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灵狐血是什么?
是他们奉为圣药的东西,岂能容青挽红口白牙凭空泼脏水?
就在这时,又有几家人传来了尖叫声。庄白黑着脸一一看过,召集村民,说出了事实:这些人,全是中毒之相。
这下,方才还信誓旦旦的人们瞬间哑口无言。
庄白皱了皱眉,倒是没有半点慌张,只道:“大家不要慌,再仔细想想,除了狐血,还有没有吃过喝过其他东西。”
一村妇道:“还喝了水。”
庄白的目光扫过水井。
这口水井位于村中央,谁都有机会下毒,会是商队的人?还是那对师徒?
庄白问青挽:“你早上打的水呢?”
众目睽睽之下,青挽不由发憷,进屋舀了一瓢水出来,“在这里。我打水回来就看见大郎变成那样,还没来得及做饭。”
庄白目光微冷:“喝了它。”
青挽怔在原地。她在村里名声不好,庄白这个决定,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怜悯心,她的目光扫过某处,一咬牙,仰头饮尽。
半刻钟过去,青挽除了脸色苍白些,身体并无任何中毒特征。
庄白皱眉不语。
暗处,沈非玉笑着给洛闻初擦了擦汗,某人得寸进尺,顺势把自己塞进对方怀里,“都按照你说的做了,商队的人也打过招呼了。”
不片刻,商队领队何成出现,向庄白辞行:“叨扰一夜,我们这便启程。”
庄白皮笑肉不笑道:“何领队,此事有些难办。”随即将清早发生的事说与何成,何成听完脸色铁青,庄白又道,“在我们没查明真凶前,你们恐怕走不了了。”
“不行!”这批货再不送到,恐来不及,何成当即表态,“若东家没拿到这批货,商队的人都要跟着遭殃,今日我们必须得走!”
庄白一个眼神过去,村民会意,上前几步将何成团团围护,何成悚然:“你们——你们这是作甚?”
“叫人送何领队下去稍事休息罢了,待我们检查过后,再放行。”
“放开!放开我——”推搡中,何成打掉了某个村民的面纱。昨夜他并没有看隐村祭祀,也没人告诉他,因此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村民的可怖面容,骇得他大惊失色,“啊!你、你的脸!不、不要碰我,你真恶心,走开!”
挨骂的村民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墨来,其余村民也对何成怒目相视。
“还不快带何领队下去休息。”
那村民收到庄白的眼神提示,心领神会,阴恻恻的笑了,三两下将何成绑起,大步离开。
庄白吩咐另一人:“去把那对师徒也控制起来。”
村民很快去而复返。
听到那两人消失不见,庄白瞬间将真凶锁定到两人身上,不待他开口,青挽摇晃着身体走过来,目光呆滞,口中含糊念叨着什么。
庄白之所以对这个外来女子网开一面没下杀手,是因为她与张大郎已有夫妻之实,张大郎得了美娇妻,数次恳求他将青挽留下,然此女不识好歹,总说神圣的祭祀是邪妄之术、奉狐血为圣药的村民愚钝,教训了一次两次,逼着她喝下一碗狐血才算消停。
如今又搞什么幺蛾子?
这个不稳定因素始终像是长在心里的肉刺,庄白对青挽向来吝惜好脸色:“你这是做什么?”
“血……我要血,我要你的血……”
青挽抬起头,一双美目红肿充血,面目狰狞,庄白怔愣数秒,稍不留神,竟被青挽一口咬在手腕上,青挽像头发了狠的狼,死死咬住庄白,鲜血的味道登时逸散开来。
在场村民发憷的同时,竟从心底升起一股隐秘的渴望。
数名男人同时上前,齐力按住青挽,被制住的青挽不分青红皂白的咬人,边咬边咆哮。
“血——啊!我要血!!”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庄白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蒙上阴影。
一个弱女子而已,居然要这么多人才能勉强压住。
青挽被押下去,眼下,安抚人心最重要,随即沉声说:“我已经知晓真凶是谁,大家随我一起抓凶手。”
暗处,洛沈二人悄然退场。
待到无人处,洛闻初挑眉:“你教她这么做的?”
沈非玉直视他的目光,毫无闪躲,“师父可会觉得弟子工于算计?”
洛闻初眨了两下眼,驴唇不对马嘴的来了一句:“果然像我。”
“?”
“样貌一流,自夸一流。”
沈非玉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噗嗤一声笑出来:“师父且看着,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章
乌云蔽日,空气格外沉重烦闷。
似乎又要下雨。
“血——给我血,我要喝血!!”屋中暗室关押着一名披头散发目露凶光的女子,自打半个时辰前被关进来,凄厉尖啸一直没停下来。
庄白走进暗室,其中一名看守忍不住说:“村长,她一直吵着要喝血,不如就给她一点狐血吧?”这咆哮声实在骇人,听得人心里发怵。
庄白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沉吟半晌,点头同意。
很快,小半碗灵狐血呈上。
青挽十分急切的接过碗,昂首一饮而尽,暗红色的狐血顺着唇角流下,衣襟上浸染出朵朵糜艳红花。
放下碗,青挽冲众人勾勾唇角,猩红的舌舔净唇畔血渍,一双美目光彩流转,通风窗送进一丝湿润凉风,所有人齐齐打了个冷颤。
“青挽到底得了什么病,还是中了什么毒?”一看守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这也太渗人了。”
不过好在喝了狐血,青挽安静下来,不再发出野兽般的嘶嚎,伏在床畔,不消片刻便传来放缓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看守者无不松口气。
另一批村民扛着农耕用具走来,满脸颓废。
庄白:“还没找到人?”得到答案后,庄白脸色愈发阴沉,“昨天晚上还在,他们不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逃走。”
除非,那两人的武功高出他许多,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此地。
庄白下意识的忽略这种可能,盖因师徒二人从未在他眼前展现过武艺,洛闻初的首次试探也被他识破,为此,庄白对洛闻初的态度甚至可算得上轻蔑。
身无兵刃、被陷阱困住、试探手法低等拙劣,能被他轻易察觉,无论哪一点,都没有高手的样子,更别说身边还跟了一个拖油瓶。
半日过去,商队的人逐一被他控制起来,下山的路也派人堵死,那两人能跑到哪里去呢?
庄白心中的不安扩大。
最后看了眼青挽,命人好生看管,庄白来到地下牢狱,可是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不翼而飞的门锁,和大敞的牢门。
盛华茂被人救走了。
这个认知让庄白愤恨不已,咆哮着踹了一脚牢门,直踢断一截木头。
庄白粗喘着气,眼睛通红。
一定是那对师徒干的,一定是!
返回村中,看守青挽的村民神色慌张的找来:“村长,青挽死了!”
庄白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雨终于落了下来。
暗室内,昏暗无光,只能看见地面上隆起一团。
轰隆隆!
雷声阵阵,绛紫色闪电划过苍灰色天幕,像是要把天劈开。
骤然亮起的闪光照亮了暗室——青挽安静的伏在地上,没有呼吸起伏,已经变凉的手边倒扣着盛狐血的碗。
没有人说话,一时间,只闻震耳雷鸣。庄白的脸色一如窗外雷雨天,脸色变了几许,挨个扫过身后站着的村民。
死一般的沉寂蔓延开来。
在场众人都知道青挽是在喝了狐血后不久身亡的,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愿再服用灵狐血了。
惊雷下,有人颤抖着开口:“村长,青挽的尸体……”
“老样子。”
所谓的老样子,其实就是丢到村后十里的“沉寂地”,那里的土地掩埋着无数商旅的枯骨。
庄白的目光落到一名年轻人身上:“陈五,这事交给你和方小七去办。”
被点名的青年微怔,少顷,咬牙点头:“是。”
骤风暴雨下,山间一切都变得潮湿泥泞,大雨阻隔视线,陈五和方小七两人抬着一具尸体走不快,蓑衣与斗笠被雨水浸湿,滚滚水珠从竹篾空隙渗透滴落,沾湿头发和衣裳。方小七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途中不慎滑了一跤,青挽的尸体也滚落下来。
方小七大骂晦气:“我看不如就这样吧,剩下的路不好走。”
滚入杂草丛里的青挽浑身湿泥,陈五心生不忍:“要不咱们挖个坑吧?”
方小七看着瓢泼大雨,嫌弃的说:“尸体在外面被猛兽吃,在土里被虫子吃,死都死了,还管这做啥?”顿了顿,嗤笑道,“还是说你对她余情未了?”
“瞎说什么?”
“最好是我瞎说。”
陈五沉着脸,目不转睛的瞪着方小七。
方小七浑然不觉:“以前村里谁不惦记她?但不过是拿她开开荤罢了,还是想想等张大郎醒来,该怎么跟他说青挽死了的事吧。”
最后看了眼青挽,陈五舒了口气,转身离开。
二人离开后,有人打伞踏雨而来,在青挽的“尸体”旁停驻,蹲下。一枚药丸顺着雨水,从青挽微张的唇滑了进去。
“回魂了。”
.
商队的人被分开关押,昨晚借宿的村民家成了坚固的牢笼,村民以棍棒农具作为武器,一旦有人露出不耐的神色,立马冲上去一顿教训,何成则被单独关在一间密室,篝火跳动,更映衬出手执鞭子的青年面目丑陋。何成哆嗦着闭上眼,等待着疼痛降临。
奇异的是,率先等来的却是青年的惨叫。
何成睁开一条缝,只见密室大门洞开,雾气涌入,隔雾看雨,白色细线在地面上腾跃不止,随后,一双红头鞋出现在何成视野里,吓得他瞪大双眼,看着对方一步步走近。
看守的三两村民三魂吓没了两魂,“青挽,你……你是人是鬼?”
女子身披大红衣衫,明艳不可方物,拈指巧笑,十指红蔻丹。
不对,仔细看,那分明是干涸的血迹。
青挽已死的消息被庄白压下,但架不住有心人的传播,不足一个时辰,众人都知道青挽因为一碗狐血丧命的消息。
“死活重要么?”青挽上前,娇柔的身体靠上那人胸膛,感受着那骤然变得僵硬的身躯,心中冷笑,唇边溢出的却是铃音般的笑声,“吴郎,你从前总说带我逃离此处,如今可还记得自己许下的诺言?”
名唤吴郎的丑陋男人冷汗直冒,染血指尖不住的在脸上拂过,思及从前自己的所作所为,顿觉那略尖略长的红指甲随时可以将自己戳出一个窟窿。
“罢,”女子叹息,“你若还记得,我尚且会念旧情,请狐仙大人饶你一命。”
“狐仙大人?”
“是呀,”女子柔弱无骨的身子再一次欺近,“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还魂?你们做下这般恶事,对狐族,你们剥皮抽筋,悬吊放血,对同族,更是痛下杀手,任其尸骨腐烂!”
听见这话,有人往门口挪移,不待出门,便被一股大力掀了回来。
青挽眼中闪过一丝报复得逞的快意,“不要逃呀,你们做的恶事,我会代替狐仙大人,一点一点,从尔等身上讨回来!”
暴风雨似乎更加猛烈,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势必要涤净世间丑恶。
.
中毒的村民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双目紧闭,面色铁青,若不是微弱的呼吸,恐怕会以为躺在那里的是一具具死尸。
庄白听着汇报,预感这一场暴雨,恐不会轻易停息。
失踪的村民愈来愈多,一同失踪的还有商队的人,关押何成的那间密室早就人去两空,留在现场的,唯有一缕火红皮毛。死于他手的金目灵狐没有一千也有数百,那顺滑的手感,以及类似血液的颜色,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
山里还有一只灵狐?
还是说,有人借机挑事?
向来是他躲在背后搞事,如今身份颠倒,庄白隐隐萌生退意。
刷的一下房门大开,猛灌进来的大风吹灭了烛火,明明是下午时分,屋内却如央央长夜般令人心悸。
“去把门关上。”
被指使的村民敢怒不敢言。房门重新闭合,甚至上了门闩。疾风敲门,门扉被撞得咔哒直响,众人悬着一颗心点灯。
微弱灯火重现。
“啊——!!!!!”
尖叫彻响。
庄白铁青着脸踹了过去:“叫魂啊!”
村民抱着脑袋,颤巍巍的抬起手:“他们、他们坐起来了。”
只见方才还躺着床上的中毒村民们,此刻竟自己坐了起来,青白的面容正对众人,紧闭的双眼好似下一刻就要睁开。胆小一点的村民找到米缸,把头埋进去。庄白把人拽出来,恨铁不成钢的咆哮道:“看不出来吗,有人在装神弄鬼!”
“可是我怕。”村民颤着嗓,目光忽然停在庄白身后的墙面上,“有……”
还未说完,就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没用的东西!”庄白松开手,忽然,墙面上移动的影子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除去中毒的几人,屋里加上他,还站立着的共有五人,而墙面上,怎会有六个人的影子?
耳畔蓦地传来尖细的笑声,又似乎是哭声,高高低低的声音扯弄着众人头皮,撩拨着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