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已经达到,洛闻初唇边提起一点笑意,又很快消下去,唉声叹气道:“你何错之有,为师只不过是在说自己注定要先你一步老去罢了。”
“师父不老。”
“老了老了,什么都不比从前,这人呀,上了年纪,就开始出现各种毛病。”
“胡说!师父好着呢。”
“何处好?”
“无一不好。”
“那……”洛闻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活儿也好?”
沈非玉反应过来,对方只是想捉弄他而已,顿时恼怒不已。不等他开口,身体先一步察觉不对。两人贴得没有一丝缝隙,因而一点细微的变化都能立马传给对方。
“师、父。”已然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诶,在呢。”
一切不满悉数淹没在不能自已的浪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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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刻,桂花香伴随入梦,而客栈的某间客房内却床柱微颤,被褥上晕开大片深色花朵,微弱猫吟响起,又很快被夜风吹散,愈发显得无助。
“非玉还没回答为师的问题。”
“什……”
“为师到底好不好?”
“唔,”青年满脸羞红,含糊回答,“师父,自然是好的。”
“那到底是这儿好,还是这儿更好?”
青年面露难堪,别过脸去,倏地又被掐着下巴扳回来。
那人似乎非要从他这儿讨一个确切答复,大汗淋漓,仍十分执着:“说呀,何处更好?”
青年哑着嗓子不住摇头,身体彻底化成一潭水,任人予取予求。
那人到底心软了,微叹一声,松开对他的钳制。
青年忍了半夜,终于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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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九月,问剑大会在即,贺知萧飞鸽传书,说他已经带着凌绝派弟子前往柳州城,希望洛闻初能做好接应准备。
首先便要提前订客栈。
任死自打上次被洛闻初打发走,后面就没再露面,留下书信说去徐川找任生,于是洛沈师徒二人决定再逗留两日,搜寻陆纪明与黑衣剑客的行踪,但两人都知道,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他们还留在扬州城的可能性很低。
逗留的两日,方府曾派人过来,给方老爷传话。
那日陆纪明与沈非玉离开后,翠柳回来报信,方老爷与方英若都觉得不对,方老爷仔细回想一番,这才再次派人前来。
原来陆纪明找到方老爷不是偶然,是想要借正派弟子的身份,请方府打造一批“特殊”的武器,方老爷当时没答应,后来深思熟虑过后,更不可能答应。
传话的人交代清楚来龙去脉,放下武器图纸,便告退离开。
看到图纸的师徒二人都是一脸沉重。
“是霹雳子。”
还是沈非玉从莲身上找到的那种,比军队把控的霹雳子更小、形式更多样、威力也更大,沈非玉忧心道,“他必然不会只找方老爷。”
所有富豪,都是陆纪明的潜在招揽对象。
与叶寒对过消息,洛闻初本来能够肯定陆纪明哪怕有帮手,也不会太多,但是当得知对方要的霹雳子数量后,他又一时拿不准了。难不成魔教真有人背着叶寒与陆纪明通气?并且已经拉出一支颇具雏形的队伍了?叶寒到底能不能处理好利害关系?
“师父,不若公开陆纪明魔教间子的身份?”
“不行,”洛闻初一口否决,“问剑大会在即,挑明他的身份对门派声誉会有一定影响。”
可如果不公开他的身份,又会被他拿去当做与地方富豪结交的筹码,毕竟凌绝派掌门首徒的头衔,对一些想要巴结大侠、找武林门派做靠山的富商来说,宛如深海明珠般吸引人。
“不急,既然对方有心搅乱风雨,那么问剑大会,无疑会是最好的舞台,”洛闻初眯了眯眼,好整以暇道,“我们只需做好准备,守株待兔即可。”
第三十五章
问剑大会三年举办一次,受到邀请的门派以及有心见证这场武林盛会的人大都会提前一个月动身,不仅因为武林盛会,还因为飞花楼会在同月举行选美大赛。
没错,就是那个每月放榜、江湖各种消息汇聚一堂的飞花楼。
据说飞花楼的前身,乃是青楼,也有人说,飞花楼曾接待过当今国主,与朝廷要员有着紧密联系,柳州城的官府都要忌惮三分,还有人说,飞花楼是一个杀手组织,兼打探情报,否则怎么能掌握那么多消息?
无论这些猜测说法是真是假,世人顶多听一耳朵,很快就被台上娉婷婀娜的女子吸引过去,美丽的皮囊与似是而非的猜测,大多数人显然更关心前者。
选美大赛比试点就设在飞花楼一楼大堂,小厮打扮的人站在门口敲锣打鼓,试图引起行人注意:“走一走看一看,选美大赛火热开赛,现场报名现场比赛。我们的比赛绝对公平、机制透明、奖品真金白银!不要门票,真的不要门票,进来就能看!观众可对心仪的选手投掷绢花,比赛一共三天,三天里,哪位选手获得的绢花最多,魁首就是谁的!赶紧购买绢花,对心仪选手投上一票吧!”
不少人被这通说辞勾得心痒难耐,听到不要门票,纷纷涌入,一时间,飞花楼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吵嚷大堂内,众人却能清晰的听见一声声气拔山河的呐喊。
“准备——起!你不投我不投,风鸢姑娘何时能出头?你一票我一票,博得风鸢姑娘回眸一笑!”
整齐划一的呐喊声在大堂中回荡,不少人询问身边人:“那风鸢姑娘是何人?可有倾国倾城的容颜?”
有的人老神在在的回答:“风鸢姑娘是五号,一会儿就要出来,且等着瞧吧!”
不多时,一名胸口别着五号牌子的女子,从天而降。
所有人瞪大眼睛,一错不错的望着那有着仙女之姿的女子,她从天上缓缓落下,一席水蓝色长衫迷人眼,玉足轻轻蹬地,系在脚踝上的铃铛霎时发出清脆铃音。女子步态轻盈,就势一跃,至半空,微张双臂,彩色绸带自袖中探出,紧紧拴住二楼栏杆。众人眼前一花,发现半空中的风鸢竟换了身衣裳,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腰肢,倾身时似能窥见诱人沟壑,不过那等隐秘风景一眨眼便过,快得几乎像是幻觉。
下面有人低呼:“简直像神女下凡。”
神女风鸢似乎能听见他的话,纤腰一折,翩跹翻身,就要落地,不过在落地前,皓腕翻转,直直飞向说话之人。那人怔怔的望着她,直至玉指点上胸膛,他才恍然回神,激动不能自已,正欲上前,神女却急速往后退去,直至消失在众人眼前。
大家知道,这是比赛选手下场了。
短短几分钟,却给众人留下了难以替代的惊艳体感,那被点了胸口的男子更是趴在地上绝望呐喊:“风鸢姑娘!也将我一并带走了吧!”
没有人嘲笑他,因为他们的想法同他不谋而合。
随着风鸢的消失,不少人心头好像缺了一块,连接下来上场的选手都没心思再看。
这些人里,自然不包括洛闻初。
用他的话说,老天赐予他一双欣赏美的眼睛,自然要物尽其用。
不过徒弟就在身边,那些美人于他而言仅是红尘浮粉。望着那设立在赛场右侧,几乎要被人群淹没的报名处,洛闻初眼底闪过一抹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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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少爷!等等阿才!”
阿才快步追在一名青年身后,眼见青年越走越远,不由哀嚎:“少爷,夫人吩咐过你今天不能出门,若是被发现小的没看好您,我……呜呜呜……”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青年身着锦衣,腰悬美玉金铃,他一动,铃铛声声,清脆悦耳。
忽的,铃铛声停,青年转过头来,如琢如磨的精致脸庞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行了行了,我会很快回来,你自己回去吧。”目光一错,便望进飞花楼内,大堂内衣香鬓影,喝彩阵阵,然而青年打眼一瞧就心生反感,反观阿才,却直愣愣的望着里面,走不动路了。
青年面上嫌弃更甚,半晌,眉峰一挑,掏出两块金条,“想去就去看,这两块金条,拿去给你喜欢的姑娘打赏吧,别再跟着我!”
“少爷……”
青年恶狠狠的一瞪,阿才在凶恶少爷与柔软娇媚的美人之间,犹豫一番,很快选择了后者,“少爷记得早点回去!”
青年嗤了一声,转身离去。
阿才站在飞花楼外,仍有些犹豫,门口负责引人注目的小厮见状,丝毫没有因为他一身布衣而露出嫌恶之色,笑吟吟的迎上来:“这位小兄弟,是来看比赛的么?”
“啊,是……可是我……”
“没关系,我们选美比赛不像沈庄那样,不要门票,进去只管看就成!”
阿才听见他暗踩主人家一脚,也没什么怒色,眼巴巴的瞅一眼,“真的、可以吗?”
小厮脸上笑容更甚:“当然!你只管进来看!”
在他的热情鼓舞下,阿才终于迈出第一步,进了大堂,步伐就急切起来,最后几乎是飞一般蹿到人群之中,凭借个小的优势,很快挤到最前排。
神女风鸢的出场早就过去,后面几个选手不管从模样、身段、还是技艺上都远不如风鸢,观众未免有些意兴阑珊,不过接下来上场的选手,却让众人眼前一亮。
与前面上场的单人不同,接下来上场的,是两个人。
当那两道高挑的影子一前一后登台时,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若不是手中的绢花皆是花钱买来的,恨不得当场掷到那两人脸上去。
“怎么回事,选美比赛,上来俩男的?你们飞花楼存心消遣我们呢?”
“林飞花呢,叫他出来!老子不看了!后面都是什么玩意儿,老子花银子买了十把绢花,心疼死老子了,赶紧的,退钱!”
“就是就是!退钱,不看了!”
观众破口大骂,看清两人面容的阿才瞪大双眼,愣在原地。
在无数谩骂中,台上两人倒是镇定自若,身形更为高大的男子看也未看台下,手持折扇,笑望另一人,“非玉,出剑。”
男子对面的青年浮现一丝恼意,似乎在无声嗔怒他的自作主张。
不过都已经上台了,沈非玉心一横,闭眼,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
眼睛睁开时,他的身影在同一时间动了。
剑光激荡,如同抖落三千星辰。
但哪怕再夺人眼球的剑光,也比不上持剑人眼中璀璨。
被那样极认真的目光凝视,饶是洛闻初,也不得不收敛心神,专心应对。
台下众人在一开始囔囔过后,竟然奇异般的安静下来,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台上交错往来的身影。一人用剑,一人用扇,打得有来有往,不是那些博人眼球的花架子,每一次出剑的时机都刚刚好,除了剑光闪耀了那么一点,剑招真真朴实无华,但更能显出持剑人的稳扎稳打。
“斜劈、上挑、刺、撩——我猜猜,下一击莫不是横扫?”
话音刚落,众人无不惊讶,因为持剑青年的下一击,果然是横扫,有人嘀咕上面两人不过是做戏,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青年每一剑都带了杀意,速度快极,有雷霆之势。
柳州城乃是问剑大会举办之地,每隔三年就能看到顶尖武学碰撞,风气使然,柳州城的百姓随便挑十个出来,八个都是练武的。
选美选美,美人跳舞抚琴美吗?
自然是美的。
可是兵器相撞,发出金石之声,一场不相上下、酣畅淋漓的对决,亦是美的。
后一种美,天然就能勾动习武之人骨子里的血性与颤栗。
洛闻初以扇挡住沈非玉剑尖,倾身掠去,手指从青年光洁的下巴轻轻勾过,侧身单眼一眨,极尽轻佻。
台下人吸了口气,不想承认方才那一幕竟引得人心痒难耐,激动难遏,更有人喊道:“是男人就揍他!”
“对!上啊!揍他!”
青年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揉身上前,收剑,拧身,抬腿,动作一气呵成。洛闻初早就料到,不慌不忙的退开,青年就势脚后跟点地,带了内力,砰地一声,地板裂开了,碎屑纷扬。洛闻初没想到这竟然是个幌子,粉尘与碎屑还未落地,剑芒竟已逼至眼前。
“这么认真?”洛闻初还有心情逗弄小徒儿,“就这么想赢为师?”
凌冽杀意代替回答,洛闻初露出一个古怪笑容,沈非玉心有疑惑,但是剑既出,去势如虹,已经收不回来了。
台下人咦了一声,与台上的沈非玉有同样的疑惑。
人呢?
忽然,系在二楼的绸带纷纷断裂下垂,刚好遮住比赛台,如同在四周支起一道屏障,青年的身影笼在其间,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飞鸟。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贴上沈非玉后背,沈非玉心神俱震,没有片刻犹豫,提剑刺向身后,可是剑上没有传来任何感觉。
一击落空,沈非玉面色微沉。
鬼魅一般的黑影来去无踪,台下观众与沈非玉一样摸不到头绪,但是青年没有心慌,沉下心,认真感受周围每一丝空气流动。
微弱的风掠起青年的发,既而温柔的拂过脸庞,一只手不知从何处袭来,游走在青年笔直的后背,指尖从尾椎往上滑,黏糊、暧昧,却又隐忍克制,另一只手则顺着青年持剑的手臂,来到劲瘦的腰间,手的主人显然知道那处有多曼妙,轻轻覆上,肌肉的颤动无所遁形,一五一十的通过掌心传递过来,在某个特殊时候,这处凹陷下去的弧,足够令人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