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魏渊明知道颜俞和徐谦的事,还这样给人添堵,那这兄长也不必当了,却不想魏致实在耐不住魏落蝶的吵闹,只得厚着脸皮走了一趟蜀都,魏渊听说这事,气得半死,赶紧给颜俞写信解释,省得颜俞还以为他这兄长明里暗里地要断了他对徐谦的念想。
于是,颜俞刚礼节周到地招待完魏致,客客气气地拒绝了魏落蝶,几日后便收到了魏渊的书信,颜俞当然没有误会魏渊,心想兄长你也太紧张了,立即哭笑不得地提笔回信,让他放心。
薛青竹在边上伺候着,不由得多嘴说了一句;“小人听宁成君这话,公子落蝶倾心颜相很久了,况且旧时相识,颜相也不满意吗?”
“满意,”颜俞不恼,笑道,“若说满意,许多女子都满意,但是不动心。”
薛青竹没想明白这之间的区别,只觉奇怪,颜相明明都满意了,怎么还拒绝别人?
因着上门的人都吃了闭门羹,闹出不小的动静,赵肃听闻此事,特意问他:“颜卿喜欢什么样的,寡人为你找来。”
颜俞笑笑,并不回答,赵肃以为他心里又是那套“天下未平,何以家为”的调调,抢先说道:“先成家后立业也可,寡人听翼之说,你平日便不会照顾自己,忙起来连命也不要了,可不就是等着娇妻照顾你?”
颜俞抬眼看去,那眸子不似平日认真坚定,反倒有些娇媚,仿佛下一刻就要腰肢柔软地躺倒了:“王上不必为臣费心,臣心有所属。”
“哦?”赵肃来了兴趣,“寡人竟不知。”
“王上知道的,臣心所属,正是臣兄长,徐怀谷。臣与兄长,互许终身。”
赵肃先是疑惑,后是震惊,最终却坦然了,当日在云水楼上,他曾对颜俞起过隐秘的占有之心,这个人,好骨好皮,情动则深,恣意飞扬,雄心傲骨,赵肃都找不出不值得爱的地方。既是这样,徐谦喜欢他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而在颜俞心里,他的兄长比他还要好上许多倍,他又怎么会不喜欢兄长呢?
“颜卿当日回到安南,可曾见到徐公子?”
颜俞想坦然地笑,可他发现,一提到徐谦,他就没法坦然,最终这笑就变成了苦涩的哀愁:“未曾。”
赵肃在心中稍微数了数,叹气道:“颜卿已两年有余未与徐公子相见,以后,怕是也无机会,颜卿要孤独半生吗?”
已经两年多了吗?颜俞这两年来都太忙了,存蜀保魏,三国合纵,取回四城,连片刻休息也无,又认识了太多的人,一边与赵飞衡相谈甚欢,一边与狄行明争暗斗,他只能在忙碌的间隙去思念徐谦,一晃,时间便过去了。
可是徐谦呢?他只能呆在那小小的齐宅里,日夜面对着老师与凌儿,若他还会想起自己,时间对他来说,会不会太难熬了些?
思及此处,颜俞竟觉愧疚无比,他这一生,即使对得起天下人,也是以辜负徐谦为代价的。
“王上错了,臣一日思念兄长,便一日不孤独,一生深爱兄长,便一生欢喜绵长。”颜俞嘴里说着欢喜,脸上也挂着笑,眼泪却已溢出,“臣待兄长,亏欠甚多,一生仍觉太短,此情尚嫌太少,唯望来生不断,方得报兄长情深意重。”
颜俞一字字一句句,像蚕丝一般,包裹了赵肃一颗心,他想起自己早逝的妻子,赵恭的母亲,他也曾这样深爱一个人,但是世事无常,一日相聚竟要以三生孤独来偿还。
“颜卿情深,寡人佩服。”
颜俞的泪堪堪停在嘴角上扬处:“我有时倒想情不必那么深,活着就不那么苦,但是思及兄长,为他苦一生,苦许许多多个来生,也是心甘情愿的。”
言罢,颜俞自己迅速擦了泪,叫人心疼得很。赵肃还没来得及出言安慰,郎中令赵祈便来呈上速报:“启禀王上,魏晋出事了。”
赵肃和颜俞俱是一惊:“何事?”
“两军在交界处打起来了,原因尚且不明,只是一直嚷着要见颜相,说有些事定要当面对质。”
赵肃将目光投向颜俞,颜俞竟也有些许茫然:“怎么会呢?”他前段时间刚去了一趟东晋,连狄行都摆平了,怎么还有别的事呢?更何况,普通士兵打起来,怎么要求直接见他?
“魏将军和项将军呢?”
“正是因为魏将军和项将军无法处理,才要颜相出面。”
赵肃好似也意识到不对劲,问:“颜卿,可是出了什么事?”
颜俞轻松地笑笑:“想必不是大事,只是魏将军和项将军都不擅长处理这些琐事,罢了,臣走一趟便是。”颜俞将军报放到赵肃的案上,事关三国合纵,如今伐楚尚未成行,若是合纵这么早失败,也不必谈什么天下统一了。
赵肃看着他的动作,温润柔和,内里却有力量。“颜卿一路小心。”
颜俞心中有些放不下,便多叮嘱了一句:“臣离开后,王上遇事务必三思,若是犹豫不决,便遣人告知臣,臣必定立即回来。”
赵肃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却只能叹气,他自小学会的便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今他这般做了叛臣,几乎是日日不安,有时竟彻夜不眠。他这个人没贼心,也没贼胆,却偏偏做了他心中认定的贼,即使颜俞叫他放心,他也仍觉得万死莫赎。
“颜卿······”
“王上,”颜俞太了解他了,“您今日后退一步,南楚便要逼迫三步,更有北魏抵死不退,东晋伺机入侵,您要整个蜀中都遭遇四城之祸吗?”
四城当真是赵肃的心病,赵飞衡在四城重新登记了百姓人数,划分耕地,为百姓重建家园,竟发现四城百姓已减少一半之数,有近十万百姓在这两三年间魂飞魄散,莫说棺椁,恐怕连草席也没有一张,整个蜀中,若是整个蜀中······赵肃不敢想,颜俞捏准了他的软肋,他就只能跟着走了。
次日,颜俞马不停蹄地往魏晋边界去,早去早回,此事发生得蹊跷,他实在不敢耽搁。颜俞一离开蜀都,消息便飞一般地传进了安南。
唐元前段时间一直跟李道恒说要等合适的时机再出使,又不愿意透露安排,生怕朝中有卧底,泄露了他的计划,导致李道恒好几次都以为他在搪塞此事,差点就把他发落了,如今总算可以扬眉吐气地去告诉李道恒,他的时机到了。
李道恒还是想问个明白,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不好,但是唐元只说:“帝君放心,臣得胜归来,必定将事情前后完完整整地告诉您。”
李道恒不大相信地瞥了他一眼:“最好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差一点忘记放存稿!
☆、早须清黠虏,无事莫经秋(岑参)
颜俞离开七天后,唐元的礼帖便到了。赵肃看到“大楚”二字,突然失神,手中的礼帖一下砸在地上,一声闷响。
朝臣们面面相觑,没人敢问,赵飞衡只得出列:“王上,这南楚来的礼帖到底说了什么?”
赵肃缓缓回过神来,木木地答:“大楚的来使明日就要到了。”
这本不算大事,但问题是如今颜俞不在,赵肃心里没底,又怕一不小心重新把蜀中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竟慌张失措至此。赵飞衡试探道:“要不要把颜相叫回来?”
这才几日,他还未必能到,怎么能半路就让他回来呢?
赵飞衡看他不答应,就知道他这王兄心里定是又想这想那了,只得后退一步,说:“即使颜相暂时不能归来,也应当派人将此事告知他,颜相或有良策也说不定。”
赵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赵祈去吧。”
赵祈出列领命,赵飞衡又多叮嘱了一句:“务必快马加鞭!”
赵祈前脚刚走,唐元后脚就到了。如今已是秋天,蜀都的秋凉跟安南不一样,唐元实实在在地打了几个冷颤才见到赵肃。
因为担心赵肃无法应对,赵飞衡说什么也要跟着,但是唐元并未把他放在心上,只要颜俞不在,其他一切好说。
赵肃面对南楚的来使,心中颇为发怵,总觉得对方是来问罪的,他不怕死,但是他怕蜀中百姓无所依靠,而他除了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唐元被领进专门接待他国来使的会客殿,几轮对饮,他没着急,反而是赵肃先开了口:“不知唐相此次前来,有何指教?只可惜颜相不在,不然也可让你二人认识认识。”
“臣与颜相倒早已认识,”唐元心中暗笑,要的就是他不在,“此番却是为了王上。臣奉帝君使命而来,有两件事要向王上传达。”
“唐相请说,若是对我蜀国有益,寡人自当认真考虑,不负唐相一片好心。”
赵飞衡放下酒觚,虽低垂双眸,耳朵却是竖得紧张,生怕错过了一两个字。
“第一是要代帝君传达歉意。帝君有言,当年强取四城乃是大楚之过,特令我前来致歉。”唐元不紧不慢。
若是颜俞在,定要拐弯抹角地讽刺他们虚伪,四城之祸过去这么久,如今被蜀中收回才来致歉,倒也不嫌迟?只是赵肃不同于颜俞,南楚一声致歉也足以让他热泪盈眶,听罢这话,再次开口,声音颤抖:“多谢唐相,这份心意,我蜀中收下了。”
唐元看到赵肃的反应,便知这次任务成功了一半,说话都更有底气了:“第二件事,蜀国作为我大楚的属地,帝君自然不会看蜀国自取灭亡,故而派遣我来救蜀国于水火之中。”
果真,赵肃心里头“咚咚咚”地打鼓,该来的总是逃不掉,他最初便对这事战战兢兢的,始终没法像颜俞一样坦然,甚至不止一次流露出后悔之意,如今便是要让他安心了吧?
“王上为人坦率,我也不绕弯子了。”唐元笑意更浓,“今日蜀国与魏晋合纵,纵然表面势大,但王上手上有多少兵马,自己清楚,北魏地大物博,东晋狼子野心,唯有蜀国力量薄弱,王上难道没想过吗?若是魏晋戈矛相向,王上如何自处?不如重归我大楚,只要王上照旧,每年进贡朝觐,帝君对过往几年之事既往不咎。四城仍归王上治理,帝君还承诺减免赋税徭役,若魏晋进犯,大楚自会出兵护蜀,王上一心为民,便可皆大欢喜。”
堂上一时没有声音,赵肃想,这不就是他要的结局吗?不必提心吊胆,也不必祸乱苍生,只要他点个头,所有的事情就都结束了,他不会对不起这片土地,也不会对不起他祖庙里供奉着的牌位,只要他点个头。
赵飞衡微微抬起眼皮,觑了赵肃一眼,心下了然,颜俞不在,蜀中只有输的份。
“王上······”
“王兄······”
唐元和赵飞衡一同开口,却又同时止住,对望一眼,两人都清楚对方要说什么,眼神交流间便已是风起云涌,波澜诡谲。
“王兄,”赵飞衡才不管这些无用的礼数,抢先开了口,“颜相同您说过的,遇事定要三思,等他回来。”
唐元轻笑,道:“自然是要三思,只是不知颜相多久才能回来。王上的时间是时间,帝君的时间也是时间,若时间太长,臣实在等不起,不如容臣告知王上大楚最后一个条件,王上再做决定不迟。”
赵肃一颗心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只能故作镇静:“唐相请说。”
“只要王上停止与魏晋合纵,大楚助王上重建四城。”李道恒自然没舍得给这么好的条件,只不过合纵连横,游说忽悠,谁不是凭一张嘴?颜俞能瞎说他就不能?“否则,大楚的军队不日便会兵临蜀都城下,想必王上也不会愿意看到繁华的蜀都血流成河之景吧?”
“王兄!”赵飞衡心知大事不好,急急地唤了一声,却被赵肃抬手阻住。他看见了赵肃的眼神,那样的眼神,他见过许多次,当初他决定去云水楼见颜俞的时候,决定写信给颜俞的时候,决定合纵三国的时候,每一次他犹豫不决,赵飞衡都会看见他动摇而无奈的眼神。
颜俞到魏晋边界的时候魏南甫和项起都在,两军为着边境几里地牛头不对马嘴地吵了十来天,见到颜俞便嚷嚷着要让颜相做主。
我能做什么主?颜俞分别看了一眼魏南甫和项起,那俩也是一脸“我们不知道”的样子,颜俞摇摇头,兀自坐下,却是打量了这几个带头闹事的人好几眼,好似要把他们都记住:“别吵了,魏军先说,一个人说就行。”
“凭什么他们先说!分明就是我们吃了亏!”一名年轻的晋军吵吵嚷嚷,剩下的人便跟着附和:“就是!我们让颜相你过来是作主的,不是要袒护他们的!”
“哼!”年轻晋军继续不服气地质疑,“不过颜相原本就是护着北魏,蜀中和北魏才是一伙的,我们东晋算什么?!”
“你这狗娘养的!”项起猛然一脚踹翻了桌子,营帐里顿时安静下来,连魏南甫也大气不敢出,“出去别说你是晋国的兵!丢老子的人!颜相也是你能说的?!”
颜俞旅途奔波,已是疲累到了极点,原本脑子一片空白,可是项起的话又让他清醒了些许,他看着那名年轻的士兵,血气方刚,说话做事不大经过脑子,很容易被煽动。营帐里沉默了很久,颜俞才出声:“现在可以说了。”
一名魏军战战兢兢地开口:“北边靠近韩墚的八里地原本是我们的,只是平时不怎么管,谁知他们那天突然就过来打猎了,还差点伤了我们的人!”
“是你们的你们怎么不派人守着?尽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往常这地儿我们就是不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