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靖之冷哼:“小爷我怎么可能会紧张?”
说罢,轻功登台。
今日时不时会吹来一阵清爽的风,挟裹着落叶飞花,场面可称得上唯美。
曲靖之站在微风中,望向对面的白衣青年。
“小时候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并不像表面装出来的那样弱气,”曲靖之眯了眯眼,故作严肃的娃娃脸叫人忍俊不禁,“可我没想到,你这一忍就是十几年。”
对面青年一席白衣,容貌清俊,不似凡尘之姿,往那一站,便是清尘卓绝。
青年清透的眼眸看不出一丝战意:“你还欠我一个蛋。”
曲靖之:“……”他万万没想到当时那颗蛋竟以赊账的形式被对方记下。
“你若想不起来……”
“不就是一颗蛋,你小不小气!”
青年:“那不仅是一颗蛋,还是一个未出生的生命。”
曲靖之气急败坏道:“沈非玉你脑袋被门夹了吧!”
他怀疑对方是脑子有病。
与他相反,台下的吴寒林却说:“这个沈非玉,很聪明。”
梧桐阁弟子纳闷道:“他费心激怒靖之,有什么用?”
“浮花诀的要诀在于对落叶飞花的控制,也即对内力的精准把控,”吴寒林摇摇头,“你觉得,是一个怒火上头的人能把控住内力运行,还是一个睿智冷静的人更能把控自身?”
那名弟子不说话了。
吴寒林微微一叹:“靖之还是太年轻,易冲动了些。”
闻言,弟子脸色古怪:“那沈非玉今年也不过十八岁……”
台上,曲靖之怒而出手,无数飞花与落叶形成一个牢笼将沈非玉困住,还不等他得意,便见沈非玉合力冲击一点,竟就这么被他轻易给破了。
曲靖之心下一沉,内力翻涌,铺于台面的细小尘埃随之震动浮起。忽然之间,强风袭来,裹挟着细小的白色花瓣随风涌动,曲靖之扬手,比先前更为霸道的气劲冲向沈非玉,随后在青年面前分做两股左右包抄。
其中,连最细小都尘埃都能化作取人性命的利器。
面对此景,沈非玉从容不迫地开始比划一套剑法。
若隐若现的剑光勾得人为他捏了一把冷汗,然而数分钟过去,始终没有听见青年被击中的声音。被飞花牢笼包裹的青年身形逐渐清晰起来,众人这才看清,他竟是用剑招为自己开辟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壁垒,长剑与飞花碰撞发出金石之声,叮叮当当的声响好似场中有无数人在过招。
众人无不在想:那诡异的剑法,居然能防得如此严实?
台下,楚西君呼吸一窒:“这是……”
尚且年少时,他曾在师父那里见识过这套剑法。
柔中带刚,刚柔并济,退可严防死守,攻可雷霆万钧。
楚西君不由自主的往凌绝派方向看去,为首的洛闻初察觉他的目光,侧身冲他略一颔首,便再度将目光放到高台之上,唇边噙着温软的笑意。
楚西君从没在他身上看到过类似表情,一时怔住,当他回过神来,却是因为观众爆发出热烈的呼喝,其中夹杂着一两人因下错注而破口大骂的声音,不过很快便被淹没。楚西君这才反应过来,台上的比试已经结束,白衣青年获得最后的胜利,看神态,甚至是轻松的。
申时不到,第三日的比试结束。明日只有三场比试,分别定在辰时、午时和申时。
没等洛闻初带弟子离开,楚西君便带着门派弟子赶来,两派之首客套完,楚西君开门见山:“方才我观沈小兄弟的剑法,很是眼熟啊。”
洛闻初淡笑道:“剑术无非是劈刺、点撩、崩截的排列再组合,昆仑剑法集天下剑法之大成,楚掌门看着眼熟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话说得极有水平,楚西君一时竟分不出对方是在夸奖昆仑剑法,还是借机夸自己徒儿。
只好假笑道:“那就期待明日令徒与长青的比试了。”
语毕,转身带着弟子离开。
历长青脱离弟子队伍,走到沈非玉面前:“明日你我……是……第一场,别、别迟到了。”
一如既往的口吃弱化了这句话原本想要表达的狠劲儿,落在旁人耳中,倒像是担忧的提示。
因为狠话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历长青狠狠拧起凌厉长眉。
最后他是鼓着脸走的。
不远处,许观戳了戳沈明玉的胳膊:“你哥近几日大出风头,你就没什么想法?”
今日被沈明朗强制带到论剑台的沈明玉闻言冷笑:“我要有什么想法?”
“你没想法,那你娘呢?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柳州城的人在说什么,‘沈大少爷武功好,模样佳,心肠赛菩萨’,三年不回来,一回来就把你比下去,你娘受得了这个?”
沈明玉皮笑肉不笑的瞥了他一眼:“你这是打听情报打听到沈家头上了?”
“我哪敢呀。”
二人扯皮的时间里,又有一支队伍找上凌绝派。准确说来,是找沈非玉。
吴寒林款款走来,与洛闻初抱拳以示问候,而后,目光落到沈非玉身上,温和的开口:“我是来替靖之谢过沈公子的。”
“谢我?”沈非玉着实不解。
吴寒林:“靖之向来大咧惯了,冲动易怒,今日的比试,给了他一个教训,但是他拉不下脸来道谢,便由我替他来了。”
“谁拉不下脸了!”即便隔着老远也能听见曲小爷不满的哼哼,“阁主你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
话音刚落,便被曲老太爷敲了一棍子:“怎可对阁主如此无礼?”
曲靖之捂着脑袋,委屈的模样惹得众人哄笑。
沈非玉眉眼含笑,在接触到曲家末尾的那人时,笑容顿时一收。
曲家今日是特地来看曲三少爷的比试,全家出动,连曲如林这个外戚少爷都捎上了,此时,曲如林正缀在曲家最后面,时不时戳一戳路边石灯,时而又贴在树上,看那身体扭动的章法,似乎是把自己当成了一条虫子。
无论对方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行为,有痴傻儿这个名头,乍看上去还算正常。
不知怎的,沈非玉回忆起那日在城门发生的事——
当日,曲如林抱着他,一口一个金戈,外人皆以为曲如林把自己当成了他养的金雕,然而有了昨夜发生的事,沈非玉无端惊出一身冷汗。
曲如林将贺知萧比作狗,因为狗儿足够忠诚。
贺知萧对凌绝派赤诚一片,绝无二心。
而对方将他比作鸟,那关押鸟儿的牢笼又在何处?
恍神间,他和曲如林的视线对上,那双眼睛清明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哪有半分痴傻儿的模样?可凝神再看,曲如林似乎真的只是在装虫子,哈哈呵呵的笑着。
沈非玉正准备进一步观望,论剑台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黑色烟尘冲天而起,遮天蔽日,好似天公沉下了脸。
尚未离去的各派返回论剑台下,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布满裂纹的论剑台。
紧接着,轰隆巨响,四方战神铜像斜倒,高台崩塌。
第四十九章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得措手不及,还未走远的沈明玉看到这一幕更是脸黑如铁。许观抿了抿唇,借口家族有事先行离开。
隔着人潮,沈明玉同沈非玉视线相触,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凝重。
旁人可能不知道,但是身为沈家人,两兄弟十分清楚,论剑台内里实则用最坚固的玄铁打造,水火不侵,不论台上人如何打斗,都能保证论剑台根基不损,而如今论剑台却在众人眼前骤然崩塌,此事传出去,败坏沈庄名声倒是其次,就怕是有别用心之人故意使计,后续手段尚未可知,仅仅是对方手里握有能炸毁论剑台的东西,就足够他们谨慎对待。
沈明朗去送各派离开,此时还在返回的路上,沈明玉唤来几名下人,遣一人去禀报沈明朗,对剩下的人说:“吩咐下去,封锁庄内,一只鸟都不能飞出去。”
“可是少爷,这样做恐会引来许多人不满。”
“若有人问起,便说是那无名剑客混了进来,”沈非玉不知何时来到沈明玉身边,“以各派对弟子的爱惜,是不会多说什么的。”
因着大哥靠近,沈明玉深深吸了两口气,没有第一时间接话,下人见状不便多问,领命退下。
命令下达不超半刻钟,整个沈庄出入口都被严格把控,就连刚出庄的人都被请了回来,各门各派与观众们听了下人给出的理由,原先的不悦退去,配合着沈庄下人的查验,偶有几人不服气,被其他人以“无名剑客同伙”的目光扫射半晌,纷纷老实下来。
沈明朗赶回来时,奇异的发现自己脑中想的事情均已妥善处理好,至论剑台下,骤见兄弟二人比肩而立,似在商讨什么事,沈明朗表情放空了一瞬,紧接着便涌起无限暖意,迟他一步赶来的沈虞见此,却是脸色铁青。
沈非玉抬眼对上沈虞的目光,拍了拍沈明玉的肩,识趣的退回凌绝派队伍中。
等排查完毕已是日落时分,秋日夕阳凉薄,夜风送来些许冷意,沈明玉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外衣,下意识往大哥那边瞥了一眼,正好看见沈非玉同洛闻初并排站着,两人的侧脸镀了层暖融融的余晖。沈明玉脚步刚迈出去就收了回来,披上外衣,过去和沈明朗核对各项事宜。
排查一遍,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人物,沈明朗还想亲自再筛查一遍,奈何许多世家向他施压,不得不开庄放人。
曲家离开时,沈非玉特意看了曲如林好几眼,可是对方的表现并无丝毫不妥。
今日杨家也来了,杨娴趁着混乱来到凌绝派队伍边上,察觉沈非玉的目光,凑上前问道:“你怀疑他啊?”
“不确定。”只是有种怪异的感觉。
“我有办法。”杨娴眼中闪过狡黠。
“你要做什么?”沈非玉警告她,“别乱来。”
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贸然行动或许会打草惊蛇。
杨娴眨眨眼:“放心交给我就好。”
话虽如此,回到客栈,沈非玉还是放心不下,同师父说了一声,准备外出。
洛闻初拉住他:“我陪你一起去。”今日杨娴同沈非玉说的话他都听着,打从城门口遇见起,始终没有放下对曲如林这个人的防备与猜疑。
贺知萧不赞同的看着他二人:“明日还有比试,沈非玉你是第一场。”
三人相顾无言,正此时,沈庄派人来说,因着论剑台崩塌,暂时未能开辟新的比试场所,所以明日的比试后延一日。
贺知萧:“……万一你们离开了,昨天晚上的事情重演怎么办?师兄你必须留下。”
洛闻初皱了皱眉。
贺知萧:“我陪他去。”
师徒二人的表情一个赛一个精彩。
良久,洛闻初才道:“八戒,你认真的?”
“……不准叫这个名字。”贺知萧剜了他一眼,“师兄是掌门,理应为门派弟子性命保驾护航,这点小事,我去即可。”
“如此也好,”在这一点上,沈非玉与贺知萧想法一致,“师父便留下来。……其实,弟子一人去便好。”
贺知萧站起身,“你一个人去,某人少不得要担心挂念,我可不想看见他牵肠挂肚的模样。”
某人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罢了,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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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府门外,得知杨娴不在,沈非玉沉重道:“你家二小姐可有回来过?”
守门下人摇了摇头:“小姐今天一直没回来,不过她从府上抽调了十名武功较好的护院家丁。”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替代,夜色降临。
沈非玉沿着大街寻找,心急如焚。杨娴可称得上他第一位朋友,早知如此,先前就该狠狠制止。
不过以杨娴的性子,越是让她不要做,就越不安分。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街上泛起淡淡的夜雾,行人的声音渐渐消失,整个柳州城陷入诡秘的寂静中。
贺知萧忽然伸手拽住沈非玉,言简意赅:“前面有人。”
哪怕武功尽废,在感知危险方面,贺知萧远比常人敏锐,沈非玉停下脚步,二人同时抬头,夜雾中缓缓现出一个僵硬的轮廓,咔哒声响了两息,随后又渐渐远去。
贺知萧看向沈非玉:“追,还是不追?”
对方放出傀儡,极有可能是引他们过去,好瓮中捉鳖。沈非玉咬牙思索两秒,毅然决然:“追,师叔可以先行回客栈告知师父。”
贺知萧乌黑的眼眸一错不错的盯着他,薄唇抿成一条刻薄的直线,就在沈非玉以为他不会答应时,对方却忽然应了声好。分开前,贺知萧难得叮嘱道:“不管什么情况,优先顾及你自己。”
“是。”
跟随傀儡的咔哒声来到一间古旧的四合院,推门时呛了沈非玉一鼻子灰尘,借着月光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沈非玉握紧了剑柄,随便挑了一扇门推开。
这似乎是间女子的闺房,梳妆台上,干涸的脂膏散出腐朽的味道。
铜镜上有黑光掠过,沈非玉及时抬臂格挡,仍是被这一击震得手臂发麻,傀儡一击不中,急速退走,不多时消失在房内。
与昨晚的傀儡相比,这个傀儡无论从力道还是速度,都比昨夜的更上一个层次,起码沈非玉没有在它身上看见操控线。
傀儡许久不出现,沈非玉搜查房间的同时提高警惕,等待着随时可能发动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