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了衣服再打,我就没命了!”
“这衣服挡得住什么?”魏渊放轻了手中的动作,“可若是脱了衣服再打,你现在也不必受这个罪,忍着点!”
“徐谦呢?让他来看看他下的黑手!”
“你别嚷了。”魏渊都受不了他了,“他还跪在老师房里请罪呢,况且,整日直呼兄长名讳,你是觉得打太轻了?”
颜俞心头那口气又被堵住了:“他请什么罪?”
“身为兄长,没能管教好弟弟,难道不该请罪么?”
颜俞在床上趴老实了,嘴里还嘟囔着:“这还怎么管教啊?再管教我都死了。”
齐方瑾晕过去那会只是血气上涌,他身体已大不如从前,脑袋涨得难受,徐谦和魏渊便让他服下安神的药物,扶他睡下。不知是不是心里有事的缘故,齐方瑾只睡了一小会儿便醒来了,一睁眼便见徐谦跪在床前:“谦儿。”
“老师。”徐谦依旧跪着,伸手去扶。
“你跪着做何?”
徐谦低着头,一副诚心请罪的模样:“谦儿身为兄长,对俞儿负有管教引导之责,今日俞儿顶撞老师,是谦儿平日未能端正行为严加管教的缘故,谦儿已代老师重罚过俞儿,但谦儿之过,仍待老师处罚。”
齐方瑾叹了口气:“若这么说,最该罚的不是我?你们有过,皆是我教而无方。”
“老师!”徐谦绝没有这个意思,听齐方瑾这么一说,只觉这大逆不道的程度跟颜俞也差不多了。
“好了,我没事了,你去看看他吧。”
“可是老师······”
“无妨。”
徐谦低头应是,转身退出了内室。一出门,徐谦便直奔颜俞的房间,别说他下手狠,竹鞭挥下去的时候他手都是抖的,明知该打,不得不打,心里却一点都舍不得。他跪在齐方瑾床前的时候是盼着老师罚他的,打他也好,罚他跪一晚也好,最好是打他吧,这样他心里就能好受一点。可是老师没有罚他,他还得带着这份愧疚去看他的俞儿。
徐谦还没进门,就听见颜俞的哀嚎了:“兄长!我要死了!”
“莫要再闹了,我不是兄长,不会哄你。”魏渊花了好大劲才把颜俞上身衣物除尽,又用温水擦拭干净伤口周围的血渍,这会拿着药瓶,正要往颜俞背上敷药。徐谦走进来,拿过药瓶:“我来吧,老师醒了,你去看看。”
颜俞一听这个声音,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现在装晕还来不来得及。
徐谦一看那伤,眼睛竟下意识闭上了,整片脊背,快没有一处好的地方了,那是自己下的手,打的是他的俞儿,他前一晚还在永乐江的小舟上,笑着说要捞一个月亮给自己。
徐谦强迫自己睁开眼,颤抖着打开了药瓶。
止血生肌的药粉撒在背上,沾着血肉,又是一阵撕裂的疼痛,颜俞咬着牙,手里抓紧了被子,哼也不哼一声。
徐谦握着药瓶的手抖个不停,连牙都快咬碎了才说出一句平稳的话来:“刚刚不是疼得很?现在怎的没声了?”
徐谦这会儿说话温声细语的,跟打人时候的严厉完全不像同一个人,颜俞心头一紧,那个抱着他替他挡鞭子的兄长又回到了他心里,委屈得他鼻头一酸,差点就要哭出来。
“你以前从不真打我的!”颜俞这话没胡说,以前徐谦说要教训他要罚他,戒尺一提就没落下来过,哪知今天来了回狠的,把以前没打的都补上了。
徐谦心疼是一回事,也明白颜俞今日确是不对,无论如何辩解都该罚。他坐在床边,边上药边说:“打得太晚了,不知天高地厚,如今便敢说这样的话,来日我这个做兄长的怕是要死在你手里。”
“你!”颜俞一时想不出话来应,心头一急,滚下两行泪来,“你明知我不会······”
“今日之事,你若有气,冲我来,但你须得明白,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休要再提,若再有一次,兄长想护着你也是不成的了。”
颜俞都要被他弄笑了,他不顾伤痛,强撑起身体:“你这叫护着我?你杀了我算了。”
徐谦面容严肃:“若你来日真的做下这不忠不义之事,我自当亲手了结你。”
颜俞趴回去,扭过头,不再看他:“你应该打死我的。”
徐谦知他心里生气,也不跟他计较,更何况自己也过意不去的,上完药,给他盖了件干净的绸衣,很快便听得他的呼吸声均匀平稳了。
两日后,颜俞在床上睁开眼,第一眼便是徐谦眉头紧蹙的睡相,他衣服还穿得好好的,半个身子露在外面,没盖被子,一手搭在颜俞腰上,看上去像累狠了倒头就着的。
但颜俞这几日迷迷糊糊的,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见到徐谦,心里的火又冒了出来,使尽力气将徐谦往外一推。
徐谦睡梦之中只感到身体忽然失重,还没摔倒地上就已醒过来,只是反应终究不及,仍然狼狈倒地,见着颜俞醒来欢喜得不行,可一看他拉着脸,便也只能正经问:“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你自己打的人你不知道吗?颜俞不说话,只瞪着他,好似在想要如何报复才能一泄他心头之愤。
徐谦看他这样子,应当是无碍了,可他不愿意对自己说话,只好先让步:“我去唤渊儿来。”
颜俞看着他出去,一口气堵在嗓子,不知如何发泄,只用力朝床砸了一拳,闷闷的难受得紧。
“怎么你一醒了兄长就回去了?”魏渊很快就来了,微微笑着,面若春风,“不过也好,让他回去休息,我来看着你。”
颜俞很失望似的,说话都带了哭腔:“我不要你们看着。”
魏渊忍不住要笑:“别嘴硬了,也不知道是谁大半夜的一直喊兄长,一睡就是两三天,要没有人看着,烧傻了也不一定。”
颜俞先是被说得脸一红,随后又疑惑起来:“我睡了两三天?发烧了?”
魏渊点头:“那晚到半夜你就烧了起来,是兄长跑了半个永丰给你请回了医师,这几天也是兄长一直照顾你,喂药换药,擦拭身体,多日未曾合眼,本想让我替他一段时间的,但是他一离了你,你便不安分,吓得他片刻不敢出房。”
听魏渊说完这些,颜俞眼前又出现徐谦在他身边和衣而睡的憔悴模样,心早已软了大半:“真的?”
“兄长骗你做什么?”
心软归心软,颜俞仍不肯松口:“谁让他要打我的?”一想到这个,颜俞又恨,却突然发现恨也恨不起来了。
“起来,兄长看看伤。”
烧了一场,两日来背上的伤愈合了些,倒也不必让人终日悬心了。颜俞想到几天前的事,心中五味杂陈,最担心的还是老师的身体:“兄长,老师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魏渊看罢他的伤,替他把衣服穿好。
“我想去看看老师。”
魏渊无奈地叹了口气:“去便去,只是,那些话,万不可再说了。”
“我知道了。”颜俞低着头,勉力下床,跟着魏渊去齐方瑾房中请安,又强忍着背伤跪着认了大半个时辰的错。齐方瑾知他被罚狠了,又病了几日,没再苛责他,只待收拾停当便可出发离开东晋,前往北魏。
秦景宣在秦正武书房里报告他打探到的情况:“师徒四人回去之后起了一番争执,折腾了一宿,徐谦还半夜去找医师,很着急的样子。药方我拿给太医看过了,说是治疗寻常发热的药,并无特别之处。这几日,这四人也并未离开过传舍。”
秦正武“哼”了一声:“这齐方瑾迂腐古板,倒还不如他的学生!只可惜那颜俞尚未弱冠,实在太小了些。”
秦正武语气里的惋惜之意再明显不过,秦景宣便接了一句:“王上,古往今来,年少成名者可不在少数,年龄算不得什么。”
“确实,只是若他不愿为我所用,强留也是无用。”秦正武思忖片刻,“不如,先探探吧,两个一起探探。”
秦正武说的“两个一起探探”自然不是齐方瑾和颜俞,而是几月前刚到永丰向他求个一官半职的落魄书生。那书生名唤狄行,大言不惭地夸耀自己的满腹才华,说是要助晋王完成一统天下大业。秦正武没有马上许他好处,只是让他在宫里一处僻静院子里住着,如今倒可以看看有什么本事在肚子里。
秦景宣对狄行没有什么好印象,只觉那人骄矜太过,比起齐方瑾几人,恐怕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犹疑着问:“王上,要用他吗?”
“看他表现吧。”
“那这一次,用什么身份?”秦景宣在试探秦正武会给狄行多大的官。
秦正武当然也知道这个,想了想,说:“将作少府吧。”
将作少府是掌管营建宫室的,跟要派给狄行的活半点关系不沾,秦景宣原本以为应该会给个文学侍从之类的官职,没想到王上也挺随意。
作者有话要说: 俞儿:为什么不让徐怀谷挨打?!老子要虐死他!
辣鸡作者:会的会的
☆、谈吐霏木屑,落笔皆珠玑(楼钥)
出发那一日,小车还没拉出传舍,晋王便派人来了。这回来的人面生,齐方瑾一行人都没见过,正是秦正武要试试的那位狄行。
狄行咧着嘴,声音尖细:“不知哪位是颜小公子,王上特地派我前来送上薄礼一份,感谢小公子为我东晋出谋划策。”
几人面面相觑,颜俞嘴角抽搐,背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这话又把他往反贼的路上推了一把,要是把这礼收了,他估计都没法活着走出东晋。
但是人家点名道姓地要他了,他也只得在几人的注视下硬着头皮上前,对狄行一礼:“烦请先生送回去吧,无功不受禄,颜俞受之有愧。”
狄行眯着眼,阴森森地笑着:“颜小公子这就是为难我了,王上送出去的礼哪有收回去的道理?你说这君让臣死,臣还不得不死呢,是不是这个理?”
颜俞没把不愉快表现出来,在别人的国土上,没必要争这一口气,但是这礼他绝对不能收。“若是王上要我死,我自然不得不死,或许将来有一日,他能做到让天下人死,天下人便争先恐后地去死,但天下名士绝非威武可屈之辈,若今日王上以威势迫人之事传出,恐怕天下名士便不会再往东晋来了,先生觉得呢?”
狄行收敛了原先嘚瑟的神色,偷偷斜觑这个年仅十几岁的少年。他早就听说过齐方瑾的名声,齐宅不出无用之人,没交手之前,只以为那是人们口耳相传夸大了的虚名,却不料,倒还真有些本事。
“颜小公子,在下听说你在王上面前锋芒毕露,正想细细向你请教,不知能否入内一叙?”
这便是想避开他的师长了,颜俞想,理由还找得这么蹩脚,难道入内一叙他就会改主意吗?这先生怎的这般看轻人?于是干脆回答:“学生不过口无遮拦,说了些贻笑大方的荒唐话,不敢担先生的请教。想来先生公务繁忙,颜俞不便耽搁,况且颜俞为人学生,绝无让师长等候的道理,今日是颜俞得罪了,来日若有机会,必当上门致歉。”颜俞这话说得像个大人,可是话一说完便赶紧偷瞄齐方瑾,像在学堂被同学欺负了的小孩,要让大人撑腰呢!
齐方瑾认得这一身官服,上前拉过颜俞的手,悄悄把他往后推了推:“老朽育人无方,对王上与少府多有得罪,还望见谅!若王上有话传达,与老朽说也是一样的。”
狄行倒没话说了,他一个人怎么打得过人家师徒几人?
齐方瑾瞅准时机,开口道:“既是这样,那老朽便改日登门致歉,谦儿,送送先生!”
眼见着徐谦礼数周到地把人送了出去,颜俞松了口气,又探着脑袋往外瞟,突然有些可惜没见着晋王的礼物,也不知晋王舍得花多大手笔。
“今日知道躲了?”
颜俞收回神,摇着齐方瑾的袖子:“老师,俞儿没脸见人了。”
颜俞病刚好,吹不得风,齐方瑾便拉着他进房去了,颜俞边走还边想,这位少府本事没有,威逼利诱有一套,跟晋王正是臭味相投,将来身居高位也未可知。
即将出发时,魏渊要把颜俞赶进马车里去:“你进去歇着,我与兄长驾车即可。”
“不,”颜俞又犯浑了,“别说驾车,我现在还想骑马呢!”
这话正好被徐谦听见,少不得要骂一句:“胡闹!你身上有伤,病又未痊愈,发什么疯?!”
魏渊怕他们吵起来,忙赶着调停:“兄长,俞儿心里有气,你让让他,他不愿进去,那便有劳兄长照看他,我进去伺候老师。”
于是,颜俞就尴尬至极地坐在徐谦旁边架起了车,其实驾车也是徐谦的事,他啥也不做,就在外头吹风,身上一个劲儿地发抖。
“让你进去怎么不进去?知道冷了?”
颜俞扭过头去,心里别扭极了,他也说不清自己在闹什么,就是觉得徐谦打了人之后还没好好说过一句话呢,连老师都是护着他的,徐怀谷不道歉么?不说点好听的么?
颜俞一身的孩子脾气,就连生气也是不得消停,没一会儿就偷偷斜着眼瞄徐谦。徐谦目视前方,面上一片淡然,由颔至颈处白皙干净,清爽紧致,迎着光一照,简直要变透明了。再看他的唇,薄而柔,微微闭合,唇色不甚鲜艳,只是淡淡的粉色,配着他的肤色,却是极合适的,那一垂眸,一抿唇,可不就是君子的模样?可是这么好看的徐谦,怎么就不能对他好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