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的。”关仲阔边说边上了马车,就要调转车头。徐谦提前在车里给他们准备了换洗的衣服,他得尽快离开这里,万一等会去报信的守卫回来了就麻烦了。
车轮缓缓滚动,徐谦觉得,那车轮仿佛从自己的心上碾过去。他的俞儿,分明离他这么近,却又遥不可及,他还生着病,他生病得好好养,要很久才能好的,如今还要这样奔波,为什么,为什么要把他们分离?徐谦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眼睛痛得不行,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又呆愣了好久,才失魂落魄地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俞儿:老子还没起完,人生就开始落了?
☆、明日江郊芳草路,春逐行人去(侯置)
入夜后的内城道路没有外城热闹,若是没有什么事,大约是没人出来的。徐谦走在本该静谧的路上,迎面却来了辆“叮铃铃”香的马车,如果他认真听,也许还能认出来,那是唐元的马车。
唐元掀起前窗的帘子,说道:“别跑这么快,也不知道刺客抓到了没有。”
“可是唐相不是忙着去看帝君的吗?”
“看帝君是没错,可是也不能去太早,万一没帮上忙,反而误事,岂不是罪过?”唐元头一歪,便看见垂头走在路边的徐谦,“徐谦怎么在这儿?陪徐贞来的?”唐元也不打算跟他打招呼,兀自放下帘子,心想徐贞是不是已经到宫里了。
唐元到的时候百官几乎到齐,李未都快被处置完了,李道恒也没说什么,就让众人散了,唐元不无可惜地想:又白跑了一趟。
“兄长!徐奉常!”
徐贞醒过神来,循着声源望去,只见唐元慢悠悠地朝他走来:“兄长怎么心不在焉的?”
徐贞朝他行了个礼:“唐相。”
“兄长跟我这么见外做什么?”
徐贞露了个很浅的笑容,又迅速恢复了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一想到帝君这般处置知夜君,实在害怕。”
“此事也怪知夜君,他既选择了谋反,自然是要承担后果的。”唐元笑说,“兄长让谦儿陪着来,怎么让他先回去了?”
徐贞浑身一震,谦儿?
“哦,”徐贞径自向前走,并不看唐元,“他还要照顾老师,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就让他先回去了。”
林广最早到达的是瑜城,他口干舌燥,嘴唇几乎开裂,纵然骑射功夫了得,也被马颠得眼冒金星,还要扯着快要着火的嗓子大喊:“帝君诏令至!”
他离开安南的第二天便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得快马加鞭赶紧完成任务回去,他担心回去迟了,不是他的命丢了,就是李道恒的命丢了。
林广带来的是归还四城的诏书和符节,城内的官员低头哈腰地要给他接风洗尘,若是放到平常,林广定要仗着郎中令的身份好好享受一番,只是如今林广生怕安南又生枝节,说:“不必了,帝君此番下诏,兹事体大,不容耽搁,我须立刻到三国陈兵处宣读,以解大楚之危。”
大楚的大小官员都知道他们这帝君是个什么性子,要是惹怒了怕是吃不了兜着走,听他这么一说,也不敢耽搁,立即安排了他到四城的边界去。
薛青竹日夜在这边境等着颜俞回来,始终提心吊胆,这两日南楚帝君举行祭天仪式归还四城的事已经传到了这里,蜀中士兵自然欢欣鼓舞,薛青竹和赵飞衡高兴之余,又为颜俞悬心。
今日终于来了消息,郎中令要亲自来宣读归还四城的诏书,薛青竹立即遣人去请赵飞衡。
“帝君有令,大楚与蜀国将士听命。”林广看着不远处的赵飞衡,朗声道:“帝君诏令:予体念瑜玖琏瑶四城百姓思念故国之心,又因蜀王赵肃多年恭谨奉上,不忍苛责,今将四城尽数归还,大楚士兵须全数退出四城,由蜀国接管。”
赵飞衡早知道这个结果,但如今听到这份诏令,仍是十分震撼,颜俞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倒是大楚的官员一听,觉得这实在不像是那位帝君的作风,一再确认:“郎中令,这可是真?”
林广懒得在这里跟他们纠缠,道:“诏令在此,自己看便是,难道我还能假传帝君旨意不成?”
赵飞衡赶紧上前去:“既是帝君有令,烦请郡守带着军队撤出四城。”
“郎中令,”那官员犹是战战兢兢,“我等往何处复命?”
“尔等交接完便回安南复命,我要即刻赶回安南。”
“郎中令!”
林广刚想破口大骂,却发现叫住他的人是赵飞衡:“怎么?把四城还你们了还嫌少啊?!”
“我只是想问,蜀相颜俞为何没有一起回来?”
林广轻哼一声,满是蔑视:“是他要举行祭天仪式的,自然是留在安南祭天,他都不着急回来,你们着什么急?”说罢,便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赵飞衡想再说点什么都开不了口了。
“俞儿,你又跑出去了?”
“我没有啊,我一直在房间里,没有出去!”
“那我去你房里,怎么没见到你?”
“我······反正我没出去!”
徐谦笑了,伸着手朝他走了两步,颜俞却急急的往后退去:“你想干嘛?”
“带你去吃饭!玩了一天,你不饿吗?”
颜俞警惕地看着他:“我自己去,你用你带!”
“那我走了?”徐谦说,声音越飘越远,最后人也转过了身,一步一响,渐渐消失在颜俞的视野中。
颜俞已经在马车里颠了将近一天一夜,全身上下烧得厉害,嘴里又干又苦,一点力气也使不上,眼睛都睁不开,只有手指动了动,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
颜俞眼睫毛一颤,微微睁开了眼睛,先是一惊,将手中之物拿到眼前细细看清,忽然就泪如雨下。
那是徐谦的弓,弓身上刻着他无比熟悉的谦字。泪眼朦胧中,他仿佛又看见徐谦握着他的手拉开弓,站在他身后温声说话。
他说:“俞儿怎么又不专心?在想什么?”
“俞儿累了,想回家。”
徐谦便笑:“是刚刚玩累了?”
说这话便是不许他回去了,颜俞委屈地嘟起嘴,再不说一句话。
画面一转,他又看见徐谦把自己圈在怀里,捂着他的眼睛让他摸弓身上刻的那个字。
“这个字好难写。”
“嗯,”徐谦牵引着他的小手,带他一笔一画地描出“谦”字的轮廓,“这是兄长的名。”
“是兄长的名?”颜俞笑,长长的眼睫毛在徐谦的掌心处骚动,“那俞儿学会了。”
“俞儿又在骗兄长开心?”
“没有,是真的,我要是能写出来,兄长把俞儿的名刻在旁边。”
如今想起过去种种,不过徒添伤心。颜俞闭上眼,眼泪却是更加汹涌,无声地哭到最后,身体都像被抽干了。
关仲阔半路停车休息,开门的时候才知道颜俞醒了。
“你是?”颜俞声音微弱。
关仲阔扶他起来,递给他一袋水,说:“在下关仲阔,公子可好些了?”
关仲阔?他跟李未一起去的,颜俞喝了一点水,总算是缓过一口气了,只是他身后仍是痛得厉害,关仲阔不方便帮他处理,便只能这样了。
“敢问关将军,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关仲阔回头远远望了一眼:“还在大楚境内,刚过秋澜郡。”说到这,又叹气道,“很多年前,卫将军在秋澜当过郡守。”
秋澜?这个地名在颜俞脑中一闪而过,他好似听过,可又实在没力气想,只得放弃。
休息时分,两人坐在车舆里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细细说了一遍,大部分是关仲阔在说,颜俞偶尔应一两声。四城已归还,颜俞的心放下了一半,剩下的就是李未和徐谦,李未的结局他已猜到,只是徐谦······
“关将军,”颜俞说话仍是没力气,“不知徐公子,如今在何处?”
“徐公子还在安南,知夜君怕牵连到他,只让他找了一辆马车准备接应你,”关仲阔情绪也低沉,说到徐谦音调才稍微高扬些,“徐公子与你,当真兄弟情深,知夜君一说到你,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我们走的时候,他很舍不得你,一直拉着你的手,不肯放。”
颜俞的双眼迅速瞟向别处,但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他知道吗?我在宫里的事。”
“时间太匆忙,来不及说。”关仲阔如实回答,最后不自觉感叹了一句,“颜相是幸运的人。”
还好,还好他不知道,不然必定伤心。车舆内沉默许久,似是在酝酿某种情绪,但是颜俞没有崩溃,脑子反而愈加清醒,从头到尾把事情梳理了一遍,轻声问:“关将军说,在宫门的时候,徐奉常助你脱身?”
“是,”关仲阔回答,却突然神色一变,“糟了!徐奉常有危险!”
颜俞自然也想到了,不似关仲阔紧张,只道:“以我二人之力,不足以为徐奉常解除危难,还得尽快回到四城才是。”
“颜公子说的是。”这么交流了几句,关仲阔才反应过来不对劲,“颜公子乃三国并相,怎么又关心起徐奉常了?”
颜俞苦笑,那是徐谦的父亲,难不成自己还真的能无动于衷?但是他没说这个,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都必须把徐谦藏好。“既然知夜君也能来救我,我为何不能救徐奉常?”说到这,还是不得不提这个他们俩都小心翼翼避开的话题,颜俞知道不会有好结果,但还是要问,“知夜君呢?”
对李未的处置这两日已传遍南楚,他们尚未离开南楚,自然是听到了些风声,关仲阔动了动嘴,却没说出话来,颜俞想,不是没有好结果,是这个结果,太坏了,他不该问的。
“关将军······”
关仲阔猛然抬手,似是要阻住他安慰的话,强迫自己面对事实。“知夜君,行刺被活捉,帝君有令,醢之,”关仲阔声音已颤抖,“盛其醢,遍赐属国国君。”
颜俞一开始像是咽喉被堵住,连呼吸都不畅,随后却立刻扭头朝向车舆外头,猛然呕吐起来。
醢之,盛其醢,遍赐属国国君。
那是知夜君,是为了救他惨死的知夜君,颜俞终于控制不出,嚎啕出声。
我要杀了李道恒!颜俞模模糊糊地想,可这念头却是无比清晰。
“颜相,保重。”关仲阔扶着他坐回车舆里,时候不早了,他们还得继续赶路,一天没离开安南,他们就危险一天。此时,李道恒定然已经下令追查颜俞,再逗留下去,怕是回不去蜀中。
颜俞因着情绪大起大落,又烧了起来,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再没有知觉。
☆、文似三珠才竞爽,名如群玉气相连(范祖禹)
虽说早已有心理准备,但四城的归还还是打了赵飞衡一个措手不及,原来准备的多少计划都不知该怎么用了,竟也顾不上颜俞没回来,只脚不沾地地忙个不停,一会让人去安排城防,一会让人去清点四城的人数和物资,还得去写书表告知赵肃,喜悦的心情全被忙碌的几天时间冲散了。以至于当关仲阔带着高烧几日的颜俞出现时,赵飞衡四肢都是瘫软的。
他还以为,颜俞回不来了。
赵飞衡把事情都丢给下面人去做,自己去给颜俞准备热水和吃食,又让薛青竹去找了医师。他一看颜俞那样子,就知这一路不顺,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李道恒会对颜俞做出那样的事。
赵飞衡细细问过关仲阔,可是关仲阔也说不上一二三来,毕竟他见到颜俞的时候,颜俞就是光、裸着晕倒在床上,让他就这么推断出前因后果来实在太为难人。
医师说颜俞伤得不重,只是该处理的太久没处理,情绪又不稳定,这才烧了几天,后面按时服药,稳住情绪,慢慢的就能恢复过来了。
赵飞衡稍稍放了心,指挥着薛青竹又是干这又是干那的,满脑子只有颜俞,连关仲阔都被他丢到脑后了,还是薛青竹提醒,他才让人安排关仲阔去休息。
颜俞醒来时,已是六七个时辰过去,只感到身下一片柔软,也没有了马车的颠簸,睁眼一看,却是在一间干净舒适的房里,身后的不适感已消失了很多。颜俞忽然感到无比安心,总算有点精神了,坐起身来,却是一阵头晕目眩,想来是饿太久了,正想去找东西吃,薛青竹便推门进来了:“颜相!您醒了!”
“青竹?”颜俞多少有点惊讶,“我回到蜀都了?”
薛青竹忙忙走上前去:“还没呢,这是瑜城,是关将军带颜相回来的。”说话间,薛青竹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却又竭力克制着。
颜俞想,他们大概已经知道自己的事了,不过大家都当不知道,那就当不知道吧,于是他笑着说:“我饿了。”
“颜相稍等!”薛青竹说完便跑出去给他拿吃的了。
颜俞吃过东西,又沐浴更衣,薛青竹给他准备了一身天青色的袍子,他一换上,便自带春天,杨柳为之逊色。
赵飞衡在外面忙了一天,回来时听人说颜俞醒了,便急忙去看颜俞。颜俞又在吃饭,他这几天饿狠了,怎么吃都不够,但这顿饭也不得消停,赵飞衡想着李道恒的禽兽行径,却又不愿意提起伤颜俞的心,便可着劲儿地骂他:“我说什么来着?就应该让我和你一起去,还大言不惭说什么肯定不会出事,我看你就是幸运,碰上关仲阔救你,不然早不知死在哪里了!有通天的本事有什么用?不知道惜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