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敬鸿这是临走给他留了任务了啊。
甄子彧跟他解释不清,只能敷衍道:“我没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我不是幻月阁的人,与他们毫无瓜葛。你不要听信谣言。”
刘文群很失望,“喔,那我们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天冷你就别出门了。”
甄子彧心道,我倒是想出门,我出的去么?他不是没有想过破门而出,可门口那锁头比他脑袋小不了多少。关键刘文群还偷偷给他递过话,据说是的为了防止野兽,外面都洒了剧毒药粉,至少洒了五层。
具体要防谁,甄子彧心知肚明。
这些法子都是甄子彧教给那人的,他倒是活学活用,用的顺手的很呢。
甄子彧被困在小屋里,每日看着日出日落,屋内一根立柱被他划出了一道一道,一道便是一天,那些道子一天天增加,慢慢落成了一尺多高。
一日,刘文群搬来了笔墨纸砚,还有几册书。
这些东西甄子彧先前要求了两三次,刘文群都搪塞了过去,并没有给他拿来。突然把东西全都搬了过来,甄子彧暗想,眼下就要过年了,大概他已经回来了罢。
那日之后,甄子彧日日夜夜守着窗子望向院中,下雪也没有关过窗,始终没有见到狄敬鸿。
委屈吗?
自然是委屈。
甄子彧只能反复游说自己,他性子直又受了人蒙蔽,肯定是一时没有转过弯来,只要安心等着,终有一日他会回来。
等在这小屋里,总比找不到人的强,若不是自己命好又遇见了他,他们穿越到唐朝就已经阴阳两隔了,相比被他误会、受些委屈,甄子彧觉得自己宁可守在这里。可不就是命好么,你自己日日夜夜求着神仙保佑的,答应了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当然也包括自由。
游说自己成了甄子彧每日必修课,早课晚课都要上,打坐冥修,自己给自己讲道理,否则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在这里安然度日。
又一日,刘文群给他带了两件薄衣裳。
他这是,又回来了吗?
甄子彧看看时间,月末了。
每到月末,刘文群便会拿来新东西,平日,如论甄子彧如何使唤他,他也雷打不动,态度十分和善,脾气十分执拗。甄子彧心里琢磨,狄敬鸿大概一个月会回来一次。
春天到了。
从窗口望出去,远山已经披上了绿色。
大唐新国君应该已经继位了,外面改天换地一番新景象,似与他毫无干系。他就像是一个局外人,终日望着那窗口外面的山峦发呆、作画、读书、等待。
也好。
甄子彧是个能坐得住的人,除了想他,想家,无他。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没有世事纷杂,守在这小屋之中,有可以等的人有能够等得事。
甄子彧望着远山,那山峦后面似有一块灰色雾帐升起,从极目可见的地方一直伸到天空,在雾帐上方,清晰显现出另外一道山峦。雾帐极宽极长,上方的山体开始飘动,过不多时,雾帐上方的山峦呈现出一座山峰,颜色深灰,山峰上映出一座小屋。小屋下方的山峦此起彼伏游走运动,又出现了新的层层叠帐,几座山峦变幻莫测,有的坡行陡直,有的呈锯齿状,山峰的轮廓线与天空界限非常分明,山体呈黛青色,山下依稀可见双溪流动奔腾。
这幻境与对面山崖上看到的景象近乎一致,只是比那里看到的景象更加虚无缥缈,宛若云巅一瞥,令人惊叹不已。
甄子彧被这奇妙的景象所吸引,顾不得多想,拿起笔墨将眼前的神奇景象画了出来。他落笔神速,极快地勾勒出一幅绝妙山水图,甫一停笔,只见雾帐上方的山体逐渐向东南和西南飘散,之后逐渐变淡消失,前后时间没有超过半个时辰。
甄子彧惊讶地看着眼前变幻的景象,一时间忘了搁下手中之笔。这幅画太像了,只需再点上几笔墨色山岱,便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幅山水图了。
甄子彧听说过海市蜃楼,可这山间的虚幻景象,比那海市蜃楼珍贵千倍万倍,是难得一见的奇迹,没想到让他看到了。
原来,那幅画是这样画出来的,怪不得自己无论如何临摹,都似少了几分神韵。
那幅画画的不是实景,是虚幻的景象啊,双溪山真实又虚幻的景象。
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过来,“想谁呢,如此忘神?”
甄子彧几乎是下意识回头,欢喜道:“我们能回去了。”他回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眸子,不知何时,狄敬鸿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
狄敬鸿质问他,“回哪里去?”
两人近在咫尺,甄子彧的笑容僵在脸上。
狄敬鸿还在生气,目光狠厉的吓人。
片刻后,甄子彧的脸上又浮现了笑意。虽然险些被他害死,还被他关在这里三个多月,但甄子彧心里正高兴,甄子彧打定主意放下身段来哄哄他。大不了记账本,回去了再跟他算账。
闷在屋里这么长时间,甄子彧脸色更白了,像玉一样莹润可人,他转头的一瞬间,狄敬鸿险些破了功,忍不住想要抱住亲他。这些天,狄敬鸿日日夜夜在心里怨他,竟也挡不住他这盛世美颜的诱惑。
狄敬鸿恨自己不长记性,恼羞成怒,提高声音道:“问你话呢,要回哪里去?”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吓得甄子彧一哆嗦,手中毛笔的狼毫上滴下了墨汁。
甄子彧顿时不想哄人了,吓唬我,不哄你。
甄子彧转过身去,背对他念叨了一句,“想回哪里就回哪里,与你何干?”
甄子彧只是小声念叨一句,说是念叨,其实就是在撒娇。若是以前,狄敬鸿肯定抱住哄他。甄子彧还是那个甄子彧,狄敬鸿已经不是以前的狄敬鸿。
甄子彧不知道,这三个多月狄敬鸿经了多少事,杀了多少人。他只身一人摸到了幻月阁的老巢,联合清一道长等人将蔺知退追到了大漠荒山,逼他交出了幕后主事之人的名单;他将幕后主事者名单交给新皇,换来新皇一句承诺,永不为难观澜亦不命令观澜;他凭借一己之力破格升级为殿堂级判官,在观澜坐稳了院监之位,冯安然终于同意他和甄子彧在一起,只要他能将甄子彧永远关在这里,冯安然便不会再管他们的事。
这些日子,狄敬鸿心力交瘁、疲惫不堪,终日和衣而眠、提心吊胆。狄敬鸿风尘仆仆的赶回来见甄子彧,没想到,见面的第一句话,甄子彧说他想走,而且不用狄敬鸿管他要去哪里?
狄敬鸿道:“想走?”他将甄子彧的身大力扳过来,强迫甄子彧看着自己,“你往哪里走?这世上已经没有甄子彧这个人了,观澜早就给你发了丧,为了照顾你的颜面,碑文上用的是殿堂级判官之名,怎么样,我对你不不薄吧,甄,子,彧?”
甄子彧被他的手劲转的脱了力,手中的毛笔掉在桌上,慌得连忙向后看,“狄敬鸿,你放手,我的画坏了。”
狄敬鸿道:“一幅破画,整日画个没完,还说不是他送你的,你当我是傻子吗?”
甄子彧断定,这人是魔怔了。
甄子彧顾不上自己的画了,狄敬鸿正在气头上,越是跟他对着干他越是执拗,甄子彧了解他的脾气,只好强压住心里的怒火,放低姿态哄着他,“我还不是一个人没意思,才随手画几笔,这么长时间你都不理我。”
甄子彧撒娇撒的有技巧,每个字都落在狄敬鸿的心坎上,狄敬鸿眼中的怒火果然被清澈覆盖,甩手松开了甄子彧。
末了,他还不肯承认,负气一般对甄子彧道:“莫要再魅惑哄骗我,你当我是鲁林么?”
嘿?
甄子彧这个气呀,恨不得直接上脚踹他。狄敬鸿把自己比作鲁林,不就是将甄子彧比作了小燕风么?小燕风是什么货色,狄敬鸿这是故意在折辱人。
蹬鼻子上脸,说的就是这位了。能怎么办,甄子彧也不能硬跟他死杠啊,万一把醋坛子给杠倒了,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甄子彧最聪明了,他懂得进退,知道迂回,他不打算硬碰硬。他不知道这些天狄敬鸿经历了什么,但他知道,狄敬鸿既然能够安全返回来,返回来就能来找他,肯定是立了大功了。立了大功的人脾气正在傲娇之时,得哄。
哄归哄,但不能惯。再惯着他,他就要上天了。甄子彧在心里呸呸呸,即便再生气,他也舍不得咒狄敬鸿上天。
狄敬鸿话一出口有些后悔,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人,怎么都舍不得如此奚落。但话说都说了,他也不打算收回,他觉得自己以前太惯着甄子彧了,得治治这个胆大包天的人。蔺知退曾说,观澜不是铁板一块,狄敬鸿派人秘密调查了三个多月,除了怀疑对象甄子彧,也没有再查到其他人。
两个人各揣心事,互相较劲。
狄敬鸿说完等着甄子彧恼怒,甄子彧却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缓缓收起了笔墨,嘀咕道:“你看你,都是做了院监的人了,也还是如此莽撞。”说罢,他对着画上的几滴墨汁吹了口气,这滴墨是方才狄敬鸿拽他溅上去的,那墨汁四散开去,刚好附着在了山峦上,妥妥的妆点了青山。
甄子彧惊讶,原来这些细节是如此画出来的,妙啊。
这幅画,竟然成了。
第87章 长安谍影
甄子彧怼狄敬鸿, “做了院监的人, 还如此莽撞?”
狄敬鸿道:“知道我做了院监,以后就安分些,你若再不听话, 我有的是法子治你。”说罢,他转身坐在了椅子上, 默默平复自己的心绪。
狄敬鸿想, 自己还在担心什么?反正以后甄子彧永远会被关在这小屋中, 自己不用担心了啊,更不用跟他置气,在这里他只是一个被自己软禁的小玩意,只要他乖乖的, 一切安然无虞。
甄子彧关了窗,径直往床边走。
狄敬鸿的目光马上就追了过去。
其实,甄子彧只是因为他那幅宝贝山水图刚成稿, 需要放一放晾一晾, 他怕自己哪句话不顺院监大人的心, 他老人家暴脾气上来把画给毁了。于是,他打算带狄敬鸿远离那个危险的书案,这样才能让他的宝贝山水图安全。
狄敬鸿可不那么想, 狄敬鸿心里琢磨, 甄子彧往床边走是什么意思,故意勾引我吗?
这是本性不改啊。
狄敬鸿觉得甄子彧定是在幻月阁学坏的,而且登峰造极学到精髓。小燕风那种人只是学到了皮毛, 甄子彧这才是高手中的高手。
甄子彧看上去云淡风轻、干净如玉,gou引他的时候半点不比小燕风差,手段精着呢,狄敬鸿不是没有领教过。
狄敬鸿不知道,甄子彧比他早悟的那些床笫之事,想当年都是他老人家手把手教出来的。亏他还以为那是幻月阁的手笔,而且他笃定,与那个鬼九有关。
想到鬼九,狄敬鸿就怒火直冲天灵盖,崩溃。
鬼九到底是谁?是谁?是谁?狄敬鸿查遍了幻月阁,比查观澜查的还要细,愣是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
魏洛告诉他不用查了,没有这个人,甄子彧就是逗他的。
狄敬鸿偏不信。他觉得魏师兄是在安慰他,怕他因为甄子彧的“死”伤心。狄敬鸿没有伤心,魏洛倒是挺伤心的。
狄敬鸿斜眼看着甄子彧,你瞧瞧你,就连魏师兄、豫青、博恩他们知道你“死”了都替你伤心,你瞧瞧你干的都是什么缺德事,还好意思gou引我,我若是不好好治治你,对得起观澜上下吗?
狄敬鸿起身,跟到chuang边,打算好好整治整治甄子彧这个小妖,未成想刚要所有行动,小妖柔柔弱弱半推半就的跟他咕哝,“敬鸿,你轻点儿好吗,上次我六七日没能下地。”
只一句话,狄敬鸿就疯了。
你知道疼,为何还要如此明目张胆作妖?你这哪里是要我轻些,明明就是不怕死。
狄敬鸿觉得他要用尽全力折磨这个小妖,小妖才能老实,他绝对不能手下留情,定要怎么狠怎么来。他觉得不是他心狠,是有人不知死活,非要没完没了逗弄。
天地良心,其实甄子彧真的是在求情,只不过甄子彧话说的太婉约,那些婉约的话听在狄敬鸿耳朵里,就成了故意招惹。
狄敬鸿觉得,甄子彧说,明日再来不行么?这明明就是邀请。
他还说,反正都是你一个人的。这就是厚颜无耻的赠送。
他甚至说,你快些,放过我。这不就是明目张胆的索取。
三个多月过去了,狄敬鸿发现他关住了甄子彧的人,愣是没有关住甄子彧的心,甄子彧这是整日在默默精进功力,企图待我回来之后一招致胜啊。狄敬鸿不打算由着他如此胡来,狄敬鸿决心要将他整治得老老实实。
甄子彧蒙了,狄敬鸿的变化太大,他竟然摸不准这人的脾气了。
以前,这人在chuan上心心念念逼着他说话,他就是闭口不言,现在他开口说话了,那人也未见得饶了他,果然,男人的话不能信啊。
一番迂回曲折、明争暗斗之后,日薄西山之时,甄子彧终于把院监大人给伺候踏实了。
狄敬鸿张牙舞爪,又凶又狠,其实,到最后也没能怎么着,甄子彧不仅没伤着,两人还出其不意的和谐。
甄子彧身上舒服了,心里却凉凉。
他心想,完蛋了。
狄敬鸿像是已经变了一个人,他不怜惜自己了,至少从态度上看是这样的,他下手还没轻没重的,他听不进去好赖话,甚至把求饶当成鼓励索取。
甄子彧觉得自己就要抓不住这个人了,更别说回去北平再收拾他,现在都已经收拾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