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知道他怕是也不清醒了,也与他说不明白,狠了狠心想今日就算拼死也得将人带出去,不能亲眼见他死在这。
湛渊似看透了他,仰头扭了扭脖子,“你昔日负他的也不少,怎么今日倒这么维护他了?”
祁明心里定了主意,“大将军,我是不想看段干先生变成今日这副样子,可我更怕你他日后悔。今日我一定会带他走,日后大将军就会明白我的苦心了。”说罢就要拉段干卓。
“这么说来你倒是为我好了?”湛渊也不阻拦,又给段干卓喂了一勺,“你要带他走便走吧。只是有一事我要告诉你。”
“何事?”
“我并不是元玄朗之子。”
祁明错愕地瞪大了眼,“你……你说什么?”
“我只不过是渊宁帝从妓院里抱出来的贱种罢了。”湛渊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忽变了脸色,哼笑着继续说,“对了,元玄朗也不是渊宁帝的种,大概也是个下贱东西吧。”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祁明猛呵一声,“你怎能如此污蔑你父亲?!”
湛渊笑着摇了摇头,帮段干卓理了理发丝,“阿卓,告诉他,无归剑里的秘密是什么?是不是说我的真实身份?阿卓,你既然早就知道这个秘密,为何不告诉你的老手下呢?阿卓,你告诉祁明,他这些年所努力的不过是一个笑话,他费尽心机想扶上皇位的不过是个下贱东西;他所仰慕的人哪里是什么高不可攀的储君,也不过是渊宁帝用来糊弄天下的傀儡罢了。”
“你混说!”祁明红了眼,将剑逼在了他颈上,“我看你是疯了!”
湛渊以指拨开,指了指一只匣子,“无归剑中的东西就在那,你自己看去吧。我之所以之前不告诉你便是想随意驱使你,你倒也是傻,还真当我拿你当叔叔待吗?”
祁明踉跄了一下,奔过去打开了那匣子,等看完里面所写之事才猛地记起刘贵被自己撵走时说的话,原来……原来这便是人人争得头破血流的秘密,原来……原来自己不过是这个惊天大谎中的一枚棋子,本无人看得上自己,可自己偏偏上赶着卷了进来……是有多不自量力,多轻狂?那自己活了这些年又算什么呢?本当那人高高在上不可玷污,才苦苦抑下对他的情动,只想着完成他的遗愿,让他的遗嗣登上帝位,可谁曾想……竟是这般……可设若早就知道呢?早知道那人本该是个贩夫走卒,自己还会对他有所仰慕吗?怕是不会了吧……如今看来,自己对那人的情谊终究也不干净,高看他的那一眼中掺杂了多少自己对权势的贪婪?
祁明回过头望向湛渊和段干卓。
湛渊一边拿着粥勺逗弄着段干卓,一边放缓了声教他说话,“阿——卓,你是阿卓。乖,说,阿——卓——”
段干卓置若罔闻,只会呜呜叫唤着顾夺粥碗。
只如此两三次,湛渊便失去了耐心,一把将碗砸在了段干卓身旁,吓得他坐在地上蜷缩了身子。
祁明闭着眼苦笑一声,原来也不过如此,本真当湛渊情深,可如今看他却与自己别无二致。人还是那个人,不过痴了傻了,对他的情就变了……人啊,欢好时满腔的一往情深,可这一往情深对的哪里是一个人?图的或是那人的权势,或是那人对自己的好,只要那人稍微变了一点,失了权势,给不了好处,这一往情深扭脸就成了无情无义。
祁明丢了剑,大踏步向外走去,心中冷笑,自己尚且救不了自己呢,又如何救得了别人?
湛渊垂着头看段干卓费力地用蜷缩的双手试图挖起撒在地上的粥,不发一言。
段干卓好不容易用指尖勾起一点,正要往嘴里放,湛渊猛地扑了过去。
不管段干卓的哭闹推搡,湛渊只顾死死抱着他,泪流进了大张着的嘴里。
“阿卓……阿卓……祁明也走了……我只有你一个了……你好过来,好过来对我好……除了你,世上再也没人心疼我了……”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虐来虐去的还能不能好了?!
第71章
“你干什么?拿出来!”
那小丫鬟背着手一哆嗦,捏紧了那一个馒头,“香凝姐,我……”
那被叫做香凝的大丫鬟劈手夺过了她手里的东西,一拧眉头,“怎么?连府里的规矩都忘了?只准在这吃,不许带出去。”
那小丫鬟低下了头,低声道:“不是我要吃,我是想……”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许!”
“可是香凝姐,我们都饿了那人三四天了,我怕……怕真把他饿出好歹来。再说了,万一大将军再突然回来呢?大将军可是吩咐了我们几个好好照料他,若被大将军发现了,我们脑袋也不要了吗?”那小丫鬟抬起头似有期盼地望了望旁边的一个嬷嬷,“刘妈妈,您说呢?”
那个嬷嬷也只管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并不搭腔。
唤作香凝的丫鬟把那个馒头丢进了泔水桶里,“怕什么?大将军现在十天半月也不见得会回府一趟,就算他要提前回来也自然会有小厮提前告与我们。明睐,你怎么不想想,若不是那个疯子,香玉姐怎会落个奴籍?还有那些小厮又怎会被赶出府去?饿他一顿还算是轻的了。”众人一听忙都应和她,那明睐也不敢再多言了。
待到夜深人静,明睐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仍睡不着,忍不住偷偷爬起来,抓了一把摆盘的果脯和两块糕点揣怀里,又拎了一壶隔夜的茶水,溜进了那个房间。
房门的“吱呀”响声惊得明睐不敢乱动,等了好一会儿才蹑手蹑脚地举着蜡烛进去了。明睐看到那个角落的黑影瑟缩了一下,便忙冲他“嘘”了一声。
走到离他一米远,明睐不敢近前了,惴惴道:“我来了。我给你解开,你别像上次似的咬我了好不好?上回差点被发现。”
段干卓的答复只是瞪大了眼,受惊般的往后缩了缩。明睐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他,见他没大动作,忙一把帮他扯下了口中塞得手巾。
一扯下来明睐又吓得退了几步,见他只是瑟缩着身子,没再瞎叫唤,这才松了口气,将包着糕点果脯的手帕丢了过去。
见段干卓毫无反应,明睐急得用手做了个吃饭的动作。段干卓这才反应过来,拖着铁链费力地用膝盖和胸膛挪动了过去。
因双手向后绑着,段干卓趴在地上用牙撕咬了好一会儿才将帕子解开,立马狼吞虎咽地舔吃起来。
明睐看着他这幅样子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尽管知道他什么都听不明白但还是忍不住安慰道:“你再忍忍,等……等大将军回来了,他们就不敢饿你了。唉,也怪你自己,但凡你还能懂一点事,他们也不敢这样欺负你。”
明睐见他旁边的那只盛水的碗也空了好久,忙帮他添上了茶水。
段干卓伸直了眼,不等她拿开手,就用嘴把碗沿叼进嘴里,跪在地上仰着脖子喝,水弄洒了一半。
喝完了段干卓用嘴把碗放地上,满眼惶恐地看着她。明睐忙又帮他满上。如此几遭,段干卓似乎才喝够了,又趴在地上专心致志地吃起东西来,发丝和脸颊上都沾上了碎屑。
明睐见他这幅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哥哥也是得了这种病,当初你说要治好这种病症,我还暗自欣喜,可没想到连你自己也……不过我哥哥比你好多了,他起码还有我娘照料他……你呢?你还有家人吗?大将军现在不常在府,也照料不到你,你要是能回家就好了,亲人才舍不得看你这样呢。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吗?”
见他毫无触动,明睐才觉出自己的好笑来。这人据说是从中原来的,就算有家肯定也离这里十万八千里,他现在又疯又傻,腿又不能行,哪里回得去呢?
要是自己能给他家人报个信儿就好了……唉,自己净瞎想,这又怎么可能呢?
明睐又帮他把碗添满了水,才起身退了出去。
明睐刚刚躺下不久,忽然见房外廊上的灯被点了起来,又听到房外一个小厮急促的喊声:“快都起来收拾收拾,大将军明日回府!”紧接着又传来了老管家低哑的咳嗽声,“快都起来,香凝啊,你快带几个人去帮那人洗漱。”
“那个疯东西怎么还不死?!天天折腾死个人!”隔壁香凝尖着嗓子骂咧咧道。
“要让大将军听到,你的小命还要不要了?!”老管家咳了口痰,呵斥了一句。
明睐也忙起身,心里还有些高兴,一是为自己回来的早,没被发现;二是为那人,大将军回来了,那人也能好过几天了。
众人收拾了大半夜才松了口气。清晨,明睐又早早被打发去街上买新鲜牛杂。刚走到摊前就被旁边卖菜的小贩吆喝了一声,“明睐姐,可巧了,这二位正在打听去大将军府的路呢,你给顺便带一程,说是大将军的故交呢!可不敢怠慢!我一瞧这面相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明睐忙扭头去看,见是一男一女,男的鹰鼻鹞眼,身量修长,正摇着一把白玉折扇;那女的面貌极为俊美,只是面色不善,似颇带怒气,还手持一把剑。
明睐忙施了一礼,迟疑道:“不知二位是?”
那男的收了折扇,微点头露齿一笑,“姑娘多礼了,我们是你府上大将军的故交,今日来探访他,还烦请姑娘带我们前去。”
那女的一听他的话更恼了,“呸!哪个是那恶贼的故交?!看我一会儿不宰了他!”
明睐吓了一跳。
原来这二人并不是旁人,正是辰司杀与言敏。
当初湛渊带馒头回到若缺山不久,言敏便在言有宗的医治下醒了过来,闹腾着非要找段干卓,跟辰司杀要人。辰司杀开头还想糊弄她,后来见实在糊弄不过她,也怕她真为段干卓耽误一生,只得将实情告知与她。说段干卓早前就与元恪生了情,现在虽已忘了前尘往事但仍钟情与他,跟他回边关过逍遥日子去了。言敏哪里肯信,非道辰司杀骗她,非要亲眼见段干卓不行。辰司杀实在被她闹得没法子,想让她早死了这条心也好,便答应了带她来寻段干卓。辰司杀其实也不太放心,想顺便看看他那个傻师哥这些日子以来过得如何,有没有被湛渊欺负了去。二人也没跟言有宗打招呼,便偷偷溜了出来。
辰司杀自知对不住这小师妹,一路上各种赔小心道不是。眼下看她又生气了,忙拉了拉她,好生哄道:“哎哟哟,好妹子,咱俩来之前可是怎么说的?”
“哼,我可什么都没跟你说好,等见到他我便把他带走。”说罢扭了脸不再理他。
辰司杀只得跟明睐赔笑,“姑娘,我这妹子心急,烦请快带我们去吧。”
明睐心里生了疑虑,但又想万一真是大将军的故交自己可担待不起,不如带他们回了府让管家定夺。忙应了下来,匆忙买好了菜便在前面带路。
路上,辰司杀瞥了眼她的菜篮子,故意道:“姑娘,怎么放着新鲜的牛肉不买,却偏买些牛杂碎来吃?”
明睐并无防备,忙道:“府里一位先生爱吃牛杂汤。大将军每每都是亲自做了来给他吃。”
辰司杀听罢心先放下了一半,如此看来湛渊对他师哥倒是真上心,没有亏待着他。等小师妹见了他们二人的恩爱样子大概也就能放下执念,肯跟自己回去了吧。
湛渊刚一进府,那个看守桃树的老仆就抢先老管家迎了出来。
“大将军,您回来了。上回先生摘桃时还拉下了个,现在已经熟透了,您要不先去瞧瞧?”那老仆谄媚道。
湛渊一听果然转了脚步,先往后院走去。
老仆在他身后颤颤着陪着,“大将军,您瞧,多好的桃子!”
湛渊抬首去看,在半高的树枝上果然有个显眼的桃,足有一个拳头大,已泛着熟透的米白色,桃尖上的红跟鲜血似的,绒毛上还沾着些露珠。
湛渊只抬手轻轻一碰,那桃就掉进了掌中。湛渊揩了揩小心地放进了衣袖中,想熟成这样该是很甜吧。一想到那人狼吞虎咽地吃这桃的样子,湛渊不自觉地笑了笑,冲那老仆道:“下去领赏吧。”又冲管家道:“吩咐下去,多准备些衣物干粮和银票,再让人多备几辆马车。要快,我今日便走。”
“大将军,您这是要出远门?”
“嗯。”沉甸甸的袖口让湛渊心中喜悦,“我要带他出去寻访名医。军务我已经安排好了,也向朝廷递了道折子,荐了人代理,这府中的事你全权料理即可。”
老管家一听就傻了眼,他在这这些年了,可从未听说过这病症能治好,难不成他要为那个疯子一去不复返了,连这大将军的职位也不要了?
“大将军……那您这……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湛渊没吭声,他也没信心一定能医好他,但却已定了心,那便是不再弃他。
打段干卓开始疯癫以来自己便有些怕见他,不忍心见他那副样子,更受不了他如此待自己,故时常躲着他。湛渊近来躲军营里十几日终于想明白了,他这副样子都是自己害的,自己哪能再抛弃他?他对自己不好才好,自己才好还他以前欠的债。以前是他对自己好,怎么轮也该轮到自己对他好了。以后若能医好他固然好;若真医不好,就这样与他浪迹天涯一生,倒也不赖。
想着,湛渊难耐心中的思念,便问:“他近来可好?”
“好好好。”老管家忙道,“近来也不大闹腾了,静了些,不太打人了,而且一顿饭能吃两大碗米饭呢!”
湛渊浅笑,“下去收拾东西吧,我去瞧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