,幸不辱命。”
“……你!江湖人竟然掺和朝堂大事,无耻!”
其余众人定睛一看,制住四皇子的人带着个破斗笠,腰间挂着个巨大的酒坛,手中提了个长刀,满脸胡子拉茬的样子,是个生面孔。没想到这个被他们认为已经死了的窝囊皇子竟然才是最深藏不露的一个,不动声色笼络了寸天一,还招徕了一位绝世的高手。
朱长俞淡淡道:“胜者王侯败者寇,四哥,多说无益。”
寸天一笑道:“陛下,棋差一招,是您输了。”
他盯着朱志南的脸瞧,虽然嘴角上扬,但一双眼里满是愤懑与压抑着的恨意,犹如喷发前的火山,要夺眶而出,将眼前的九五之尊点燃殆尽。
朱志南闭上眼睛叹道:“朕真没想到,你竟然真敢……”
他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抢过已然吓尿裤子的小太监手里的圣旨,决绝念道:“朕之五子长俞,钟灵毓秀,德才兼备,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帝位,咸使闻知!钦此!”
他念完这句,三皇子与四皇子心知大势已去,身体瘫倒在地上。只听闻刀剑落地的声音,重获自由的大臣们纷纷跪趴在地上,高呼:“陛下万岁。”
朱志南狠狠将手里的圣旨掷在地上,喘出一口浊气。金甲女将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床头,他迷迷糊糊间向对方颤巍巍地伸出了手,却被无情地避开。
朱志南苦笑一声,竟是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这么停止了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怎么还掉的,我流泪了,不要啊,我努力了,免费的文它不香吗TUT
第76章
食神徐舒在林子里找好了视野,架起了自年少起就一直伴随着他的九耀穿日弓。这把弓与祝清平当年得手的万里飞鸢同根同源,皆是出自洗剑山庄那有二层小楼高的铸炉之中。
他这把弓重的很,没有他独创的心法配合,常人难以拉开。一般兵士手里的弓箭,射程大概是四五十丈,换了力士来,大约能到六七十丈。但徐舒与常人不同,他是整个永朝武林,甚至整个天下最好的弓手,全神贯注下一箭可以射碎百丈外随风飘拂的柳叶。
他有鹰的眼睛,猫的耳朵。当他架起九耀穿日弓时,没人能在他的视野中遁藏。只可惜他的箭法需要静待,不然天字榜上的位置可能是要变一变的。
周围的人们全都屏息以待,等着那个传说中的魔头到来。
……
前夜。
本来,参与了这次讨伐的武林人士还想花几天时间讨论讨论如何施计叫那魔头上钩,鸿鹄的女掌门人提出了个派甄秀岛主下战书,先单刀赴会的办法,被祝潜虚好一顿冷嘲热讽。鸿鹄掌门脸上挂不住,险些同祝潜虚当场打起来。
最后还是姜车拍板:“此事就交于我冲霄盟来做。”
众人面面相觑,但一时也提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叫冲霄盟的人开动脑筋。本来众人心里还惴惴不安,不料当夜便传来了好消息,谢长涯约武林中人在战场右侧三十里的山上一绝死战。
听传令的人的那个口气,谢长涯似乎根本不在乎永朝武林来了多少人,是不是要对他群起而攻之,就差把“老子不怕”四个字写在脸上。这次集结起来的草台班子里,大多数是素有名望的江湖名宿,本来或多或少有些惧怕谢长涯的名头,被谢长涯这么一刺激,倒是意外激起了几分血性,叫嚣着要将这魔头毙于此地。
高节的掌门去打听了一下姜车用的什么法子,姜车还是像块木头,闭口不答。高节掌门悻悻离开的时候,正好撞上逢春拳罗不平前来找姜车议事。逢春拳不过是个二流末的高手,他的门派也小的可怜,但高节掌门是个左右逢源的人,仍然是热络地与他见礼道:“罗掌门。”
“原来是李掌门。”
高节掌门试探道:“不知罗掌门深夜来访姜盟主,可是讨伐谢贼一事有什么变故?”
罗不平苦笑道:“哪里,哪里。罗某匆匆赶来,还不是为了我那爱女与徒弟的事情!她数月前与她师兄高玉山前去洗剑山庄观礼,随即便失去了踪影。罗某派人找了许久,又托了清苦山庄的人打听,前几日才得知她似乎去了羌人的地盘,也不知是不是被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