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的其他人站起身,在胸口画着十字:“圣哉圣哉!万军之主,万王之王!”
庄严的唱诵声下是阴谋与刀剑的光影。
…………
罗格朗,科思索亚。
黑死病的阴影伴随着国王的到来而退去,希恩将军借着这个机会,抓紧时间组织市民加入整个城市的清洗行动。人们提着水桶冲刷着街道,强迫症建筑师的城市排污系统以之前快了三倍的速度铺展开。
封锁解除。
原本提心吊胆,生怕黑死病蔓延到自己的城市也纷纷松了口气。而在科思索亚瘟疫事件之后,东南此前关于自由商会的那些声音终于渐渐小了下去。
既然亲自来了一趟东南,解决完科思索亚的事情之后,国王借着这个机会亲自处理东南沿海的一些事务。
身为国王,最重要的职责有两个,一是率领军队打仗,一是司法。
在疯王亨利时期,为了压制地方领主的势力,神判被废除之后不久,绝大部分案件的审判权被从领主法庭转移到了王室法庭。威廉三世时期,王室在中央设立王家法庭,同时设立王室巡回法庭以减轻中央法庭的负担。
由于此前的内乱以及之后的一系列事件,原本应该定期巡逻的法庭被搁置了下来。想要进行司法诉讼就唯有北上到梅茨尔王宫。既然国王此时身处东南,那么对等待诉讼已久的人们来说,实在是个好消息。
国王也有心利用这次机会来达成一些目的。
东南的庄园主大贵族是罗格朗遭受商业兴起冲击最大的群体之一,他们的势力远不及北地领主。在审判中,国王借此机会剥夺了一些贵族利用农民破产占有的土地。
他将这些土地以王室的名义,低价出租给一些面临成为农奴处境的自由民。
查尔斯目睹国王如何将一处两个家族争执不下的土地授予第三个家族,挑起城市传统贵族势力争斗之后,沉默了半响。
——不得不说,君主在把控权术上,从来没有公正与仁慈可言。
这天国王处理完一件领地纠纷之后,希恩将军汇报:
有位画师请求觐见国王。
作者有话要说: [1]历史上的教会做法才是真正的骚操作……公元8世纪的时候,罗马教皇秘书局伪造了一份君士坦丁大帝给罗马主教的信,许诺把整个罗马城和整个意大利以及帝国的整个西部世俗统治权赠送给罗马主教。这个许诺就是“君士坦丁的赠礼”。然后教皇根据这个文件向西欧各个封建主君提出权力要求。
[2]引自第五十篇圣诗。
简单解释一下关于本章的克里莫五世书信问题:
作为君主的书信,它是重要的政治档案,属于需要保存的范围之内。当初失地王约翰在1213年面对腓力筹集的1.5万人军队的危局时,约翰王向教皇英诺森投诚,将国家主权拱手让给教皇,从而规避了法国入侵的危机。当时约翰同教皇的信件往来同样是被保存下来作为重要的档案。
此外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权力的争锋中信件,条约都只是道具。如果勃莱西实力强盛到能够和教皇正面刚,那就算以前的国王签署了多少条约都算不得什么。在中世纪战争中,英国和法国多少次打战然后又达成和平协议,达成协议刚刚没有几天,又迅速地撕破脸……决定的是势力而不是利用的工具。
就算档案没有保存下来,只要圣廷想,照样能够照出一份假的。只是需要这么一个借口一个幌子而已。中世纪教会伪造的书信也不是一封两封……这可是专业的大师(。)历史就是如此……多少冠冕堂皇的东西本质决定的归结于实力。
在陈先生的《基督教简史》第三章 第三节“西欧社会政权与教权的关系”有对当时教皇格里高利一世的实力介绍,可窥一斑“……格里高利一世的的经济,政治实力,不限于意大利;除上述地区之外,在非洲北部,达尔马提亚和高卢南部等地,都有其领土。他的地产布下几百处,每处地产的每个庄园都由教皇派神职人员惯例,除了经营庄园外,他还经商,从事贩运粮食,木材和生铁等活动……”
历史上,在公元八世纪,教会拥有大量的土地,许多主教同时是庄园主。而到了11世纪,天主教会的经济实力迅速增强,教会几乎占据所在教区的三分之一土地。除了控制西欧各国的大面积土地外,还霸占了森林,牧场,磨坊和控制酿酒,制盐,海洋运输等等行业……这个时候,教皇的经济收入甚至超过了欧洲各国的收入总和。此外当时的教会在文化思想上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而在本文中,已经讲述过勃莱西的历史发展,它的建国本来就依靠着圣廷的支持,最后统一诸多小国也是靠着圣廷来实现精神上的一统,从而构建起实现统治的基础。正如文中费里三世说的,勃莱西的土地上圣廷是深深扎根的,它的历史从一开始就与神权纠缠在一起,甚至框架从一开始就笼罩在圣廷的思想下。
勃莱西圣廷控制的土地比例是参照了历史上的法兰克。
在圣廷于勃莱西拥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之下,那么信件的真假其实本身就不是什么问题了。就算没有按照规定保存档案,圣廷依旧可以伪造出其他的。
重点的不在于一个势力使用了什么借口,而在于他拥有什么样的力量。
以下为一些参考【因为基督教国内研究较为冷门,在此只提供一些参考】
[1]王姣. “君士坦丁的赠礼”—君士坦丁对基督教发展贡献的多元视角分析[D].辽宁师范大学,2013.
[2]郭超. 中世纪西欧政教二元格局的社会模式探析[J].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学报,2017,33(08):50-55
[3]杨昌栋.基督教在中古欧洲的贡献[M].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北京,2000:160.
[4]陈钦庄.基督教简史[M].人民出版社:北京,2004:133.[4]
[5]]张文建.天国之道:基督教[M].世界知识出版社:北京,1999:82.
第66章 文艺之光
这一年已经快要走到尽头。
十二月只剩最后几天, 国王坐镇东南的这些日子里科思索亚瘟疫的阴影正在被渐渐驱散。在城市大清洁的同时,市民们在市政官员的率领下紧张地准备起圣节的庆典。
就是在这种氛围里, 格拉克在侍从的带领下, 走进国王暂居的宅邸。
多年的流浪生活让他瘦得惊人,形销骨立,而这些天来不分昼夜, 争分夺秒的绘画更是几乎榨干了这位一无所有的画家的全部精力。要不是他的眼睛过于明亮,仿佛燃烧着全部生命,他几乎与活尸没有什么差别了。
他原本是艾克画派一位杰出大师的学生,但是他对被奉为经典的艾克绘画理论提出了质疑因此遭到了老师的驱逐。后来又因为醉酒,不慎在酒馆中说出“绘画作为一种表达情感与思想的艺术, 不应该仅局限于宗教题材”,而遭到举报。
他那时候所在的“艺术之都”威尔距离圣廷所在之城很近, 要不是有好友冒险提醒, 他恐怕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扔上火刑架了。
格拉克不得不隐姓埋名,远渡深渊海峡,来到了圣廷影响力相对其他国家而言较小的罗格朗, 成为了一名默默无闻的流浪画家。
今天是他最为冒险的一次行动。
酒馆的老板简直觉得他疯了——就他这种毫无名气的画家,居然想请国王看他的画!
格拉克在国王的住所前守了好几天。
赶来此处提出诉讼的人太多了, 一名流浪画家毫无存在感。在酒馆老板想强行把他拉回去的时候, 事情出现了转机。巡视回来的希恩将军巧合之下,看到了他的画,那位高贵的骑士将军答应在国王面前提一下。
于是才有了今天的事。
格拉克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持画笔时稳得出其的手不受控制地有些颤抖。
——他有个愿望,他希望自己的新画法和理念能够传播开来,这对于离开了艺术之都的他来说简直毫无可能。
但是,今天,他感觉到这是他唯一可以实现愿望的机会。
他能吗
罗格朗的君王能够赐予他想要的吗?
他不知道。
国王书房的门就在眼前,侍从在得到允许之后推开了门。
…………
国王打量站在面前的画家。
可以看出来他在来之前应该已经全力收拾过自己了,但是经济条件上的窘迫,让他实在无法做出太多的改变。他的外套陈旧,露出来的蕾丝袖口带着各色颜料清洗不掉的痕迹。他的气质让国王想起了自己那群疯人科学院的先生们。
也许天才总是自带神经质的气息?
跟随在画家先生后面的,是暂时充当了他的助手的酒馆老板。
“轻松些,先生们。”国王收回审视的目光,“您可以说出来意了。”
他这句话很大程度上是对那位激动且紧张得快昏厥过去的酒馆老板说的,因为画家先生更教人担心的是他看起来疲惫得随时可能猝死。
——这一点与国王有些关系。
一方面是灵感蜂拥而至,作画未免太过于忘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画家不清楚国王到底会在科思索亚停留多久,他知道一旦国王离开科思索亚,他想觐见国王就难如登天了。两者相加,他几乎是拿命来快速完成这幅画。
“我想将一副画献给您。”
格拉克定了定心神,说。
得到允许之后,酒馆先生协助这位流浪画家将画展现在国王面前。
房间里除了国王还有内务总管,查尔斯先生以及其他几位市政官员。但是等到画立起来之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副画吸引过去了。
和以往所见的所有画截然不同,在这幅画上没有任何宗教的痕迹。
时间突然地倒流了,十二月的那场大瘟疫忽然又横跃而出,铺展在人们眼前。
画上阴暗的气氛与绚烂的光明碰撞在一起。乌云逼压着科思索亚城,在大大小小的街道上,阴影中隐没着无数呻吟着的病人,人们对于那场灾厄的记忆再一次被唤醒,那些悲伤与死亡浮起在面前。
但是死亡与绝望并不是这幅画的主题。
病人们从阴影中挣扎仰起头,国王的侍从们站在街道上将蔷薇硬币分发给人们,在自由商会总部高大的建筑上,群鸦振翅而飞。天空中,那些浓重的乌云里,璀璨的光破云而出铺洒向整座城市。
光落到那些仰起头的病人脸上,落到那些四散而飞的乌鸦身上,落到那些身披铠甲的骑士身上……光明与阴影,死亡与生命,所有的浓烈感情带着让人颤栗的力量从画面上澎湃而出。
这是一幅没有神,却教人敬畏的画。
市政官员们颤栗地注视着它,不明白自己这种敬畏是从何而来,为什么一幅画会让人感觉到笔触里蕴藏着某种可怕的力量?
他们甚至不明白,那力量是什么。
凝固一样的寂静让酒馆老板额头上冷汗滚滚而下。他会陪着格拉克来,一方面是因为与格拉克关系不错,一方面是因为他觉得这幅画的确好,虽然好在哪里他说不出来。因此怀了一份赌徒的心理。
但是眼下的沉默不由得让他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我注意到您这幅画并不是以艾克派的画法进行创作的,是您自己新研究出的技巧吗?”
寂静中,国王打破了沉默。
格拉克有些惊讶于国王目光的敏锐。
他回答道:“是的,我并非以透明画法来进行创作的。”
艾克派习惯于使用带有透明性的颜料在画布上层层罩染,从而进行绘画。但是这往往需要等待每一层画干透才能进行下一层的罩染。这是如今画师们习惯使用的绘画方式,它能够使画面呈现出较强的逼真感。
格拉克在威尔学习绘画的时候,就曾经试图指出这种绘画方法除了颜色有时难以晕染和连接的缺陷外,还容易僵化绘画的思维,不便于灵活表达。
不过当时他的建议并没有得到认可,反而触怒了导师。
绘画是用来歌颂神明的,就是需要严肃庄重对待。在紧邻圣廷的威尔城,格拉克这种思想堪称叛逆。因此他被驱逐出艾克派,之后他又因为“异端之语”而遭到追捕。
在罗格朗漫长的流浪生活中,格拉克经常面对需要更快画好一副画的问题,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点点摸索出了一种与透明画法不同的绘画方式。
《国王与他的城》就是采用了这种新的直接画法。
“我将它称为‘直接画法’。”这位消瘦的画家在讲述到自己的心血时目光明亮,语气略微有些激动,“除去它可以快速完成之外,更为重要的是它有利于表达感情,而绘画不仅仅是为了描绘那些圣像!凡人同样能为画笔所描绘。”
酒馆老板几乎要昏厥过去了。
他简直想把格拉克的嘴赌上,这家伙怎么一提起他的理念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就在酒馆老板胆战心惊,冷汗簌簌而下的时候,有人轻轻地鼓掌。
是国王。
他注视着那副画,为它鼓掌。
紧接着房间里响起了掌声,所有人为这幅画而鼓掌。
“凡人也该为笔所绘,您是对的,先生。”
国王做出了他的评价。
格拉克心中的紧张终于彻底地放下了。
喜悦淹没了他,他忍不住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因为一个信念,未婚妻离自己而去,漂泊在陌生的国度,这位艺术之都的年轻天才沦为替所有人绘画肖像的无名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