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恨一面思索,一面随手摸了两下李砚的腰。几秒之后, 面板上的数值动了,0.2333/100。
他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亲密值呀。
虽然摸一下的数值不多,但是再细的蚊子腿也是肉呀。
如果——陈恨灵光一现——不隔着衣裳摸,是不是涨的数值更多一些?
于是陈恨朝李砚伸出了罪恶的猫爪子。
罪恶的猫爪子才碰到李砚的衣角就停住了,他怂。
他怕把李砚给弄醒了, 到时候不好解释。
陈恨便伸出一根手指戳他。才说过李砚像龙, 有龙鳞与龙爪,更有软软的肚子, 其实那一点也不软,硬得很。
在被子里闷久了,陈恨有些喘不过气。他再看了一眼, 留给他的任务时间有三天,足够了,不急在这一时。
收好了任务面板,陈恨猫一样地钻出被子,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准备睡个回笼觉。
这一个回笼觉一直睡到李砚喊他:“离亭,起来了,你不是怕高公公误会么?”
陈恨从床上猛地坐起,垂着头缓神,捋了一把耳边垂发。
“还困吗?原本不该喊你的。”李砚帮他揉了揉脑袋,“你再睡会儿,朕去外边长榻上睡,就说昨晚也是这么睡的,他们不敢嚼舌根子。”
“奴哪里有胆子把皇爷赶到外边长榻上去睡?”陈恨朝他甩衣袖,“快起来了,再不起来皇爷就耽搁早朝了。”
“朕让他们把暖阁的火烧起来,你回去继续睡?”
陈恨打了个哈欠,就要下床:“不睡了,奴收拾收拾,伺候皇爷换衣裳吧。”
再困陈恨也不再睡,他得借这机会做任务。
摸两下才涨这么点儿数值,把手摸秃噜了,也不见得能完成任务。
口中衔着发带,他在铜镜前绑头发,正苦恼着要怎么做任务,没有察觉李砚站到了他身后。
李砚把着他的手,将他的头发全部拢起来:“束高了好看。”
“诶!”陈恨一惊,回头看他,口中衔着的带子,随他喊了一声,也就落下去了。
李砚伸手接住他的发带,怕弄疼他,便轻轻缓缓地给他绑,又怕他抗拒,就稍加快了速度。
陈恨捋了两下头发:“掖幽庭没一个人这么弄的。”
——幼儿园没一个小朋友这么绑头发!
“但是这样好看。”
——但是有人喜欢。
“像你还没束冠那一阵儿。那一阵儿你活得最自在、最舒坦,整日里看看云、唱唱曲儿,活像是个风流公子。”李砚笑了笑,俯身靠近,双手按在置铜镜的桌上,将陈恨困在中间。
李砚低声问他:“朕还要你单做个自在人物,你要不要?”
陈恨半真半假地答道:“奴都二十来岁了,老了,再风流就闪了腰啦。”
“你……”李砚正色道,“今日去徐府,送了书就回来,不许多待。”
陈恨满口答应:“诶,好,奴一放下书就回来,绝对不掺和别的事情。”
*
徐府的徐枕眠徐御史,元月十六旧疾病发。这也就是陈恨不能在他上朝路上拦他,把诗集交给他的原因。
徐醒在府里修养,已半个来月没出门了。
下午出了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陈恨骑在马上,缓步行过长街。长街两边堆着积雪,引得陈恨忍不住下了地,跑过去踩两脚。
牵着马,一路踩着墙角堆着的积雪,也就到了徐府门前。
讲明来意后,门房转身进去通报,只把他留在门前。
又一会儿,该是徐醒身边的小厮出来了,他说:“陈公子,对不住,我们家大人病了,不方便见客,您请回吧。”
陈恨将收在怀里的诗集拿给他:“朋友得了一本小集子,听说徐大人喜欢,就给他抄了一本。请你帮我把这个送进去,再问问他见不见我。”
诗集收在怀里,纸上还有温度。翻开书册,墨迹还是新的,字体也是新的,是哪家书局的刻本里都没有的,方正可爱。
纸是新裁的,线是新缝的,都是用了一片心的。
陈恨倒没想这么多,他只以为徐醒喜欢岭南酒疯子的诗,这回一下就给他弄了一册他全没见过的诗,徐醒肯定高兴。徐醒一高兴,肯定就会见他。
不料那小厮仍道:“大人说多谢公子好意,那书他收下了,不过他实在是下不了床,又恐过了病气儿给公子,还是请公子回罢。”
“那我进去探探病?他不用起来,我就站在门外行么?”
“小的说了不算,要大人说了才算。”
陈恨忙道:“那劳你再去问一问。”
“这都第三回 了,公子一回一回地问,大人一回一回地回,也实在是……”自觉多言,那小厮忙转身,小跑着就要回去传话。
“诶!”陈恨朝他挥了挥手,“你就跟你们家大人说,他不放我进去我就不走了!”
这一回,陈恨才被放进去。
房内两个火盆烧着,正暖和。徐醒半倚在榻上,半边身子陷入锦被中。头发披散着,于枕上铺陈开来。
面色仍是苍白,近来又清减了几分。颧骨稍突,因烤着火,才染上一抹不大自然的红颜色。
他闭着双眼,只在陈恨推门进来,轻声唤他一声徐大人的时候,眼睫才颤了颤。
“陈……”
陈恨封侯那一阵儿,徐醒喊过他侯爷,其余时候,他从来都只喊他陈公子。
而陈公子亦是从爽朗的少年,长成一个柳条儿似的男子,看上去好像随风游走,又好像存有那么一点儿的傲气。
陈恨今日将头发束高了,像极了数年前在他徐府的湖上亭中,敲着瓷碟唱曲儿的那个意气少年。
徐醒出神的那一会儿,那少年便撩起袍子,在榻前落了座。客气似的,伸手帮他拍了拍被子。
可徐醒总觉着,他下一刻就会架着脚,打着拍子,给他唱江南的曲儿。
浓词艳曲也无妨。
他面皮厚了,听得起了。
见徐醒晃神,陈恨只以为他是病得厉害了,便再喊了他一声。
徐醒这才咳着招呼了他一声。
陈恨抬手帮他拍背:“半个来月前见徐大人,还是好好儿的。我还给徐大人的手炉添过碳,怎么?是那日添的碳不够,竟害得徐大人受寒了么?”
“不是……”徐醒止了咳,喘着气,只把头偏了偏,半边脸都埋在软枕里,“是冬春时候的老毛病了,与你无干。”
陈恨于他,实在是没什么话儿可说,怕惹他生气,更怕惹他咳嗽。
陈恨的目光悄悄地在他周身扫了一圈儿,最后落在置在床头的那本诗集上,是他送来的那一本。
“一位朋友的藏书,据说是新得的。听说徐大人喜欢,就抄了一本。徐大人闲时看看,养着病也不至无聊。”
不能直说那诗就是苏衡写的,陈恨也不敢冒领功劳,只说那书是一位朋友的,这朋友就是苏衡,而他自己只是个抄书的。
这么一来,改日徐醒要谢,也要去谢苏衡。
“多谢,你有心了。”徐醒抬手,将指尖压在书册的题名上。
前些日子,苏衡将诗一沓一沓地送过来,也没有起名字。最后成书时,陈恨就从诗里边随手拣了一个词——沧浪,原句为沧浪濯骨骸。
陈恨自个儿的字圆润,不好题这种名儿。这是他私下临帖,练了很久,来徐府前的最后一刻才写上去的。
陈恨见他将手搭在那诗集上,默了半晌,便轻声道:“徐大人,你看两页?要不我给你念两页?”
徐醒不答,缓缓地就将手收回来了。
陈恨自知念不出苏衡那点儿豪气与大气,也不说话,随手翻开一页来看。
细雨洗胭脂。
沧浪濯骨骸。
这些日子抄这些诗,某个瞬间,陈恨忽然就明白徐醒为什么喜欢苏衡的诗了。
他是世家公子,规规矩矩、端端方方的,他喜欢的东西不能再如他一般拘束了,他喜欢和他不一样的,无拘无束、汪洋恣肆的。
徐醒忽然喊他:“陈离亭。”
“嗯?”
“你还是只被人喊做陈恨的时候最好。”
陈恨笑了笑:“我也没办法,那是命定的,我是被推着往前走的。”
徐醒亦是好难得地笑了,他问:“我总拿冷脸对你,你怎么从来也不放在心上?”
“从前你不是救过我几回嘛……”
默了一默,只听陈恨继续道:“从前我在掖幽庭,李檀要动我那几回,我兄长陈温在,你不是总也在?还有上回我那爵位被削了,你不是还上了折子么?”
“你知道了”与“你还记得”两句话都哽在徐醒喉头,他说不出。
他只说:“如此。”
话才落,徐醒就蜷着身子咳嗽起来,这一阵咳嗽来得又急又猛。他死死抓着锦被,指尖都泛白。
陈恨忙给他顺气:“徐大人?”
还未缓过来,方才在门前为陈恨通报的小厮就推门闯了进来:“公子,老爷回了。”
他说的是徐醒的父亲,徐右相徐歇,那时帮着老皇帝为太子爷铺了一条死路的人。
徐醒一听这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就推开了陈恨的手,将脑袋靠在榻边,喘着气道:“他想算计你,你道行浅,不好与他对上……我原就不该见你,实在是一时昏了头了。你快回去罢,回宫里……找你的皇爷去罢。”
他这话说得怪,陈恨还没来得及细想,只听徐醒又对他那小厮吩咐道:“带陈公子从暗道走,对他就说……就说早已走了。”
那小厮唤道:“公子……”
哪里有头一回来,就将自家屋子里最大的秘密就告诉人的道理?
“带他走。”徐醒见他迟疑,一时之间动了气,抓起榻前放着的诗集就朝他摔去,吼道,“带他走啊。”
“你别生气,你别生气。”陈恨忙劝他,“我马上走,马上就走。”
那小厮不情不愿地打开半壁书架的暗道,将陈恨领了进去。
陈恨只随那小厮往前走出半步,只听外边传来摔了茶盏的声响。
徐醒他爹,徐歇的声音:“你护着他,你非护着他……忠孝两不全,是不是连命都没了,你变成鬼也护着他?我简直怀疑你……”
第54章 风起(6)
暗道内空气潮湿黏腻, 阴风长蛇似的钻入袖中。衣袖掩着,陈恨将拳头攥紧了。
半壁的书阻隔,他听不大清徐歇的声音。
徐歇骂了徐醒一通, 随后又软了语气,他说:“……枕眠,你娘早逝,朝中事务繁多,为父有时顾不得你。你伯母留心帮你看了看,兵部张尚书府上的三姑娘……具体的,她会与你说。你把身子养好了……”
徐醒没说话,又静了许久,只一阵的脚步声响过, 很快的又重新静了下来。
陈恨躲在暗道里,没敢再出去,只是透过书壁的一条缝隙悄悄看徐醒。
他仍是侧躺着倚在榻上,闭着眼,锁着眉,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可怜人, 出身世家, 享尽世家繁盛,受尽世家名声, 却终究为世家所累。
陈恨再叹了口气,转身随那小厮自暗道离去了。
徐相府在城中偏东,徐醒房中的暗道一直通到了城东。
那小厮领着他从杂乱的竹林里钻出来。
“你直往前走, 等出了院子,再往东出了街,大概就认识路了。”小厮一顿,又道,“对了,守这院子的是个歪脖子的老头儿,他年轻时候被刀砍过,你别被他吓着了。”
陈恨朝他作揖:“多谢。”
“你方才听到的话……”
“我明白。”陈恨郑重的点点头,“徐大人救我一回,我不会多嘴。”
那小厮撇过头,轻声嘀咕道:“你要是不多嘴,几年前你就不该唱那两支破曲儿。”
没听见他的话,陈恨试探着问他:“徐大人他,是不是……”
“不是。”小厮急忙替徐醒辩白,“公子和老爷,不是一样的人。”
“这我自然知道。”陈恨再问,“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他是为的什么?”
小厮低下头,摸了摸后颈:“也就是太子爷出事的那一年,那一日宫中召了许多人去,公子是最后一个出来的。我在宫门口等着,等了许久,直到次日正午,才有一顶小轿把人抬出来了。再有别的,我不知道。”
“那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那小厮也硬气起来了,往后退了半步,道:“你算是个什么人物?我们家公子同你又有什么交情?他想跟你说就跟你说,想不跟你说就不跟你说。他有事儿不跟你说,就是瞒着你了?你倒配。”
“对不住,我失言了。”陈恨抬手摸了摸两只袖子,他出来得急,没带什么东西。再想了想,便抬手折了两片竹叶子。
竹叶尚带着雪水,湿润润的两片。
陈恨低着头,一面摆弄手中竹叶,一面对小厮说:“你家公子与我,到底相识一场,算是君子之交。我兄长从前又与他交好,我不能放着他不管。”
他温声道:“你回去对他说,若是陈离亭还能勉强入他的眼,趁着徐右相不在,我偷摸着去看看他。他要是觉得我烦,那就算了,我让吴小将军来看看。”
陈恨将两片竹叶做成个蚂蚱,交给小厮:“没带什么贵重东西,这个小玩意儿算是哄他高兴的,他喜欢就留下,不喜欢随手丢了也成。我看他房中炭盆子烧得旺,就是烧了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