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闳,”李定捷叫了他的字,“你别这样,还会有好女孩的。”
关仲阔死死咬着后槽牙:“难道我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李定捷没法回答这问题,只是想到了那些逝去的故人,说:“我不能看着你跟他们一样。”
无上忠烈,却在死后得了个恶谥。
唐元对于此事,不可谓不尽心竭力,为了平息李道恒的怒气,同时还不得罪他老师,想破了脑袋要找弥补的法子,找齐晏平谈了好几回:“兄长,如今挽回帝君圣心才是最要紧的事,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了老师,别让老师担心,听我一回吧!”
“不行,我要是干了这种事,那不是让父亲担心,是让父亲蒙羞!”
唐元叹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帝君的,你另外进献个美人给帝君,既无伤大雅,又可保齐氏一族,何乐而不为呢?”
“帝君的后妃已经足够多,更不要说其他没有名分的侍婢,若是天下女子都到了帝君的后宫,百姓又怎可安宁?”
“若不是女子呢?”
齐晏平颇为惊讶:“唐相这是何意?”
“我记得老师那里有一个小师弟,一双丹凤眼长得甚好,帝君必定喜欢。”李道恒时常淫心大发,见着好看的便要,有时候雌雄不顾,上了再说,去年唐元见到长成少年模样的颜俞,就知道必定合李道恒的心意。
齐晏平一听丹凤眼就知道了:“你说俞儿?不可能,俞儿是父亲手心里的宝,平日宠得最过,若是父亲知道你我二人想过此事,恐怕以后也不必自称齐门子弟了。”
“平日宠得过那也是个外人,总不能为了一个异姓之人,连自己的子孙都不要了。”唐元说,“更何况,老师以前常说,爱人要从自己的亲人开始,是不是这个道理?”
齐晏平从来也不知道,唐元竟是这么一个人,为了讨帝君欢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样的人任楚相,大楚怎么还能中兴?但是自己毕竟为人臣子,实在得罪不起唐元,只得说:“俞儿我是动不得的,你自己去与父亲说。”
唐元在齐晏平那里碰了几次壁,干脆直接到李道恒面前献宝去了,这天下,哪有帝君要不到的人?到时就算齐晏平不同意也没有用。
“臣知道这几日帝君日夜为纳妃之事烦心,特地来为帝君解忧。”
李道恒深感今年的女子不如从前,除了齐映游,竟再没有哪个女子能有这般端庄秀雅的神态。他人虽荒淫,却偏偏最是喜欢端方的大家女子,如孙秋意、齐映游之流。齐映游与魏氏结亲,他实是恼怒了好一阵,唐元这么一说,他也没多大兴趣,只敷衍似的道:“说来听听。”
“臣确是未曾见得齐映游一般的端庄女子,但是,有一男子,”唐元悄悄抬眼觑向李道恒,“却是胜过许多女子,不仅骨相皮相俱佳,而且性情潇洒恣意,不拘一格,想必帝君会喜欢。”
李道恒一声嗤笑,只当唐元夸大其词,这天下都是他的,有没有这样的男子他会不知?
“想来帝君定是不信,”唐元跟着李道恒从太子到帝君,少说也有近十年,自然知道他怎么想,“只因此人乃齐方瑾齐先生门下的学生,尚未加冠,更不曾离开齐宅,所以得见的人并不多。臣准备了此人的画像,帝君一看便知。”
”齐方瑾的学生,能有什么好东······“
李道恒一句话没骂完,却是被唐元展开的绢布震住了。唐元长于丹青,画中那一双丹凤眼虽静止不动,李道恒却不由得浮想联翩,仿佛美人已在他身前顾盼生姿。
“叫来看看。”
唐元知道,李道恒虽没有表现出十足的兴趣,但这一句已是够了。“此人今年春初已同齐先生一并周游去了,须得等他回来。而且,按照此人的个性,叫是叫不来的,还得有合适的时机。”
“你安排,予要尽快见到他。”
“臣必定竭尽全力。”
齐映游尚不知自己逃过一劫,只在魏致的纳征之礼到齐宅的时候重重吓了一跳,心中有些失望,她本以为会等到徐家的纳征,却不想等来了北魏的:“父亲,要让映游远离故土吗?”
齐晏平何尝舍得?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乖巧懂事,任劳任怨替自己侍奉齐方瑾。嫁给魏渊,此后便是魏国人,若无大事,后半生相见的机会也不多了。可是,他还能怎么选呢?天下这么大,但他们能去的地方那么少。
嫁给魏渊也不是不行,总好过嫁给别的不认识的男子,齐映游将一腔委屈纳入腹中,祈求道:“父亲,映游唯有一请,可否将亲迎之期往后推些时日?映游想在家中多留些日子。”
齐晏平明白她的委屈,但是身为女子,许多事情由不得自己决定,于是点点头:“为父会和宁成君商讨。”
冯凌躲在廊道里看那些北魏来的人,只觉好奇,尚不知这些人将会永远地带走他的映游姐姐,教他那点念想都消散风中。
齐映游从偏厅出来,便觑见冯凌的小脑袋,她走过去,问:“凌儿怎么在这里?”
冯凌长得慢,如今只到齐映游的肩膀,微微抬头:“这些都是给映游姐姐的吗?”
他说的是纳征之礼,齐映游心中忽然尽是苦涩,勉强点点头,忍着哭腔:“凌儿要快快长大,好好照顾自己。”
冯凌拉着她的手,为齐映游的关心欢喜不已:“凌儿快快长大,照顾映游姐姐。”
齐映游不说话,只是笑,但是冯凌仿佛看见姐姐眸中有薄薄的泪。那时的冯凌还无法理解映游姐姐奇怪的神情,人怎么能一边笑一边想哭呢?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修文和改文案效果都不大,俞儿确定是要凉了…
俞儿:我暴风哭泣!
☆、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周弘让)
立秋之后,魏渊行冠礼。冠礼在魏氏宗庙举行,齐方瑾为来宾,冠礼从早上便开始,魏渊在家中沐浴更衣,行至宗庙,魏致、齐方瑾与几位叔伯在宗庙等候。魏致上告祖宗后冠礼开始,魏渊长跪于席,齐方瑾为他加冠三次,先是黑麻布做的锱布冠,表示此后有治人的特权;接着是白鹿皮做的皮弁,表示此后要服兵役;最后是爵弁,一顶赤黑色的平顶帽子,表示此后有权参与祭祀。
魏渊谢过老师,齐方瑾看到自己又一个学生成人,甚是欣慰,端过酒觚敬酒。魏渊接过酒一饮而尽,因魏渊母亲已逝世,见母亲的流程便省了,直接由齐方瑾取字。魏渊灵心惠识,深心探道,正应渊玄一说,故取字“玄卿”。
接下来魏渊便是到处去见人,先是兄弟姑姊,后换礼服戴礼帽带礼品,进宫去见魏王,后又见卿、大夫、乡先生,最后魏致向齐方瑾敬酒表示感谢,礼成。
一整天下来,直从天亮累到夜幕降临,颜俞光是听说就不住咋舌:“徐怀谷的冠礼也没有这般复杂。”
想来,魏氏是正正经经的贵族,礼仪自然繁琐些。颜俞忽然想到自己,徐谦虽然不是贵族,但是人家好歹有亲爹娘,有祖庙,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到时候如何行冠礼呢?他曾问过魏渊,老师会给他取什么字,但却没想过,老师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为他取字。
冠礼后魏渊休息了两日,齐方瑾便要他们出去看看,毕竟出来半年有余,还未曾去见识过各国民生,实在说不过去。
颜俞问:“看些什么呢?”
解决了魏渊加冠和为齐映游许亲两件大事,齐方瑾心情好了不少,耐心开导他:“如果让你去治理一个国家,你会看些什么呢?”
“看城防是否坚固,百姓生活是否富足,庄稼收成是否良好。”
“仓廪足而知礼节,可不能只看富足······”
眼看着自己最讨厌的仁义道德要来了,颜俞赶紧说:“还要看百姓生活是否有序,额······”说到一半又给忘了。
魏渊偷笑,赶紧解围:“老师不必担心,我与兄长会带着俞儿的。”
齐方瑾点点头:“那便去吧。”
这样的事从前徐谦和魏渊做过不止一次,即使要看收成是否良好也没有到过农田中,但是颜俞却是头一次,对所有事情都充满了好奇,竟拖着两位兄长站到了田埂上,眼底尽是金黄的麦浪,农民就在其中弯腰收割。
“其实就算真的要看收成,也不必亲自来。”魏渊说道,“向治粟内史问一声便是了。”
治粟内史是九卿之一,管租税赋役,若是收成差了郡县长官自然会上书禀告,以魏渊和徐谦的身份,向治粟内史问一声今年全国各地收成如何,算不得大事。
但是颜俞不以为意:“可若兄长不亲自看一看,又怎么知道耕种与收割辛苦?”
魏渊看了眼沉默的徐谦,笑笑:“倒是俞儿有心。”
徐谦却是问:“怎么魏王没有请老师入宫?”
魏渊道:“王上不同于晋王,没有野心,亦不求上进,大约不会请老师了。”
颜俞心想这不就是胆小么?却又不好意思说,便再没人说这个话题了。
几人在宁成、高陵城内及附近走了十来日,北魏秋日凉爽,不像安南依旧炎热,几人早早穿上了厚衣服,山岗上的枫树一片火红,见惯了安南秋日的颜俞着实为此惊艳,不住感叹:“原来秋日也这般热烈!”
魏渊微笑不止,这就是他要的秋风,只可惜高陵秋蝉稀少,是要等到以后在安南细赏了。
“俞儿,明日兄长带你去策马吧!”
“好啊!”颜俞以前总听魏渊说北魏有大片广阔的草原,一望无际,在那上面可以无忧无虑地驰骋,长风猎猎作响,人马迎风奔腾,那真是心胸最开阔之时。
那时颜俞还被困在小小的骑射场里练习骑射,听他说这些,心痒得厉害,如今终于要体会一回了,怎么能不高兴?
徐谦不置可否,好像什么都随他去。
魏渊和他们两个一起长大,从离开东晋起,就发觉他们俩不对劲,前后几个月,一会好一会坏,这十来日又不怎么说话了,定然是有事,怕是他们自己都没理清楚的事。
草原在宁成北面,来回也得两三天,魏渊和徐谦同齐方瑾说过,老师允许后才带着颜俞和几个仆人前往。
颜俞一路上心都飞走了,好似脱了笼的鸟儿,欢喜之意到处漫溢,因着魏渊一路同行,徐谦一算,竟已有半月不曾单独与颜俞说过话,从前不觉有异,如今倒是难熬得很。于是悄悄打定主意,到了草原上,必要把事情同颜俞说清楚。
只要颜俞有那个意思,他拼着一死,也要与俞儿共进退。
却不曾想,颜俞一到草原上就已经被魏渊带走了,徐谦心中一阵懊恼。
魏渊远远回望了一眼徐谦孤单的背影,颇有些戏耍兄长的得意,又回过头问颜俞:“俞儿,你最近跟兄长是怎么了?”
颜俞心一空,仿佛觉得□□的马颠了他一下,吓得他差点摔下马来:“没,没什么啊。”
“这还没什么呀?是不是要被吓得摔断腿才是有什么?”
“我哪有?”颜俞低头掩饰着,并不看魏渊,“我本来就讨厌那徐怀谷,兄长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俞儿,你真的知道什么是讨厌吗?”魏渊摇摇头,“讨厌一个人不是这样子的。”
“那是什么样?”
“故意闹他,气他,与他说反话,分明是要他多看你几眼,可又怕他,躲他,是担心将来会失望。”魏渊顿了顿,“俞儿,这是动心了。”
“动心是个什么东西?”颜俞胡乱攀扯,“心都不动,那不是要死了?”
魏渊笑了:“说浑话自是说不过你,你自己想。”说罢,竟是掉转马头朝扎营方向而去,颜俞叫都叫不住。
“玄卿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俞儿呢?”徐谦奇怪。
魏渊欣赏着他的表情变化:“兄长担心俞儿?”
“自然是担心的,他一个人······”话音未落,两人就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马嘶声,魏渊尚未反应过来,徐谦却是立刻翻身上马,惊慌的声音碎在“咻咻”的马鞭声中,“俞儿!”
草原上的风舒卷,骑在马上却感觉异常猛烈,刮得颜俞脸蛋生疼。他心中一团乱麻,本想借着疾驰一番忘掉烦心事,哪知马儿突然受了惊,马头高高扬起,差点没把他甩下去,颜俞慌张地拉住缰绳:“你别甩我呀!”
徐谦奔驰而来,只见颜俞正东倒西歪地黏在马鞍上和□□的马争夺控制权,随时都有可能被摔下去,他赶紧驾马过去:“俞儿,小心!”
一听见徐谦的声音,颜俞顿时慌了神,片刻的分心让他在这场人马之战中落了下风,天旋地转之间人已被重重摔落在地,全身骨头都像散了一样,眼前一片昏花。
甩掉人的马顿时兴奋不已,长嘶一声,原地蹬了两下便跑远了。
“俞儿!”魏渊也赶过来了。
徐谦紧赶慢赶地下马去扶颜俞,其实草原土地柔软,加之马儿也没有多疯狂,没摔出伤来,只是刚刚那一下,颜俞整个人被甩在半空,又重重坠下,实在把徐谦的心都给吓停了。
“俞儿,你没事吧?”
颜俞除了浑身上下疼,确实没大碍,可想着自己在徐谦面前出了个大糗,丢死人了,当即扭过头去,不敢看他,话也不说,魏渊又奔过来,神情与语气俱是自责不已:“怪兄长,兄长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的,快让兄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