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司杀抓起衣裳下榻,扭头冷道:“看你的面?若不是看你的面我早弄死他了!情深?哼,这话好听,合着我们师兄弟两个就合该当你们兄弟俩的禁脔是吧?”
元珝一手攥紧了被褥,有些来气,“好个没良心的东西!咱们两个哪个雌伏在下?”见辰司杀穿好衣衫,顾自往外走,元珝又急道:“你回来,你要去哪儿?!辰司杀,我倒是想问问你,他去找段干卓碍你何事?要你这般阻挠?你对你师哥怀的什么龌龊心思?!怎么,难不成也想对我这般对他不成?!”
辰司杀气急反笑,从腰带上扯下了元珝那块玉玦,拿在手里把玩,“元珝,哪个没良心?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当真不知吗?若不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天下,我何苦天天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南征北战?又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你利用我师哥?我如此对你,但你可曾信过我?不曾吧?若信我也不会在我与铁勒交战时逼我诈死好借机夺我的兵权!你夺我权我也不愿与你计较,也甘心无名无姓地沦为你榻上的禁脔,可你万不该忘了答应我的事!既然现在你已对他说了,那没法子了,我不能再对不住我师哥了,咱们两个也算了吧。若你还有点身为帝王的气概,别来寻我。”
辰司杀说罢,把那块玉玦往元珝身上一丢,正打红了他的锁骨。
看他头都不回的走了,元珝气得红了眼,一把抓过那块玉玦,低声咬牙道:“哪个要夺你的权?还不是看你快败了?你个好脸皮的一时想不开殉了国我该如何办?不让你诈死我还有别的法子吗?一口一个禁脔,说得自己倒委屈,也不想想在龙榻上受欺负的是哪个?”
元珝越说越来气,也懒得让人拦他了,独自仰躺在榻上。刚其实有些话元珝没好意思对辰司杀说,他之所以派元恪镇守边关,就是为了能将他换回来,不再受独守边关的苦,能日夜呆在自己身边……可这个大棒槌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罢了罢了,等他气消了再将他哄回来吧,元珝心道,那人多大人了,气性倒是一点没长,还是那么小,亏他也好意思的天天让自己哄着!帝王气概又是什么?他就是吃准了自己没有才说出来的。
第50章
“大将军,到了。”
湛渊一睁眼,正对上掀起车帘的祁明。祁明脸上满是欢喜,手朝外一指,又急又低道:“人就在那,真不敢信!大将军,快,快……”
湛渊虚虚的一抬手,扶上了他的胳膊,好容易才从车上下来。和煦的春阳耀得眼一阵阵发白,盖了盖眼帘,等眼睛看得清了才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风拂弱柳处,一白衣男子正端坐在一桌前闭目凝神,发丝衣袖随风轻浮,乱了人眼。
“大将军,我派人从四面埋伏下吧,等大将军一声令下,我们就把段干先生拿下!”祁明握紧了佩剑,咽着唾沫跺着脚,颇有些急不可耐。
湛渊低头轻咳了一阵,复又看向那人,轻声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近前。”
“大将军……”
湛渊独自一人颤巍巍的向那人走了去,眼始终离不开那人的脸庞。那人脸庞白皙明亮,眼梢嘴角略带笑,那么好看,就像是画上的人,没有一点腐烂与伤疤,与自己幼年初见的那少年一般惹人眼……
湛渊本想缓步走过去,不知何时步履不知不觉加快跑了起来,久卧病榻的躯体差点摔倒。本觉得这段路远得不像话,但终究还是踉踉跄跄的跑到了他面前。
湛渊有些喘不动气,便捂着胸膛坐在了他面前的板凳上。
正憋得脸发白,又不敢咳嗽,生怕扰了他,却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响起,“原是贵客到访,失迎了。”
湛渊微张着嘴抬头,看到那人向自己微微点头示意。
“贵客是想问姻缘吧?”那人从桌上拿起一把折扇打开,盖住半张脸轻摇了摇,竟有股子超凡脱俗的味道。
湛渊觉得胸膛里的玩意儿快要蹦出来了,越发说不出话,只木着手将怀里的东西掏出递与他。
那人接过来,打开层层丝绸包裹,见一枝枯干的桃花枝,便微微点头,“嗯。”
不等他收回手,湛渊便急着一把抓住了将他的指尖咬进嘴里,却觉他的手温热细腻,不像之前那般冰凉。
“阿卓……”
那人似有微微惊讶,但当即就反应过来了,从他的嘴里扯出手来反拉住了他的手摊在桌子上,阖了扇拿扇柄在他手掌纹路上轻划了几下,“艮、巽、离、坤皆可,可见你一生财禄无忧;坎、震、兑、干奇薄,是一生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之相。姻缘线短,情根却长。”说罢浅笑着摇摇头,“啧啧啧,又是个世间痴情小子,可怜可叹呀!”
湛渊舔干净了唇角带出的唾液,看向他眼睛,却见他看自己的眼神一片清明,不杂一丝执念。自己从未见过他对自己这般生疏的样子,不由得心慌又心惊。
“倒也不是没法子可解。”那人把一碗茶推到他面前,拿扇轻拍着桌沿。
湛渊强捺下心中恐慌,缓道:“何解?”
“我这里有情丝万根,倒可以赠与你一根。你回去种在心上人那里,姻缘不敢担保,情到是可以帮你挽一挽的。”
湛渊轻吁口气,还当他是在同自己玩闹,看着他会心的笑出来,“那便请先生赠与一根。”
“好说好说。”那人眼睛似亮了亮,“不过这酬金嘛……”
湛渊调笑道:“先生尽管说就是。”
那人合了眼,“贵客看着给吧。不过这酬金越重,这情根越深啊。”
湛渊皱眉思量了一会儿,搞不清他这是何意,把那盒子装的桃花枝往前推了推,“以此物相换如何?”
那人偷偷睁开一眼偷瞄了一下,紧接着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咳了一声提醒道:“我劝你还是拿些宝贵的东西出来换比较好,比如说你家的传家宝啥的。当然,这些东西不是我要,我是做法替你供奉着,将来才好管你事成。”
湛渊心中越发拿不定,低声苦笑:“你刚也说我无父无母,哪里来的传家宝?你又如何不知这桃枝对我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人暗自撇了撇嘴,心道这越是有钱的人越抠。又看那包桃枝的盒子绸缎着实不错,自己本做了个八卦锁想送给他的小徒儿当生辰礼物,拿这盒子装了也好看,便随意把盒盖一扣,扔到了一旁。
“罢了。”那人说着不知从哪掏出一大捆红线,从里面随意抽了一根丢给湛渊,又捻一张纸涂涂画画了半天一并丢给他。
湛渊忙小心的将红线握在手心,看那张纸,见上面画了些草药,每种草药边上还分别注明了该煎几两,如何服用,却唯独不见药名。
“你这病是情思郁结所致,往大了说能致命往小了说压根就没病,是没事闲的。凡事看淡些也便过来了,再照着我给你的药方服几剂保管还能活。嗯,放宽心,你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那人说罢闭了眼一副懒得再搭理他的模样。
湛渊使劲咬了口舌尖,“先生为何不直接写药名?”
“那玩意儿谁记得住?”那人不耐烦的哼哼道。
湛渊拿纸的手抖了抖,不由得问道:“既然先生精通药理,那在下还有件事想问询先生,先生可知世间是否有种能解百毒、起死人肉白骨的神草?”
“那你可问对人了,天底下的药草无我不晓的……起死人肉白骨的神草?容我思量一会儿……”那人说着手抚下巴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想着想着拿折扇一拍手,“哦!我记起来了,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草了,叫……叫什么来着?我忘了名了……不过世上真有种草被认为是神草,据说它能起死人肉白骨,而且世间难寻。但其实吧,那压根不是什么神草,因百年才长一枝,便被人们传玄乎了而已……那草长在西域高原与戈壁交界的一座雪山之上,无枝叶,香气能传十里,是世间极性热的草,它能解的百毒只是寒毒之类的;那所谓的‘起死人’的说法也不过也是因为那草自带毒性,食后会让人断气闭脉,出现假死的症状,十数日后才可醒过来,所以就被人当作能‘起死人’了,嗐,都是胡说八道的。而且,好像那草还有个坏处,吃多了会让人记性不好……哎,你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我还想去寻那草来着……不对不对,我闲得没事寻那草做什么?嗯……那草到底叫什么来着……我这破记性……”
湛渊听罢气得浑身哆嗦,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咬着牙道:“是不是叫无根草?”
“对对对!”那人喜得抚掌,大叫道:“就叫这个名!长在什么山上来着?”
湛渊磨着牙继续道:“比佛山。”
“对对对!错不了,就是那山!”
湛渊胸膛狠狠起伏着,想:好你个段干卓啊,你可真够狠!我给我等着!
湛渊如此想着,也彻底确定了:自己当初寻来的确实是无根草,而无根草确实真能解他身上的蛊毒。就凭段干卓这打小就记不住药名、又好糊弄人的尿性,可能幼时为了逗弄辰司杀便随口胡诌过什么“齐羽草”、“壶昼山”。辰司杀就假借了这名,好让自己误以为那解药实际上不存在。所以湛渊在地图上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什么“壶昼山”,而被湛渊的向导带去了比佛山,自己又是照辰司杀所形容的草的性状来找,所以肯定找的就是无根草……只不过他们两个都知道解药便是无根草,唯独自己不知道……
后面的事也不难猜,段干卓真以为辰司杀尸首在自己那,便去了,被自己逼迫喝了解药。辰司杀派来一同寻无根草的那些人还在自己军中,可能在段干卓端起闭息前就跟他通了气了,后又在祁明要将他埋葬时再使法子偷偷将他调换了出去……
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湛渊心中的委屈无以复加,你为何这样骗我?是因为恨我,才忍心让我吃这些悔痛吗?你以假死逼迫我还回这一世清平是否是听了辰司杀的话?可你既然见我肯听你的话,就该明白了我对你的心意,为何还忍心这样骗我?以前是那般疼我,为何那时一点都不怜悯我?
湛渊想怪他,想狠狠地质问他,可看他闭着眼一副优哉游哉气定神闲的神色,憋了这许久的怨气竟然就无形中散了。又想到他说的吃了无根草会记性不好,不由得担忧他真不记得自己了。
湛渊抖着手解开随身带的钱袋,拿了一金锭放在桌子上,“在下还有件事想询问先生。”
那人一听到金子碰到桌子的声音,立马睁开了同样亮闪闪的眼,直着眼舔着脸道:“尽管说尽管说,这世上的事真没我不知道的!”
湛渊见他这幅性急的样子记起了他为一两个铜板斤斤计较的事,见他也总算有了点烟火气,不由得笑了笑,“想请先生算算我心爱之人在何方。我同他因为战乱分开了,一连苦寻他三年寻不得,万望先生指点迷津。他日若寻得到他,在下必有重谢。”
“好说好说。”那人装模作样的闭眼一掐,睁眼开始胡说八道:“在西方!你从此处一直往西走,遇见河就向东,遇见山再向西走,遇见河就再往东,遇见山就再往西……就这个走法,不出三年保管找得到她。”
说着便急不可耐地伸手想拿金子,却被按住了手。
“先生算错了,我已寻到他了。那便请先生另算一遭事罢,在下姓甚名谁。”
那人心里破口大骂,这小爷上哪知道去?其实刚湛渊走过来之前自己便暗地里打量他了,身着华服丽袍,又有那么多随从,定是有钱有势者,又见他虽年轻而两鬓斑白,又是满脸愁容,想这个年纪最有可能因情所困,且他病重又长途跋涉而不见他父母相随,便料他父母已逝。可关于他姓甚名谁就算打死自己也算不出来啊。
“嗯……”那人又装模作样掐算一番,“你的名字同火有关……”
“错了。”湛渊垂了垂眸,想他的记性是真的坏了,他真的忘记自己了,若还记得一丝一毫便不会毫无波澜的面对自己,自己总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的。
湛渊轻握了握他的手,“那敢问先生姓甚名谁?”
那人想抽手没抽出,心里犯了嘀咕,觉得这人略怪,不耐烦道:“在下神算子。”
“我是问先生的名姓。”
“无名无姓不行啊?!他们都喊我算命的。”那人隐隐动了些怒气,还是抽不出手,心道这人到底是做什么的?看着病怏怏的没想到气力倒大。
“世人都有名有姓,为何唯独先生没有?”
“那是你们凡夫俗子。小爷是土地神,从地里长出来的,所以没名没姓。我说你抓着我干嘛?放手啊。”那人顿时换了副骂咧咧的架势,一丝都没了刚刚的仙气。
“你有名字。你叫段干卓。”
那人愣了愣,“段干卓?段干卓?这名字倒不赖,听着还有点盖世大侠的派头。行,反正我也缺个名儿,那从现在起我就叫这个了。你能放手了吗?”
湛渊不吭声,拿那根红线仔细帮他绑在左手腕后才松了手,还一连系了九个结。
“哎,不是,你系我手上没用啊,这是要系你心上人身上!”
湛渊心里其实很难受,但又想,其实也好,他忘了自己对他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反倒给了自己机会与他重新来过。
湛渊扶着桌角慢慢站起身,看着他红了眼眶,“阿卓,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段干卓有些困惑,继而大悟,“啊?难道……难道你是我的故友?哎呀,我竟然有故友!我这种人竟然有故友!……失迎失迎了,故友从何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