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元好问)
次日,魏致好生招待了齐方瑾师生几人,饭后便请了几人到前厅商谈魏渊的冠礼事宜。
魏渊今年二十,魏致年初就已请人占卜,选了秋天的日子来行冠礼,魏渊是魏国王亲,冠礼比徐谦那会麻烦得多,需早早预备着。
冠礼来宾定是齐方瑾了,当日须得向魏渊敬酒,为他取字,齐方瑾心中对此事已有计较,商量结束后又说起另一事:“渊儿加冠后,便可娶亲了。”
“正是,成人成家,成家后方可立业。”魏致应道。
齐方瑾问:“不知宁成君可有为渊儿择妇?”
魏致一听,便知齐方瑾这是要给魏渊许亲了,欢欢喜喜道:“尚未,先生可是有人选?”
齐方瑾笑了:“老朽孙儿,名唤映游,今年及笄,年龄正好。”
原本心不在焉的颜俞一听“映游”两个字,猛然惊醒过来,放在桌上的手一翻,竟打翻了茶杯、碗,茶水满桌流淌,好在动静不大,没人理会他。
“先生的孙女自是端庄淑惠。”魏致笑着应道,齐家历代为官,齐方瑾更是名满天下的学士,这一桩婚姻也算得门当户对。他转头面向魏渊,“渊儿以为如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魏渊没了父母,这些事自然是兄嫂代劳,问他如何本就是虚辞,好在魏渊对齐映游印象甚好,便点头回答:“一切听从老师与兄长安排。”
徐谦刚听完齐方瑾说把映游许给魏渊,心中不胜欣喜,这段时间悬在他头顶的利剑终于落下来了,没伤到任何人,脸上笑意掩盖不住,下意识便朝颜俞望去,不料却看到颜俞用袖子慌慌张张地擦桌子,又不敢弄出声响,狼狈得很。
可是徐谦一点也不觉得他狼狈,他太久没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看着他的俞儿了,只觉可爱,笑着笑着,视线竟渐渐模糊了。
颜俞擦桌子擦到后面,袖子都湿了,余光竟瞥见徐谦在笑他,怒上心头,竟想一壶茶直泼到他脸上去。
徐怀谷!
可颜俞怒完才意识到,徐谦前些日子疏远他,是有原因的。
大人们还在上头相谈甚欢,魏渊的终身大事就在徐谦的暗喜和颜俞的喜怒交加之中定下了。
接着齐方瑾与魏致商量了六礼,若是放到平时,齐方瑾是一道礼也不愿意省的,如今立秋大选在即,他也顾不上这许多了,来前便已在祖庙纳吉,魏致只需把纳征、请期和亲迎做好便行了。
如今最紧急的便是把齐映游的名字从大选名单上撤下来。
“我改日便到高陵告知王上。”魏致虽只是魏王的堂侄,封地也小,但是名分在那儿,魏渊许亲,必要上报魏王,魏王再告知帝君,以示尊敬。这么一来,几乎整个魏国都会知道魏渊要娶齐映游。
魏落蝶坐在长嫂身旁,一听哥哥要给自己娶个嫂子,欢天喜地,傻乎乎地仰头说:“落蝶要有两个嫂嫂了。”
嫂嫂揽着她,柔声道:“是呀,落蝶开不开心?”
魏落蝶点点头,又问:“落蝶什么时候成亲?”
“不害臊,小小年纪就说这个,等你长大自然要把你嫁出去。”
魏落蝶本就是不害臊,指着终于擦完了桌子,心中又喜又怒的颜俞:“我长大了,要嫁那个哥哥。”
颜俞脸都绿了,众人都为魏落蝶的童言无忌大笑,徐谦也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只有颜俞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讨论完魏渊的婚事,魏致竟又将目光放到了徐谦身上:“徐公子去年已加冠,不知许了婚事没有?”
徐谦的眼神颇有些慌张,在颜俞、魏致和齐方瑾几人间来回好几次,才说:“劳宁成君挂心,在下尚未许亲。”
颜俞好不容易放下去的一颗心又被吊到了半空,他怎么忘记了呢?就算没有映游,徐谦也迟早是要成婚的。
魏致不住称赞徐谦端正有礼,但是魏渊觉得徐谦听了这些话,却不大开心,再回头看颜俞,情绪更是低到了尘埃里。
冠者,礼之始也,嘉事之重者也。因着冠礼的重要性,之后的日子十分忙碌,整个宁成君府邸日日都是杂乱的脚步声。加冠那日要穿的玄端服,戴的三重冠,祭祀所需要的一切物品,都要一应不落地准备好。
颜俞在魏渊房里看制衣的匠人为他量身体尺寸,心中有些惆怅:“这次回去,家里就只剩下我和凌儿两个没加冠的了。”
魏渊笑,还要给他降一级:“是啊,就剩你们两个孩子了。”
想到冯凌,颜俞颇觉愧疚:“去岁因着兄长加冠,凌儿错过了一季莲蓬,今年出游,又错过了一季,凌儿定要骂死我了。”不过颜俞的情绪变化很快,倒也没有为此事想太多,一转口又问,“兄长想当大人么?”
魏渊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俞儿,这世上的事,本没有那么多想不想,想得太多,何尝不是一种束缚?”
“可是,”这些话让颜俞想到了徐谦,“难道兄长就没有想要的东西吗?”
“有啊,春风春鸟,夏云暑雨,秋月秋蝉,冬月祁寒,皆是兄长所求。”
才不是,颜俞闷闷地想,这些东西,即使不求,一样要来,可若是那不来的呢?
魏渊想到这段时间颜俞的反常,虽还不明确是为了什么,但却知道颜俞执拗的性子,那是多少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认定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更改。魏渊叹了口气,在他肩上拍了拍:“俞儿,莫要在冬日里求那春天的花,世事本不由人,不要为难自己。”
是这样吗?颜俞懵懵懂懂地想,他想要与徐谦在一起,是在冬日里求春天的花吗?外头已是炎炎盛夏,他却偏偏想要为难自己。
宁成君的府邸很大,与齐宅里住一排卧房不同,魏致给他们每个人都安排了独立的小院落,门前栽树,屋后引水,和风与流水相乐,清幽至极,即使外面忙成一团,院子里也不受影响。
徐谦好不容易偷了几日闲,正躲在凉亭里看书,颜俞却来了。
“兄长。”颜俞低低叫了他一声,那委屈的样子,好像是做了错事来请罚的。
徐谦心跳快了些,勉力控制着放下书,笑问:“今天不去看渊儿筹备冠礼了?”
颜俞走到他旁边坐下,闷闷地摇摇头:“看了几日,没多大意思,你呢?”
“我?”徐谦好似预感到了他要问什么,更慌乱了些,只得随便答几句:“老师在宁成君的藏书室里,有人伺候,不必我跟着,就当是偷懒了。”
夏日的风“簌簌”地吹过树叶,撩拨得颜俞心头一阵一阵慌乱,可认真算起来,也并不知道是风撩拨了他,还是他撩拨了风。
“兄长没有什么话要与俞儿说吗?”
徐谦双唇一动,却是六神无主,他若是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必等着颜俞来了。他这么多日不出去,未尝没有躲着颜俞的意思。
是,不必娶映游了他开心得很,但是这能代表什么呢?难道没有映游,他就可以一辈子不娶妻吗?
俞儿才一个十七岁,少年意气,血气方刚,怕是还没有做好准备就有了那个吻,那么冷静下来之后呢?他会想要与自己共度一生吗?
问题太多了,他却没有一个能拿来解忧的回答。
“兄长不知······”
屋后潺潺的水声传来,这院子实在太幽静了,静得令人心慌。颜俞望向那蓝蓝的天空,团团的白云飘浮,这就是魏渊想要的夏云,再来一场雨,他就满足了。
他怎么能这么容易满足呢?
颜俞心中满是酸涩,原来以为徐谦要娶映游,失落之余还有个生气的理由,如今连徐谦将来要娶谁都还不知道,想发泄都没有地方去。他心情复杂,但是语言无法表达万一,眼泪更是廉价,于是神色如常,问:“兄长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么?”
想啊,想的正是你,徐谦知这绝非君子所为,但是他控制不了。将来他与颜俞的亲事大概也像魏渊一样,由齐方瑾拍板,这个傻俞儿,难道会倾心自己一辈子吗?
更何况,如果齐方瑾和徐贞一定要给他许亲,他能拒绝一辈子吗?
“尚未,俞儿呢?俞儿想跟兄长说什么?”徐谦强撑着眼里要涌上的泪水,仍故作轻松。
他们都在等对方的一句承诺,却谁也不愿意先开这个口,颜俞见他这样小心翼翼地绕远路,再也熬不住,一双眼睛通红,涩涩地说:“兄长昨日对我说,要我莫在冬日里求那春天的花。”
颜俞一向骄傲,少有这般想触碰又缩回手的模样。徐谦心都要碎了,什么冬日春日的花,如果你愿意,兄长为你栽一世的花,四季亦不能使它凋零。
“俞儿······”徐谦脸上尽是为难,“兄长说过的,只要你开口,兄长什么都会给你。”
兄长会竭尽所能,只要你说一句。
“那兄长呢?兄长可曾想过自己要什么?”
怎会没想过?只是怕要不到罢了。
“兄长,”颜俞看徐谦一动嘴唇,生怕他说出什么自己不想听的话来,赶紧先开了口,“我还是,先回去吧。”说完竟是落荒而逃。
徐谦看着他的背影,屋后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心里却空落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把文案改了,应该是最后一次改文案了,俞儿命不咋好,唉……
俞儿:今天也是等人来看我的一天。
☆、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李冠)
颜俞本以为那一吻便是永远了,但是徐谦又悄然远离了自己。后来以为不必娶映游,这恼人的事也跟着结束了,可是原来这世上的束缚真的多到数不清。今天本也是鼓足了勇气前来,但他终于知道,有许许多多的事情不是他们都无能为力,更何况,他们俩谁也没说什么不是吗?
他本不知自己可以如此懦弱,倒是徐谦让他知道了。
他想,他应该冷静几天。
魏致带着写好的表入宫去见魏王。魏王名唤魏方,已过不惑,却终日战战兢兢,尤其是东晋自上一位晋王明确表明他们的称帝野心以来,魏方几乎每日都在想如何保全魏国。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没有什么当明王的自觉,只想在这乱世之中安安稳稳活下去。
一听见魏致来了,魏方便疑心是出了什么事,勉勉强强才在殿上摆出了个威武的样子。
“见过王上。”魏致恭恭敬敬下拜,又将写好的书表呈上,“半月前渊儿已与大楚安南伯齐定下婚约,特来上表告知王兄。”
只是订亲,魏方松了口气,接过书表:“寡人都要忘了,渊儿今年便是弱冠。”
“正是,秋日便要行冠礼,冠礼之日渊儿需进宫拜见王上,到时还望王兄赐教。”
魏方忽然想到什么,问:“齐方瑾齐先生可是在你府中?”
“是,王兄可要见那齐先生?”
魏致还想着王上是不是要趁机问点治国之道,不料魏方连连摆手:“不必不必,你好生招待就是,至于渊儿的婚事,寡人在秋日上贡时一并告知便可。”
“王兄,这正是为难之处,伯齐今年及笄,正符合帝君大选的条件,还需王兄及早将此事告知帝君。”
魏方“嗯”了一声:“寡人派人快马加鞭就是。”
纳妃定在立秋之日,名册已准备好,只待仲夏便可发至各家。李道恒看过部分女子的画像,倒还真看上了齐映游,连着几日上朝,眼神都在齐晏平处流转,心想这齐晏平长相平平,却生了个水灵动人的女儿。
齐晏平仿佛也察觉到了,下朝时忧心忡忡,徐贞连着叫了他好几声也没反应过来,颇为尴尬:“徐兄。”
徐贞知道这事,便宽慰他:“你不必太过忧虑,日前谦儿传信来,说老师与宁成君已谈妥,大约过几日书表便要来了,距离名册下发还有些时日,你放宽心。”
如何能放得宽心?齐映游才十五岁,又是独女,若是如孙秋意一般香消玉殒,他该如何自处?
这般忧愁的日子过了几日,魏王的书表果然入了安南,齐晏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李道恒却是大怒,狠狠将书表砸到殿下:“竟敢在予的眼皮底下玩弄花样!嫌命太长了!”
李道恒虽未直指姓名,但不少人都知道说的是齐家,唐元躬身上前:“帝君息怒!”
李道恒没看他,却是狠狠瞪了齐晏平一眼,魏王这封书表到安南,估计整个魏国都知道宁成君弟弟与安南齐氏联姻之事,他倒想不要脸硬抢,但还不想这么早犯北魏人的众怒。
齐映游,到嘴边的鸭子都给飞了!
齐晏平也知道,天子之怒,纵然暂且息了,总有卷土重来之日,只是他顾不得这么多,能保齐映游一时是一时。
此事引得朝中议论纷纷,有说齐晏平胆子大的,有说齐映游幸运的,还有的怕帝君发怒波及自己,成日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关仲阔却是拍手称快:“我看这齐晏平就很有骨气,以后每家每户的女子最好都这样,早早地许出去,省得被人糟蹋······”说着说着,想到孙秋意,面上似哭却笑,一派疯疯癫癫的模样,“也是伯齐命好,可以嫁魏王的侄子,宁成君的弟弟,要是换了别人,哈哈哈······人各有命啊!”
周围的人不敢劝,只有李定捷骂了两句:“你这疯疯癫癫的干什么?赶紧给我滚回去!帝君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
“老子怎么不能议论了?大婚之夜啊将军!孟孙才十五岁,就这么没了!他敢做还怕人说吗?别人能不能说我不知道,我有什么不能说的?!”关仲阔骂骂咧咧,都到这份上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