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傀儡悄无声息的移动到房梁上,没有五官的脸看上去格外恐怖,它紧紧“盯”着沈非玉后脑勺,当对方彻底把后背暴露在它面前时,傀儡扬起木手,一跃而下。
破空声传来,一条黑鞭卷住半空中的傀儡,将它狠狠掷向梳妆台。
贺知萧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你师父没教你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把后背暴露给敌人吗?”
沈非玉不动声色的将手从剑柄上挪开,“弟子受教。”
没有询问贺知萧为何去而复返,两人就傀儡砸开的大洞展开讨论:“进,还是不进?”
同样的问题出现在一刻钟前。
沈非玉的答案一如先前:“进。”
进去之前,沈非玉一剑对穿傀儡的脑袋和胸膛,面对贺知萧疑惑的目光,他答道:“控制傀儡行动的动力枢纽,一般在大脑和后背。”
“了解得还挺多。”
“家中有许多相关书籍,闲来无事翻看,便记着了。”
沈非玉含糊略过,贺知萧亦没多问,像沈庄这种世家,家族底蕴深厚得可怕,对方涉猎范围广,他并不感到稀奇,只是突然有些感慨:“若你不来凌绝派,现如今又该是什么模样?”
沈非玉:“师叔,需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种假设。”
贺知萧点点头,不再发话。
沈非玉点燃火折,幽幽火光照亮深邃的通道,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条三岔路。
“如此寻下去太费时间,你我各选一条。”
沈非玉应下,两人再次分道。贺知萧走了没多久,忽闻身后传来脚步声,扬唇一笑:“这么快便来报恩?”
身后的青年面不改色的说:“弟子选的那条是死路。”
“你倒是很有意思。”
“前面不知道还会出现什么,若岔路的后面还是岔路,我们仅有两人,不可能全部查看,不如选一条路走到黑。”沈非玉顿了顿,委婉的提了句,“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贺知萧冷声道:“我哪怕没有武功,也轮不到你来操心。”
沈非玉:“是弟子厚着脸皮寻求师叔庇护。”
从前在派中,贺知萧从未过多关注这名小弟子,而今发现自己当初竟是看走眼了。贺知萧沉着脸,不知在思索什么。
通道越来越宽敞,其间遇到各类陷阱,均有惊无险。不知过去多久,两人终于走到尽头。
出口开在石壁上,往下眺望,乃是一处深坑,火折子快要烧尽,贺知萧将之扔下,在半空中火便灭了,余光依旧没能照亮深处。
两人不抱希望的对视一眼,打算原路返回。
继续走下去说不定会遇到什么不可控事件,救人虽要紧,但前提是不能把自己搭上。
“谁?是谁来了?”空旷寂静的深坑底下传来颤抖的呼唤,“我看见光了,有谁在上面?”
沈非玉听出这个声音属于谁,“杨娴?是你在下面?”
“非玉!”杨娴惊喜道,“你怎么找来的?”
“一会儿再说,我先下来找你。”
计划再变,沈非玉打量着石壁斜度,心道若是师父在此就能直接轻功下去了,他轻功不到家,估算不了底部距离,贸然施展轻功很可能会摔断腿。
“师叔麻烦了。”他从腰包里摸出一条结实软绳,贺知萧嫌弃的接过,沈非玉拉着绳索,一点一点往下走,最后绳长不够,沈非玉不得不松开绳子纵身跃下。
幸而距离底部已经不远,落地时踉跄一下,好歹稳住了身形。
下一秒,冷风掠过,沈非玉一回头,便发现贺知萧也下来了。
对方好心解释了一句:“石壁上有块石头,系在石头上,方便一会儿原路返回。”
话音刚落,绳子便掉了。
贺知萧:“……”
他没从半空摔下来还真是命大。
第五十章
“若是师叔不下来,我们或许还真能原路返回。”
当然,这话也就只能心里吐吐槽,断不敢说出来的。
沈非玉再次摸出火折子吹燃,发现杨娴安然无事,明显松了口气,一问之下才知对方陷入如此困境当属无妄之灾。
“虽然是打算将曲如林套麻袋敲打一番,但是这不没来得及施展么,反倒被那些木疙瘩捉住。”
她口中的木疙瘩,就是那些傀儡。
“我怀疑啊,他这是想利用我引你上钩,并且已经得逞。”
“何以见得?”
“看到你我就知道了啊。”
沈非玉:“……”
的确,不管过程如何,他们三人如今都被困在此处。
杨娴被困在地底时间更久,早就把周围探查过,“除了你们下来的地方,只有那边有道石门,外力毁不掉。”
沈非玉示意她让开,举着火折子向门靠近,正如杨娴所说,石门厚重坚固,仅凭外力无法打开,指腹传来的冰凉触感让沈非玉打了个颤。
“这是什么?”贺知萧突然出声,指着石门上一处,沈非玉立即举着火折子照过去,贺知萧指的那处刻着繁复花纹,像是四重花。
沈非玉觉得这个图案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随即摇了摇头,贺知萧又沉默下来,双眸闪过一丝暗光。
“你们在看什么?”杨娴凑过来,咦了一声,“这不是神机门的标志么?”
沈非玉灵光一现:“传闻许翁前辈曾经收过一个徒弟,不过后来因这人心术不正,便将他逐出师门,或许……”
“这都是猜测罢了,”贺知萧敲了敲冰冷墙面,“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出去。”
其余二人颔首,三人于是分散开来,各自在四周寻找,看看是否还有遗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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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晨曦微露。
客栈里,洛闻初支着脑袋枯坐一夜,见天空愈发敞亮,心绪始终平静不下来,昨夜风平浪静,别说傀儡刺杀,连一个可疑人都没发现,但师弟与小徒弟却彻夜未归。等所有弟子都起床洗漱,他交待完相应事宜,拽过还在酣眠的灵狐,径直离开客栈。
灵狐发出不满的呜咽,被洛闻初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你应当比人类嗅觉更灵敏,能闻到非玉和知萧的味道么?”
灵狐瞪大双瞳,前肢拍在对方脸上,在利爪即将擦破皮肤时被洛闻初抬手摁住:“不乐意带路就算了。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若灵狐能吐口水,现下大概已经喷了他满脸。
灵狐挣扎着跳离洛闻初魔掌,往前蹿了几步,回首发现那人没跟上,尾巴冲他甩了甩:“嗷嗷。”
洛闻初收敛笑意,提步跟上。
同一时间,沈庄。
沈虞步履匆匆,脸上却是掩盖不住的喜色。
“站住,要去哪儿啊。”
直至身后传来沈明朗的声音,沈虞脚步一顿,而后重新挂上温婉贤良的笑容:“庄主昨日为论剑台的事忙了一宿,我准备去厨房亲自给你做些滋补的。”
沈明朗闻言没有半分动容:“昨夜我问了巡视的下人,他们说前天晚上一直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许是这些下人警觉性不够,叫歹人钻了空子。”
“可是他们却说那天晚上看见夫人出去过。”沈明朗话锋一转,锋利的目光直逼沈虞。
沈虞心下一沉,面上却丝毫不显:“难道庄主仅凭下人的一些言辞就怀疑到我头上?”
“平日里你做的那些事我不过问,和什么人打交道又和什么人做生意我可以一概不管,因为我知道你是沈庄女主人,不会做背叛沈庄的事。”
“沈明朗!”沈虞提高声音厉声喝道,“我看你不是不管,而是没法管,你该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沈明朗负在身后的拳紧了又紧,最终无奈的松开,被打压十几年的反击就这样,被沈虞轻而易举地推了回来。
沈虞冷笑:“你别忘了,你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沈庄给的,区区入赘之人,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说罢,便要甩袖离开,在视线触及前方高挑青年时,脸上的怒火顷刻间消失不见。
“明玉,你怎么在这儿?”
“昨夜娘彻夜未归,儿子只是担心。”
一句话,使得沈虞唇角的笑容逐渐冷凝:“好孩子,娘的事,无需操心。”
沈明玉颔首,最后看了一眼双亲,抽身离开。
直至出了沈庄大门,那种心脏被攥紧的憋闷感才稍稍散去一些。
即便是潜藏术再好的人,要想人不知鬼不觉的在论剑台四周埋下足够的炸|药,无疑是天方夜谭,若这个人换成是沈庄的主人,根本不会有人防她。
可问题的关键是,他娘为什么要这么做?从表面看,只是拖延问剑大会的时间,多出的一天,又有何用?
百思不得其解,沈明玉逐渐走到茶馆前,此时正是吃早茶的时间,人们一边喝茶,一边听说书人唾沫横飞的述说:“……冰雪天里,大侠为了躲避仇杀,躲进一户人家,被那户人家的小姐收留,那侠客身上有着把酒江湖的豪气,小姐心向往之,两人渐生情愫,后小姐诞下一子,大侠却不知所踪——后来女子得知,大侠竟转头做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
酸掉牙的剧本,不少人听得意兴阑珊,结清茶钱准备离去时,又听那说书人拍了一下惊堂木,声音振聋发聩:“那名大侠,正是当今沈庄庄主——沈明朗!”
沈明玉蓦然瞪大双眼,还不等他出口,说书人以极快的口吻说道:“这沈明朗原姓陈,贪图沈家家世显赫,勾引沈老庄主独女,在其临盆之日,原配找来,却被此人下黑手杀之,奈何虎毒不食子,终将原配之子接回庄中,欲瞒天过海。其人心黑手辣,实乃人渣败类、武林公敌!问剑大会乃是江湖中一等一的盛世,由这等人举办,连老天都看不下去,遂降下怒火,直劈论剑台……”
话音未落,说书人便被人当胸踹了一脚,身子倒飞,撞烂茶馆护栏,摔到大街上,惹来不少人围观。
说书人年过五旬,哪经得起这一脚,尤其看见罪魁祸首是谁后,更是趴在地上不住叫唤,“杀人啦,沈二少爷杀人啦,哎哟我的老腰,”随即眉毛一扬,“大家看哪!这就是沈家的教养,一个黑心窝出来的,连我这么个垂垂老者都不放过。”
沈明玉怒极反笑:“我没告你污蔑就不错了,你反倒张口嚎上了,也罢,今日本少爷便叫你看看,什么叫黑心窝的。”
语毕反手抽剑,朝着说书人走去,说书人冷汗糊了满脸,一个劲儿后退,“救、救命——救命啊!沈二少爷杀人啦!”
沈明玉怒火滔天,身形一动,剑尖急闪而过,眼看就要刺穿说书人的喉咙,却被一把平平无奇的木扇挡住。
“让开!”沈明玉看也不看来人,“让我杀了这个鬼话连篇妖言惑众的老东西!”
“你若杀了他,岂不落了旁人口实?”来人手腕翻转,便将沈明玉的剑挑飞,“越是这种时候,你哥越是沉着冷静,你若有他半分冷静,便不会在这大街上行凶。”
听人提起大哥,沈明玉的脸色好看一些,抬头一看,这不看不打紧,看见来人的脸后心中怒火简直快要喷薄而出:“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洛闻初笑着将他从人群中带离。
离开前,那说书人不怕死的又重复了一遍先前在茶馆中所说,沈明玉再次转头,却被洛闻初拦下,在一众怀疑的讨论声中开口:“诸位,且听洛某一言。”
周围有不少人识得洛闻初,见他开口便安静下来。
洛闻初微微一笑。
“洛某只有一句话,谣言止于智者,希望对诸位来说,是智慧的智,而非智障的智,言尽于此。”
此话相当于用自己本身的名气为沈庄正名,不少人开始沉思,却也有人抓住一个点不放:“沈非玉是你凌绝派弟子,你当然偏袒沈庄了,谁知道你们这种大侠是不是背地里沆瀣一气?那燕林生的例子还不足以说明吗?再说,还有那死于无名剑客剑下的名人榜大侠,他们是不是也和燕林生一样沽名钓誉?哦对了,燕林生好像也是这位洛掌门的徒弟啊。”
此话一出,原本安静的人群瞬间变为一锅沸水。
“洛掌门,您可否就此事再说明一下呢?”
“洛掌门,您霸占名人榜榜首十年之久,其中可有同飞花楼老板林飞花交往密切的缘故?”
“洛掌门……洛掌门……”
噌——
两柄剑同时出鞘,斜插入地,顿时令所有人消声。
不同的是,一柄剑身极窄,冰寒之气覆于剑身表面,无端叫人打了个冷颤,另一柄乃是重剑之首,霸道之气透过剑身源源不断地往外扩散。
有人认出这两把剑,小声惊呼:“是碎寒和成狂。”
人群中,三名青年从不同方向走出,视线相交的刹那,重逢之情已不用言表。
断了一臂的青年容貌昳丽,在众人或鄙夷或惊愕的目光中,缓缓拿起成狂,同时掷地有声的说:“名人榜的规矩无需在下多言,凡想更进一步,挑战便是。燕某不才,至今还在第十的位置,诸位若有想要这个位置的,自行来拿。”
名人榜的排名方式并不公之于众,但有两点可以确定:一是名气,二是挑战榜上侠士成功即可获得对方的位置。
昨日沈非玉险胜曲靖之,已经自动进入到名人榜第十一名。
有人不想以排名的形式暴露实力,也有江湖老前辈不屑与小辈争锋,这类人单独联系林飞花,以交易的形式不让自己“榜上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