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禹握拳不语。
魏承继摆手让人将季靖扬带了下去,声音渐渐止息,远远的飘在季禹的耳畔时就只剩下季靖扬的那句——
不甘心。
魏承继有些不放心,低头去看季禹时却发现他非常平静,平静到连一向粗心大意的自己都察觉出来有些不同寻常。
“季世子......”
季禹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晃了晃身,再抬眼时眼底却是蓄着泪意,他扭过头冲着魏承继和季洵拱了拱手,说道:“这些事情不劳烦魏将军和兄长来处理善后了。”
季洵紧抿双唇,盯着季禹应道:“你去吧,这里交给我便可。”
魏承继望着季禹远去的身影,同季洵问道:“这个时候季世子能去哪?”
安南王府被烧毁,安南王和王妃都是暂时安顿在季洵府上,季禹此时离去必然不是回到季洵那里。
季洵抬手压了压斗笠,幽幽的叹息一声。
雨势渐收,季禹骑着马漫无目的在长街上奔袭着,冷风吹过被浸湿的衣袍裹在身上,寒气袭人。
季禹眸色深沉打量着前面的路,直到转进条死胡同时才勒紧缰绳停了下来。他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随着父亲上战场,然后承袭爵位顺顺当当的过完自己这一生,可世事终未按照他所期许的方向发展。
他成了被放弃的那一个,他不甘心。
被送到华京时,他不甘心。
没能杀掉季靖扬,他也不甘心。
可这许多的不甘心里,在权衡利弊之下又变的那么微不足道。
季禹抬手摸到自己腰间那块露出来的玉佩上,喉咙缓动,笑着昵喃出“凌朝”两个字时,眼梢滑出一滴眼泪......
马蹄交替,坐在马上的季禹跟着晃动起来,收起心绪夹紧马腹朝着季洵府的方向策马而去。
猎猎狂风迎面扑来,凉意让季禹冷静下来的同时也让他悸动起来,强烈的思念侵占着大脑,当下的一切都变的无足轻重起来,这一刻他只迫切的想赶回华京。
——去见见那个不会放弃自己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季禹用最快的时间交待好后续的事情,从前被季靖扬打压过的将军也都被正名,季禹不愿掺和这些事情便都让季洵出面。
安南王的身体也比从前好了很多,诸事也都交托给季洵,季洵十分稳重,交给他办的事虽不出挑却也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两日后,季禹和魏承继准备返京,临行前,季洵将季禹叫住,希望他能禀明陛下留在骊川。
季禹听完季洵的话,心里有了自己的打算。
季禹说道:“兄长不必留我在骊川,从前是陛下不会同意,而如今于我而言,华京也算是个不错的地方。”
“不错的地方,”季洵重复着他的话,胡思乱想起来,带着歉意说道:“陛下的担忧咱们自然是清楚的,让父王出面调节或许也会有别的法子,不用你再入京。”
“你也说是或许而已,”季禹垂眸,再抬眼时笑了起来,抬手拍在季洵的臂侧说道:“我说华京于我而言是个不错的地方并非是安慰你,有的时候或许就许要某些赶巧的事,才能刚好遇着想见的人。”
季洵被他绕的有些晕,却也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心中猜测着季禹或许是遇到喜欢的姑娘了,若真如此倒也算是一桩喜事。
少顷后,季洵才思量着点了点头。
晴空烈日,季禹抬手擦了擦汗。
转头冲着魏承继点了点头,示意部队可以开拔了,转身前对季洵说道:“兄长,父王和母亲就交由你照顾了,就算我还担着安南王世子的头衔,那也不过是个虚名,将来骊川还是要交给你的,若日后嫂子生下嫡子那安南王世子的头衔便传于我那小侄儿。”
季洵也正擦着汗听到季禹这话时,手上的动作顿住,赶忙说道:“我从未觊觎过这些,你也千万不要这么想,你的身子除了不能骑马打仗其他并不影响,再不济咱们便寻名医也总会......”
便寻名医,安南王不是没有寻过,若真的有用又怎么会有今天的局面,季洵自责,以为季禹是担忧自己的身体不好将来在子嗣之事上凋零,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季禹瞧着季洵那副蔫头耷脑的自责样便故意没将事情点破,冲他拱了拱手,上马和大部队一道离开。
魏承继并非有心听墙角,回头瞧看两眼,季洵还巴巴的站在那没有回去,抬手抹了抹流到下巴上的汗,随意道:“我瞧着季公子是个实诚的人,你回华京的事他也都是知情的,为何偏在这事上不与他明说?”
季禹撑着缰绳目视前方,平静道:“并没有想瞒着他,只是昔年他害我吃过苦头,而今我不过是讨些无伤大雅的利息罢了。”
魏承继:“......”
魏承继顿了顿,心说,这世子好生记仇。
——
季禹以季靖扬的名义给凌褚传了消息,告诉他骊川一切都在掌握中,季禹和凌朝诸人都已葬身火海,魏承继和他的将士们都被制服,而季靖扬半月后便会带着骊川军抵达华京支援凌禇。
彼时,凌朝已经和自己的人马汇合,抵达华京城外。
凌禇掐算着时间开始调度华京中一切可被皇帝利用的兵马,为了防止皇帝发现后会有反弹的机会。
凌褚这段时间做的事情一直不得皇帝的心,但不得已皇帝也只好把很多事都交到他手里。
寝殿中,皇帝刚刚喝下汤药苦的两腮发红,靠在软枕上咳嗽起来,身边的太监忙给皇帝顺着气,皇帝咳的狠了便用帕子掩住口鼻却是嗑出一口鲜血来。
“父皇!”凌浚从殿外进来正瞧见这一幕,红着眼眶跑到皇帝面前慢慢的沿着胸口往下顺气,忍不住急骂道:“这些个太医怎么这么没本事,前两日还见好,怎么又突然这样了?”
皇帝将帕子攥在手里紧了紧,劝说道:“是朕自己身体不行了,怪不得这些太医。”
凌浚听了这话眼泪汪汪的看着皇帝,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
凌浚是个直性子,有心事惯藏不住,这会皇帝也没多想只以为他瞧见自己病情加重才如此忧心,抬手指了指案前的参汤对凌浚说道:“伺候朕喝参汤吧。”
凌浚紧绷着小脸点点头,小心翼翼的将舀起一小勺参汤放在嘴边吹了吹,再喂给皇帝。
“父皇,儿臣扶你躺下休息一会?”
皇帝躺了多日,唯有今日的精神尚可,摆了摆手又咳了几声,“朕还不累,你陪朕说说话吧。”
父子俩聊了一会,因说起今年少雨的事引出骊川的话头来,凌浚抿了抿嘴试探的劝着皇帝也莫要太想着凌朝,他在骊川多待些时日也是无妨的,难得出去一次骊川风光又好。
谁知道刚说了两句皇帝就变了脸色,病中性情多变,凌浚被吓的也不敢再说什么,只白着小脸跪在踏板上。
“你可有事瞒着朕?”皇帝心烦不已,瞧着身边人都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不禁多疑起来。
太监闻言连忙跪了下来,转首看了看凌浚又说道:“奴才斗胆,有一件要向陛下禀明。”
“今儿从骊川递来的折子直接到了御前,”太监说着又停顿了片刻,小心的低声说道:“陛下,三皇子......三皇子和季世子,他们在骊川不幸薨了。”
太监说完便俯身叩首,不敢再出任何声响。
皇帝顿了片刻,挣扎着起身却又被人拦住,挣扎间皇帝又猛咳不止被凌浚扶住后不停的喘息着。
“陛下节哀啊。”
“父皇节哀!”
“这怎么可能?”皇帝不信,他前面才传了旨意要凌朝回朝,后脚他就殒命在骊川,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发生这样的变动皇帝自然不会相信这是巧合。
皇帝推开众人,强忍着咳意憋的面色涨红,沉声对身边的太监吩咐道:“快去传大将军入宫觐见。”
凌浚不解,蹙着眉劝说道:“父皇再有什么紧要的事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先养好身体再说也不迟,父皇整日里操劳殚精竭虑才亏了身子,再不济还有大哥帮忙呢。”
提及凌禇,皇帝眼神冷洌起来,怒骂道:“你个糊涂东西,朕病着顾不上许多,你竟也帮不上忙,快去传大将军,再晚就怕来不及了。”
凌禇在此时笑着走近寝殿,冲着皇帝见礼后又上前扶着皇帝躺下替他掖好被角,温声道:“父皇这是要召见谁啊?何不和儿臣说明。”
皇帝闭着眼,喘着气不甘心的问道:“凌朝呢?魏承继呢?”
凌褚一笑,答道:“父皇以为他们应该在哪?”
皇帝倏然睁开眼睛,不甘心的薅着他的衣服,定定的看着他,“凌禇你想反了不成?”
凌禇一愣,拂开皇帝的手失笑道:“怎么会,父皇会是自愿传位给儿臣的。”
“来人,请父皇到大殿上去。”
凌禇一抬手,外面就有人进来请皇帝移步,凌浚挣扎着推开强行扶着皇帝的侍卫,怒视着凌禇骂道:“大哥!你怎么如此做!”
“呵,我也很无奈啊。”凌禇感叹道:“若是父皇不废了我的太子位,父皇也不急着让凌朝取替我,或许我也可以再拖一拖让他不那么早死,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足够听话我也不会为难与你。”
“请吧,父皇!”凌禇侧了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将皇帝和凌浚请了出去。
凌禇将德妃与淑贵妃和皇帝都拉在一处,他负手走到案前随意捡了本册子翻了翻,漫不经心的说道:“父皇,你身子日渐憔悴不如早早让位,让儿臣替您抗下这重担吧,您大可以做你的太上皇颐养天年岂不更好?”
皇帝闭着眼,看也不看他一眼。
凌禇把手里的册子一扔,却没动气。
亲自取了笔墨摆在皇帝面前,不紧不慢地说道:“儿臣三岁时便由父皇亲自教导,识字背书处处皆让父皇满意,可父皇怎么能因为一个凌煜就对儿臣这般对待,实在叫儿臣心寒。”
德妃被人压着坐在椅子上,听到凌煜二字时,眼皮抬了抬,冲着凌禇啐了一口,笑骂道:“畜生,凌煜再如何也做不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凌禇突然走到德妃面前,抓起她的胳膊将人拖拽到皇帝面前,问道:“父皇当真不肯写退位诏书?”
皇帝看了德妃一眼,不过短短数月,德妃的鬓边都像是染了霜雪般的泛白,失子之痛对于她打击太大,皇帝心疼德妃可却也不能以她为重。
“德妃,”皇上动了动嘴唇,“朕......”
德妃轻轻抬首,扬起下巴面向皇帝,绝望道:“陛下什么都不用说,臣妾明白。”
淑贵妃见德妃存了死志,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将凌浚搂在怀里更紧了些。
“逆子!”皇帝皱着眉,神色黯然,脸色青白的看着德妃,说道:“凌禇,你还想再行差踏错么?你逼着朕下诏书求的是名正言顺,还是自己心安?”
凌禇嗤笑道:“心安?”
他将德妃推倒在地,愤恨的眼神盯着她,半晌道:“自我母后去的那一日,我就再也不能心安,凭什么她日日都活的逍遥自在,而我母后,堂堂大晋国的国母到了最后就只有一方坟冢?待我继成皇位定会诏告天下将这恶妇的罪名公之于众,权了我母后的名声。”
皇帝只觉得凌禇疯癫如狂。
凌禇对于德妃有百般不甘,他低身看着德妃狞笑起来:“既然父皇舍了你也不舍得皇位,那你就去和凌煜团聚吧。”
手起刀落,凌褚水蓝色的锦袍下摆被鲜血迸溅,他皱着眉嫌弃的将德妃的身体踢倒在一旁,皇帝不忍直视的撇过头,淑贵妃则是吓的惊叫不已。
他拔出剑身,在德妃的尸体上擦了擦,尖剑划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凌禇却是十分满足的笑起来,转过身目光在淑贵妃和凌浚身上来回扫视,然后问道:“父皇不写诏书是觉得除我之外还有个凌浚么?”
第57章
淑贵妃心惊不已的将凌浚护在身前紧紧的抱住,沾满泪意的眼晴防备的盯着凌禇的一举一动,极其不安的喊了句:“陛下!”
皇帝此时的紧张不比淑贵妃少,他看了看已经没了气息的德妃又看向凌禇,死死的咬住牙,带着责备的语气怒骂道:“凌禇!那是你弟弟!”
凌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连摇头道:“弟弟?父皇可是忘了我的太子之位可是因为残害手兄才被废黜的!”
皇帝听了这话有些坐不住了,蹙着眉不知道该如何如下去,凌禇疯癫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像是在说笑。
凌褚轻蔑的笑了笑:“方才父皇舍得德妃,眼下到了凌浚身上便舍不得了是么,儿臣做为他的兄长也实在不愿意伤害他,父皇若是真想护着这对母子还是赶紧下诏书吧,儿臣日后会给凌浚一个王爷的身份让他衣食无忧。”
凌禇心里清明他等不到皇帝驾崩,他已然不得皇帝宠爱,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但面对天下他必须要有个名正言顺才能不被人诟病。
他有些心焦,再也等不及,抬手招来几名侍卫将凌浚从淑妃贵怀里拉出来。
再抬头时,骤然变了神色盯着皇帝说道:“还请父皇早做决策!”
凌浚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整日里不学无术这会被人压制着连话都说不出来,扑簌闪亮的眼睛盯着凌褚,眼中的光芒倏然收紧。
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他经历了聚变,从前和蔼的兄长变成杀君弑父的逆贼,而今又要杀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