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狄行自稳坐相位之后,便偷偷卖官鬻爵,朝廷中塞不下人,但是各地郡县却可以,秦正武把许多事情交给他管,他换几个县丞郡守不是大事,既不会被追究责任,又能财源广进,简直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却不想,去年东晋各地就陆续出现了冤假错案,一会是判决不公,一会是清白蒙冤,个别正直的官员知道这些事报上去也没有用,很有可能还会被狄行暗中记仇,又知道秦景宣与狄行素来不和,便写信给了秦景宣。
这个头一开,秦景宣收到的信竟如雪花一般。按理来说,这些事都不归他管,但是这些事实在太多,东晋几乎就要变成下一个南楚了。更让他下定决心去扳倒狄行的是元日当天,他骑马出行,一老妇人拦住他的坐骑,跪在地上哭诉自己遭遇的冤枉,后竟反身撞死在永丰的街道上,围观的人群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在新年的第一天见了血。
狄行听说这件事后,下令封锁消息,不许任何人传播此事,更不能报到秦正武那里去,自然也贿赂了秦景宣,结果秦景宣前一天还笑眯眯地接了他送来的礼物,后一天就到秦正武面前把事情给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李清照)
如今北魏的大片土地都已收归东晋所有,各郡县的管理又是一大批官员空缺,秦正武想着,警告过后还是把事情交给狄行,毕竟他有经验,能为自己省不少事,但是秦景宣却是一力反对,日日跟狄行在朝堂上吵个不停,有时还得吵到书房里来。
秦景宣骂狄行为了一己私利弃大晋于不顾:“狄相所为,全是为自己牟利,于国家毫无益处,长此以往,大晋会变成什么样子?百姓还怎么信任帝君?又遑论统一四海?”
狄行则说自己不过是推荐人才:“看到优秀的人才,臣自然是要给他们机会,举荐他们,为的便是吸引天下名士入晋,助帝君完成大业,只是他们在任上胡作非为,又岂是我所能管束?大晋如今拥有辽阔疆域,大小官员不胜枚举,若是人人都要管,臣实在鞭长莫及。倒是郎中令,本不该管这些事,如今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
“若是狄相少惹些麻烦,我自然不用管,只是狄相所作所为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我今日袖手旁观,便是不忠不义。”
“郎中令言重了,不过刁民混闹罢了,为官者也是人,难免有判决不当的时候,有冤情改过来就是了,何必如此紧抓不放?我们这么吵一天,郎中令可知要耽误多少事?”
秦景宣虽然没有颜俞那般好口才,但也不怕狄行:“磨刀不误砍柴工,先把朝纲整肃清楚,再说别的事不迟!”
狄行笑了笑,武人的心思总是直了些,既在秦正武面前说话,那必然还是要称他的意。“郎中令说朝纲不正,那可是在怨怼帝君?帝君将大小事务交由我管理,若我真同郎中令所说,那岂不是帝君识人不清之故?”
“你!”秦景宣愤怒不已,又反应过来狄行是给自己扣了个大不敬的帽子,赶紧拱手道,“帝君,臣绝无此意!”
秦正武懒懒地一挥手:“好了,别说了,哪些人有问题革职查办就是。”
“那新任官员······”秦景宣迫不及待要问。
“还是狄行去吧,只是这次要认真些,别搞那么多事出来,予的事情一大堆,没空管这么多。”
“帝君!”秦景宣还想争,秦正武却挥手叫他们出去了。
外头,秦文隅已等了许久。秦景宣一出来便问:“太子怎么不进去?”
秦文隅下意识的往秦景宣身边靠了靠,离狄行远些:“我听见两位先生与父亲议事,不敢打扰。”
狄行见秦文隅手中拿了卷子,想必又是来给秦正武检查功课的。他之前想着要收拾冯凌的,却不想冯凌倒是安分守己,真就安安稳稳地当着太子师,他也就没把那人放在心上了。“那太子还是快些进去吧。”
秦文隅匆匆朝他们两人行了礼,便小跑着进去了。
“儿臣见过父亲。”秦文隅在书案前几步跪了,秦正武一抬手:“你又有什么事?”
秦文隅起身来,他这两年长高了些,隐隐有点大人的模样,尤其双手捧卷奉上的时候:“儿臣来请父亲检查功课。”
秦正武取过卷子,秦文隅的字越发端正了,只是中规中矩,没有太多特色。秦正武原本已十分疲累,只打算随便看看,鼓励一两句就让他回去,没想到却一下看精神了。
秦文隅的文章写的是以法对犯人进行判处的关键,先言目前中央及各地判案,多以官员的个人喜好来进行,难免出现误判、重判,更会导致贿赂成风,政治腐败,致使百姓受苦,国家衰蔽,极言后果之重。接着假使天下以统一的律法公正判决,便可杜绝以上所说大部分问题,使绝大多数人满意,且百姓行事前还可衡量自己行为的后果。
“令则行,禁则止,公正的律法乃国家不可或缺之物······”秦正武喃喃念着,“你老师呢?”
若说原本秦正武继续让狄行统领大晋事务乃是无奈之举,秦文隅却让他看见了新的选择。或许这世上,除了颜俞和狄行,会有人更适合治理这个天下。
冯凌本在藏书阁中,刚从拥挤的书架中跻身出来,便瞧见秦正武父子俩站在外头,当即吓了一跳,立刻上前行礼:“臣见过帝君,太子。”
秦正武看他衣冠有些散乱,料想是刚刚找书的时候弄的,随口道:“不必多礼。”
但冯凌仍是弓着腰:“臣衣冠不整,不宜面君,恳请帝君稍待片刻。”
秦文隅倒也知道老师的尴尬,乖巧地带秦正武去坐着,又斟了酒。秦正武看他这礼数周到的模样,不由得伸手拍了拍儿子的小脑袋:“病可好全了?”
秦文隅听父亲这么一句关怀,心中不胜欣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病刚好,别累着了。”
父子两人你来我往地聊了一会,不多时冯凌才干干净净地出现:“臣不知帝君今日会到此,有失远迎,望帝君见谅。”
“冯卿不必拘束,予今日看了太子的文章,实在惊艳,便想来见见是什么样的老师。”秦正武上一次见冯凌便是他入晋,两年半过去,冯凌身上已没有那等令人一眼就瞧出来的稚嫩之色,成熟稳重不少,且一直担任太子师,未尝浸淫官场,又没有狄行那般圆滑之态,令秦正武耳目一新。
冯凌虽未在朝中参与那些明争暗斗,也谨慎得很,并不敢将这话当作夸奖:“臣学识浅薄,所教不过皮毛,太子聪慧异常,博学强志,将来有赖帝君亲自教导。”
“冯卿是有才之人,不必过谦,予今日来,是有事想请教你。”
冯凌拱手低头:“帝君但讲无妨。”
秦正武站起身来,朝后走去,冯凌便立刻跟上。一路走至花园中,周围安静许多,秦正武方才开口:“如今蜀已灭楚,我晋已收北魏,蜀晋南北分立,赵恭称帝,蜀国有魏渊和颜俞在手,狄行虽在谋略上有所作为,但东晋的治理实在令人失望,如此下去,东晋恐难强大,但予手中无人可用,若予要灭蜀,冯卿可有法子?”
冯凌没有立刻回答,秦正武以为他有所顾忌,便道:“当然,那二人是你兄长,你不说,予不怪你,你的任务本只是教育太子。”
“有。”冯凌蓦然开口,“变法。”
“什么?”秦正武没听清。
“无论当日南楚还是如今蜀晋,都没有明确的法度,一切皆由执政者随心所欲,没有约束,自然要乱,唯有变法,方可强国,由上到下,事无巨细,均由法律规定,便可使百姓各得其所,政治清明,国富民强,要夺取天下,便是手到擒来的事了。”
秦正武早已在这两年来秦文隅的文章中看过这样的观点,如今听他说来,别有一番感觉,心中不住吃惊:“按理说,颜俞乃你兄长,为何我从前没听颜俞说过这些?”
“老师从前便没有强制规定我们学什么,只是潜移默化,教我们诗书礼仪,是以臣与兄长想法不同,实则齐门中人都是如此,各不相同。”
“不瞒冯卿,予今日读了太子的文章,确有明法度一想,冯卿教导太子两年有余,可见变法一想早有计较。”
“臣不敢有所隐瞒,自臣入晋以来,已根据东晋的情况拟出大部分法条,只是没有实行,臣不敢妄言效果如何。”
“好!”秦正武甚是满意,“果然齐门中不出无才之人,冯卿将来怕是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臣不敢与师长相较,师长之才堪比日月,臣不过荧荧烛火。”
秦正武想,冯凌现在比起刚入晋的时候,太谨慎了些,说起话来倒有些拘束。“冯卿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才学,世人会为你明证。冯卿若得空,可将草书送来,予过目后再行决定。”
“是。”冯凌心中甚是激动,他想了这么久的法治终于有机会实现了,怎能不激动?但欢欣之余,又明白自己才学不足,若要统一四海,恐怕还不够,“帝君,以法治天下,固然能强国,但若要尽快完成统一大业,还要请一个人。”
“谁?”
冯凌抬起头:“徐谦。”
秦正武眉头一皱,又是个熟人。从颜俞到魏渊,从冯凌到徐谦,一个比一个有本事,还真是应了齐门不出无才之人那句话,整个天下都被他们师兄弟几个玩弄于股掌之中,但又不得不承认,这几人均是才华横溢,学识满腹,于是定了定神,说:“那便下令去请。”
“此时不可。”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秦正武可是一日都等不及了。
冯凌平心静气,并不着急:“入秋。”
冯凌躬身等待秦正武离开,脚步声消失片刻后他才直起身来,却不想身后的树丛却是动了动:“何人在此处?”
那树丛又晃了晃,不多时竟走出一名光鲜女子来,冯凌不知这是何人,也不敢说话,倒是那女子主动行了礼:“先生有礼,我是太子的姐姐。”
太子的姐姐,那不就是?冯凌一惊:“臣不知是公主在此,惊扰公主,罪该万死。”
秦萧玉急急上前两步,又立刻止住了,头上金钗晃动不止:“先生不必多礼,是我不顾礼数。先前在太子口中听闻先生才学过人,不同凡响,对先生······今日一见,方知太子所言不虚。”
“公主过誉了,臣不胜惶恐。”冯凌不敢抬头看她,早知东晋民风开放,但冯凌从小被齐方瑾和徐谦教着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心中早已震荡不已。
秦萧玉也觉得自己实在不矜持,脸颊羞红一片,说:“今日是我冒犯了,还望先生不要见怪!”说罢便匆匆跑走了。
冯凌听着“哒哒”而去的轻快脚步声,却是不由自主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雕谈筌奥旨,妙辩漱玄津(骆宾王)
次日冯凌便将自己这两年多来拟好的草书送过去了。虽说是草书,其实已有定稿模样,几乎可直接颁布。里头的内容从军事到经济,再到文化,一一名列清楚,例如徭役赋税方面,规定每户需有一人参军,若家中无人可参军,以三年赋粮来抵;若有多余一人参军,可免除三年赋税,再多一人,官府便供给家中剩余人口两年口粮,以此类推,鼓励男子参军。男子参军,若有逃跑、投降,家中人口一律连坐死刑,若在战场上牺牲或立功,官府则为其照顾家人,有儿女的给予口粮至儿女成年,没有儿女的则给予其父母或妻子口粮直至其死亡。
东晋的征兵向来粗暴,若不是靠着物产丰富,人数众多,也未必能打得赢魏国,如今冯凌的变法正可解东晋之难,秦正武连夜将这份草书看完,心情大好,次日便在早朝时提起这事。
狄行被吓了个半死,那冯凌平日不声不响的,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也不知什么时候冒的头,真让他干成了这事,自己的相印又要不保:“帝君,此乃国家大事,不知这冯凌是何等人物,若是他存有二心,恐变法对东晋有百害无一利。”
“冯卿虽未身处高处,却是日夜为东晋与太子操劳,是否有二心,予看得出来。”
秦景宣一听,秦正武明显是在表达对狄行的不满,当即兴冲冲地帮腔:“帝君明智,听闻冯先生教导太子两年有余,太子进步神速,想必冯先生定然才学过人。”
狄行自然不会任人宰割,来一个颜俞已经够他受的了,再来一个冯凌,岂不是要了他的命?最好还是尽快掐死秦正武变法的想法:“帝君,容臣一言,臣听闻,善治国家者,不变其故,不易其常。远的不说,就说南楚,建朝四百多年,就没有过这般荒唐之事,我大晋正处于要夺取天下的关键时刻,变法一出,恐怕百姓只会无所适从,甚至会指责帝君,于统一大业没有分毫好处。再者,天下之人,从帝君至奴隶,人人有其正位,在其位谋其职,又何须法条规定?即使退一万步来讲,大晋顺利变法,可天下之事无奇不有,若遇上法条之中无法处理之事,又当如何?”
朝中不乏与狄行交好之人,听出狄行的言外之意,便纷纷出言附和:“帝君,狄相所言有理!”
“是啊,不能随便变法。”
“实在荒唐!”
秦正武这时候真是有点讨厌这些文人,他答不上话来的时候实在显得无能,只得道:“那便请冯卿来,郎中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