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子彧瞧着他那振振有词的大人模样,依稀看到了金久奇的影子。
甄子彧也不气也不恼,笑着道:“你忙得前脚打后脚,还把我看得死死的,你若闲来无事,还不得把我看出毛病来?”
狄敬鸿捏着他的鼻子尖,一本正经地抱怨,“就知道顶嘴,一点不听话,真是让人不放心。”
甄子彧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敬鸿,你要下山了吗?”院长把他叫去商量了这么长时间,定是有大事发生了,狄敬鸿说这番话,看来是没打算带他一起下山。
狄敬鸿道:“嗯,走得不远,义父派我去云来帮忙,我这次去的时间有些长,他们那边需要个帮手。”
甄子彧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小动物一般粘着他,怎么看都像是在和他撒娇,“不能带上我是吗?”甄子彧最聪明了,他知道狄敬鸿没说要带他,肯定是院长不让带。
他这么一蹭,小屋内没完的心思又被他给蹭了起来,狄敬鸿不淡定地翻身拢着他,也不回话,默不做声蒙着被子鼓捣人。
甄子彧提醒他,“咱们没有灭灯,被巡逻的学监逮到,要罚了。”
狄敬鸿顾不上许多,火苗拱上来瓢泼大雨也浇不灭,“要罚就罚去,反正我明天就要走了,哪个敢罚你我与他们没完。”
甄子彧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忙问:“怎么如此着急?后天不行吗?”他还打算去他们的秘密基地把那山水图重新画一幅,他已经能够熟练的临摹,加上那座小房子应该能够完美呈现了。
甄子彧觉得,这幅画一定要半点不能差,必须完全一致才能发挥穿越道具的作用。
狄敬鸿低沉道:“已经定好了明日启程。”他说完怕甄子彧伤心,安慰道,“过两天松快一些我便回来看你~啊。”
“你要常住?”
“暂时~住一段时间。”
“喔。”
狄敬鸿不说话了,比往日更加殷勤也带着几分凶巴巴。甄子彧觉得,那好像是一种不舍和提前到来的思念,还有一些想要在甄子彧身上打上自己烙印的执着。
甄子彧由着他。
这一别不知是多少时日,怎么能不想呢?甄子彧暗自想,他不在的时候自己也可以上山去作画,只是不知道大冬天的荒山画出来是不是有原先的韵致,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把那幅画画的一模一样,原想这是一件简单的事,真要做起来却发现并非易事,总是觉得哪里差了一点点,就是没有原图的那种神韵。
果然,子时巡逻的学监来敲门了。
狄敬鸿正闹腾的厉害,情急之下,抬手,掌风灭了灯。
甄子彧惊喜。
狄敬鸿见他眼神中的赞许,将心里所有顾忌全都抛到了脑后,他低头堵住甄子彧的嘴,待门外人走了,又反反复复磨着人追问,“厉害吗?夸夸我,夸得不够,我要额外奖励。”
甄子彧宠起他来从来没边,让夸就夸,要什么给什么,简直把他给捧上了天。
狄敬鸿精神旺盛不见累,甄子彧已经被他折腾散架了,未等甄子彧说一句话,他又及时停了下来。甄子彧暗自佩服起这个人来。
他知道适可而止,也能够从容不迫抽身,真的是个大人了。
不知道是对他爱更深了还是对他要求放低了,近些日子甄子彧觉得他愈发惹人喜欢了,变得特别让人省心,宛若两人,甚至开始处处要求甄子彧,管着甄子彧,是不是唠叨甄子彧让他不放心。
甄子彧再次肯定,他越来越像金久奇了,越来越像。霸道的性子像,果断的决策像,精明的脑子像,就连管着甄子彧时候的软硬兼施都像。
不知怎的,甄子彧头脑发热,贴着人叫了一声,“九哥。”两字出口,他自己惊出一身冷汗,幸好声音极小极轻,狄敬鸿应该是没有听见。
暗夜似乎倏地沉默了。
只有狄敬鸿激烈奔腾的呼吸清晰可闻,甄子彧心虚的不行,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气息,想要默默将这份心虚溶蚀进黑色里面。
甄子彧累了,眼皮很快就搭在了一起。
半醒半睡之间,一股巨大的颤栗席卷全身,甄子彧被强行唤醒,“敬鸿!”
不知何时,狄敬鸿重新点上了灯,双手大力按着他想要把他捏散一样,“你方才叫我什么?”
甄子彧心里跟着一颤,他听到了,他在生气,不,他在发怒。
甄子彧不说话,任由他翻来覆去的发泄怒意,无论他如何问,都紧紧抿着嘴,半句不肯吭声。
狄敬鸿不甘心,时不时便要逼问他,“你方才叫我什么?”他盯着甄子彧的眼睛问话,一刻也不给甄子彧喘息的机会,甄子彧从来没有在他眼中见到过这种狠厉,委屈的含着眼泪跟他闹别扭,任他发泄自己的不瞒。
甄子彧想反抗,可他已经打不过狄敬鸿了,狄敬鸿比他高比他壮,比他手劲更大,想一块大石一样想要把他给碾碎。
狄敬鸿满腔怒火,想要发泄出去却更加如石捶胸,他憋屈,憋屈的想要喊出来,撕碎甄子彧,让他告诉自己他到底是在喊谁的名字,可他就是不吭声,他的隐忍胜于狄敬鸿遇见过的一切罪犯,冯安然说的没错,若甄子彧是细作,观澜怕是要毁在这个人的手上。
甄子彧太聪明了,他聪明的让人害怕。
他也太绝情,将他捧在手心里,原来他却只想着那个人。说什么两人没有关系?也就只能骗骗之前傻子似的狄敬鸿,两人没有关系的话情到浓时他还能心心念念那个人的名字?
那人也是个探案判官,那人是甄子彧魂牵梦绕在夜里做梦都能喊出名字的人,那人是能让聪明谨慎的甄子彧在动情之时不顾一切挂念的人,那人到底是谁?他让甄子彧进入观澜到底是什么目的?
北平,八重天,只是个幌子吧?
将观澜颠覆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狄敬鸿撑起身子,低头看着昏死过去的甄子彧,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在他白皙的脖颈上,那白皙如玉柔嫩如凝脂的皮肤似乎没了生气。水珠一颗一颗越来越密集,在身下人的脖颈处打湿了一片,狄敬鸿委屈,他忍不住了,哭得像个孩子。
他对甄子彧掏心掏肺的好,为了他不惜改变自己,可甄子彧却在骗自己,骗得滴水不漏,爱他就像真的一样,世上怎能有如此狠心的人?
怎么会?
狄敬鸿想要抓起人来继续问话,他不死心。他将人负气地抓起来,又重重放回床上,甄子彧真的晕死了过去,这次他不是骗人的,狄敬鸿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气,他肯定是受不住了。他受不住,却没有一句求饶的话,他就像个木偶一样任凭自己施虐发泄。
他这种方式也是在示弱吗?
他到底还是聪明,聪明的知道哪种方式的反抗最能直击人心。
狄敬鸿哭得像个孩子,他忽而小心翼翼的,忽而气急败坏的,不停质问不省人事的甄子彧,“你是不是觉得,你如此装可怜,我便会心软了?你说。不说是吧?甄子彧,我告诉你,我不会心软,我绝对不会。”
他胡乱摸了一把眼泪,又问,“你是不是觉得,得逞了便能逃出观澜?我告诉你,痴心做梦,你这辈子都逃不出我的手心。既然自己将自己送上了观澜,那就准备一辈子待在观澜吧,就算是锁我也会将你锁住,你永远都别想再见到那个人。”
任凭狄敬鸿如何追问,甄子彧一句也不回。
这次,他真的是把人折腾狠了,甄子彧晕了过去,昏睡了整整两日。
甄子彧醒来的时候,狄敬鸿不在他身边。
屋子里静悄悄的,有些清冷孤单的吓人,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扫了扫门口,这是在山顶的小屋里面?
他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来的这里,没有丝毫印象,只记得狄敬鸿发疯似的要撕碎他,他委屈,执拗,他选择无声的反抗。
反抗无果,狄敬鸿愈加疯狂。
甄子彧不得不承认,最激烈的时候,其实,他也害怕了。
他被狄敬鸿那狠厉的陌生的眼神逼迫着,想要遁地逃走,他吓得心里一颤一颤的想哭。
他闭眼回忆,心有余悸。
有人推门而入,是个年轻的小判官,十四五岁,甄子彧不认识。
“终于醒了。”他似是在对门外的人说话。
“两日了,再不醒要收尸了。”听声音门外也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判官。
小判官再无一句多余话,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从食盒中拿出两只碗放在桌上,未等甄子彧问话便转身而去。甄子彧想要喊住他,甫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是哑的,说话十分费劲。他有些眩晕,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烧了。
甄子彧迟疑间,小判官已经出门,重新从外面将门关好,甄子彧清晰地听见了落锁的声音,嘎达一声像是把他的心也给锁上了。
呵。
甄子彧扯出一个无奈的惨笑,狄敬鸿这是,把他当作犯人看起来了。
甄子彧没有动,也没有看桌上碗里是什么东西,他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药味。心里恨恨道,既然怀疑我是奸细,为何不一刀杀了我,还给我吃药做什么?
一连两日,甄子彧都在床上躺尸。
两个小判官轮流值守给他送药送饭送炭火,照例是一声不吭放下东西就走。
第三日,值守的小判官来了三个人。
甄子彧气息虚弱,起身都已经困难,转动眼珠看着他们。甄子彧以为他们要劝说自己吃饭,没想到一个人指挥另外两个大个按住了甄子彧,他自己则端着一碗粥汤硬生生地给甄子彧灌了进去,甄子彧不肯吃他们就强迫他吃,呛得甄子彧连连咳嗽,想要吐出来他们却不给他机会。
灌完粥,甄子彧被他们扔回床上,气喘吁吁地没有了反抗的力气,那三人仍旧站在床边看着他,他费劲地咕哝一句,“走吧,我吃下去了。”
其中一人道:“我就说得用强的吧,早听我的就不用发愁两天了。”
甄子彧无奈苦笑,喝口粥汤有什么愁的,我若饿死了他不是更高兴?
他以为就此结束了,没想到三个人又按住他,他挣扎不开,只能任由他们将那碗又苦又涩的药灌进了自己肚子里。
连续三四日未进食,好不容易喝进去的米汤,被苦涩的药汁搅合一通,甄子彧偏头全部吐了出来,脏了被褥枕头。
一人连忙板正了他的头,“哎,你别吐啊,吐出来白吃了。”吐都吐了,为时已晚。
见三个孩子慌张的模样,甄子彧竟然觉得有些抱歉。
三人似是很发愁,小声商量着——
“你们说他吃下去的都吐出来了,还是只吐了一半?”
“总共喝了半碗米汤,剩下一半能顶什么用?”
“怎么办?别饿死了。”
“若不然再灌一碗?”
三人眼神交流了一下,甄子彧被他们折腾的闹心,有气无力道:“别折腾了,粥放旁边吧,我自己吃。”依他现在的情况,强行灌进去他还得吐出来,这些小孩没有经验,一次又一次的折腾,他要被折腾死了。即便是真的想死,甄子彧也不想死得如此不体面。
况且,他还没想死呢,这两日他琢磨明白了,肯定是有人使坏破坏他和狄敬鸿的关系,故意让院长和狄敬鸿误会他,他可不想死得那么冤枉,无论如何都要把此人给揪出来。
看来,观澜也不是铁板一块啊。
三人听甄子彧说自己吃,松了一口气。“那你多吃些,药也喝了。”
甄子彧点头,只想尽快回复清净,三个小孩,闹腾死了。
烦。
比狄敬鸿还烦。
三日后。
小判官又来送饭,甄子彧知道了他叫刘文群。
甄子彧随口问他,“文群,狄敬鸿走了?”
刘文群马上一脸戒备,抿着小嘴不敢说话。
甄子彧又问他,“我与他一起走了?”
“啊?”刘文群稀里糊涂答,“啊。”
甄子彧心里有了数,多半是狄敬鸿交待说带自己去云来了,否则魏洛不可能不来救他。想必,上山顶的路已经封死了,没人知道自己被困在了这里,就连看守的人也是生面孔,估计刘博恩他们也未必知道吧。
可真够绝的。
刘文群不敢多说,只是道:“你多吃些吧,院监临走时候说,你若是死了就不让我们晋级了。”
“院监?”
“嗯,狄敬鸿升任院监了,前几日院长亲自宣布的。”
院监,在学监之上,院长之下,观澜学院院监这个职位可是已经空缺多年了。看来,狄敬鸿这是同意了要做院长的接班人啊。
不是说要成亲?
还说要随我回北平?
男人的话啊,真是半句不能当真。
甄子彧道:“知道了,我死不了。你们辛苦了。”
刘文群听他如此说,心里踏实不少,话也多了起来,“你能想开就好,幻月阁有什么好的,他们做尽了坏事终日被江湖上各派追杀,永远上不了大雅之堂,不若归顺我们观澜吧,院监对你也好,院长也看中你,不比你在幻月阁被人利用的好?”
甄子彧苦笑,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我还真是有才了,成了幻月阁的细作。
刘文群神神秘秘的问甄子彧,“你是不是有把柄在他们手里呀?你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他说完似乎觉得自己想办法听上去不是很靠谱,继而又道,“我想不出来办法还有院监呢,他现在在观澜可是威望极高的,就连韦景丰学监都十分尊重他呢,只要他替你出头,你还怕幻月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