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引爆并蒂莲呢?”晏珏突然开口。
塔拉一怔。
“既然并蒂莲还生效,说明他对你还有情,引爆并蒂莲相当于斩断情缘,对他势必有影响。”
塔拉蹙起眉,“但按照娄新霜失心疯的程度,即使有影响也很微弱,至多产生一瞬的犹豫。”
“一瞬就够了,”晏珏道,“我会让他和那条腿分开,这样楼兰城就会停下来了。”
塔拉抬眼看着他,“你愿意以身涉险?”
“你不想杀了他?”晏珏反问道,“或者说救下他?”
“你伤还没好。”秦宿舟用胳膊肘捅了捅晏珏。
“都是外伤,不碍事。”晏珏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而且娄新霜这件事总是要去解决的。”
“可以等你伤好了,我们先去碧海角也不迟。”秦宿舟皱起眉,“我父亲的事又不是一年两年了,不急于这一时。”
晏珏摇了摇头,浅色的瞳仁中有什么东西凝固了下来,“碧海角只会比这里更危险。”
秦宿舟抿了抿唇,转头问塔拉,“你也想入城吗?”
塔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红眸里闪现出一抹锐光,“你说得对,这件事总是要解决的。”
秦宿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一柄长弓,擅长暗袭,在楼兰城这空旷的地方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桃源的暗令也发了出去,但此地偏远,等人赶来还需要一段时间。若是一定要现在入城,那不就只能靠晏珏这个伤员了。
“师兄,不必担心,”晏珏看出他所想,“那条腿是通过娄新霜才控制了阴兵,如果能斩下那条腿,阴兵也必然群龙无首,不会行动,我们此行并不是太凶险。”
秦宿舟斜了他一眼,“你很了解?”
“……”晏珏讪讪地挠了挠头,“这个嘛……”
“书中自有黄金屋么,对不对?”秦宿舟嘴角一弯,突然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拍得晏珏半个身子一沉。
“嘶……”晏珏回头给塔拉使了个眼色,塔拉心虚地挪开了视线,脚底抹油就溜走了。
“我去准备准备啊,明个儿咱们入城!”
……
一夜无话。
晏珏和塔拉都睡得很沉,秦宿舟却怎么也睡不着。时不时伸手触碰后颈处那个红痣,不痛不痒,摸上去却有些温热的。
他记不清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只是有一次在碧海角入浴的时候从周围玉璧的反光上看见的。如果这东西真的是并蒂莲的印记,那岂不是说明当时在碧海角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互生情愫了?
那又为什么之后要栽赃陷害呢?
难道真的是跟李兰儿一样,迫于无奈吗?
百思不得其解。
飘散的思绪直到塔拉引着他们悄悄进了楼兰城才收回。为了避免惊动阴兵大军,他们摒去呼吸偷偷埋伏进了楼兰堡内部,等待娄新霜一人独处的时机。
从表象看上去,除了娄新霜一直抱着一条腿显得有些诡异之外,其他一言一行皆与常人无异。这一点并不罕见,李兰儿和林月亭在被魔魅公主的尸体侵占之后也都保持有一定的理智。
等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之后,娄新霜终于感到疲乏,挥退了下人,独自走入了卧房。三人立刻屏息跟上,躲在了墙根处哨兵的视线死角处。
“好,就在这里。”领路的塔拉停下脚步,指了指旁边的窗子,“一会儿从这里冲进去,动作轻一些应该不会惊动什么人。”
晏珏点了点头。
“等等,我还没问过,”秦宿舟突然道,“引爆并蒂莲的话,你会如何?”
塔拉弯起眼睛笑了笑,低下头赤手深入了自己的灵基处。
“并蒂莲……是魔魅一生只有一次的东西,寄生在灵基之上,与灵基共成长……”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但咬字却愈渐沉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咔嚓——
细微的琉璃破碎的声响绵延不绝地响起,秦宿舟几乎能听到灵基的裂缝在不断扩大——他能确定那是灵基碎裂的声音,因为他曾经也碎过,并且体验过那样的痛楚。
塔拉死死地咬着牙,血色渐渐浸润了她的衣衫,豆大的汗珠从脸颊落了下来。
“就是现在!”
塔拉话音刚落,晏珏翻身跨入了屋内,一剑直取错愕的娄新霜,将那条他爱不释手的断腿死死地钉在了地板上。
整座楼兰城陡然安静下来,一切在外行动的尸体们动作一顿,仿佛断了线的木偶人,接二连三地跌落在地上,开始加速腐烂起来。
秦宿舟抱着力竭的塔拉翻进了屋里,娄新霜还仍然站着,他离那条腿的距离最近,体内还剩下一些魔魅尸体的灵力,足以支撑他活动一小段时间。
“她应该撑不了多久了。”晏珏探了探塔拉的鼻息。
“你一开始就知道还这么提议?”秦宿舟眉头紧了紧。
晏珏摇头,“对于魔魅来说,并蒂莲跟生命一样重要,她的情已死,活着也并不快活。”
秦宿舟闻言,蹙起眉看了他一眼。
塔拉虚弱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一笑,“楼兰堡的事情解决以后就再也不用阻止人来啦,我的使命也就——”
话音戛然而止,塔拉一双红眸猝然睁大。
秦宿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在晏珏背后,死尸娄新霜正高高举着他的马刀,刀刃所指之处,正是晏珏的后颈!
娄新霜是死人,没有气息,灵力微弱,脚步缓慢,根本无法察觉到!
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那一瞬间是那么的漫长和短暂,漫长到嘶吼和喊叫全都传达不了,又短暂到来不及触碰那片连抬手就能触及的地方。
最后一刻,眼前一道人影一闪。
没有人知道已经濒死的塔拉是怎么在一瞬间闪到晏珏身后去的,当然,当温热的血液喷薄而出的时候,也没人关心这个问题了。
第41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没能收住的砍刀从塔拉瘦弱的肩头落下,几乎削去她一半的身子。
终于,在经历并蒂莲死亡,情意消失,以及失手砍碎爱人身体之后,娄新霜脆弱的神经彻底崩塌,那条腿留给他仅剩的灵力在屋子内迅速膨胀,周围迅速炽热起来。
晏珏赶紧筑起冰墙将发疯的娄新霜推出了门,提起另一把冥骨冲了出去。
秦宿舟赶紧要拔腿跟上,耳边却突然落下一声微弱的轻呼。
“塔……塔拉?”
秦宿舟走到血泊旁边,塔拉的身体支离破碎地歪斜在地上,斑驳的血迹溅得到处都脏兮兮,但她的眼睛却亮极了。
“你们帮了我,要好好谢谢你们的,可是我没力气啦。”塔拉抬起剩下的那只满是血污的手,牵着秦宿舟的手指往自己的胸下的肋骨移去,“我没什么能给你的,但是魔魅的骨头做武器很好用的哦。”
“不需要!”秦宿舟按住了她的动作,眼角有些发热,“你替晏珏挨了一刀,已经够了……”
“去吧,拿去吧,你不是一直苦恼没有近身搏斗的武器吗?”如星星般微弱的光芒在她指尖执意闪烁着,“既然喜欢他,就去跟他并肩而立吧。”
秦宿舟无法阻止她,就像阻止不了她飞速逝去的生命一般,阻止不了那簇微小却坚强的火焰燃烧。当火苗燃烧殆尽之后,一柄白骨扇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晶莹剔透的扇骨,血泼的扇面,扇子边缘是锋利的锥形,在掌心轻轻一划便能留下一道血痕——确实是制作武器的好材料。
秦宿舟合了合湿热的眼,将塔拉的手轻轻放在了她身体的侧方,拂上了她失去焦点的眼。
……
“师兄?!”晏珏感觉后脑一阵劲风,转过头一看,秦宿舟使了个巧劲格开了娄新霜的大刀,还顺手扔了两枚暗镖。
“这里太危险……”
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宿舟瞪了回去,晏珏抿了抿唇,机智地扯了个话题,“师兄,你这手上这扇子哪来的……”顿了顿,“该不会是塔拉……”
于是就又被瞪了。
晏珏选择乖乖闭起他那张天才的嘴。
“师兄,他没有痛觉,是不会被打死的。”晏珏只剩一柄剑,对上砍刀还是有些吃力,“只能慢慢耗,把他的灵力耗光。”
秦宿舟点了点头,横出一扇,硬生生劈断了娄新霜的砍刀。
“这么猛?!”晏珏愣了愣,才发现那扇面上还裹着一层炽热的灵力——扇骨锋利不错,更锋利的还是他师兄的怒气。
娄新霜也显然一怔,往后退了一步,短暂地停下了动作。
晏珏想趁机给他一击,却被秦宿舟拦住了。
“这个,”他展开扇面对着娄新霜,“是用塔拉的骨头做的。”
“师兄?!”
秦宿舟无视了晏珏的惊异,对着陡然怒意加深的娄新霜继续道,“她是被你杀死的。”
“不是我!是你们!是你们杀死了塔塔!”娄新霜大吼一声冲了上来。
秦宿舟向后退了一步,用扇子抵住了他的身子,盯着他的眼睛,“没有人能杀死塔拉,除了你。”
“你恩将仇报,杀死了楼兰子民;你罔顾情意,杀死了塔拉的同伴;你身陷泥泞,塔拉只能自绝经脉来救你!”秦宿舟掌中一热,包裹骨扇的火焰大作,灼伤了娄新霜的身体,他好像能感知到伤痛一般,捂着灼伤的地方踉跄着退开了两步。
“是……这样吗?”
“清醒一点。”秦宿舟收起扇子,“睁开眼睛,看看你到底做了什么!”
娄新霜茫然地环顾四周,地上到处都躺满了正在腐烂的尸体,辨不出面容的人交叠着、横躺着。记忆里的鲜红反噬,决绝的痛楚,崩塌的身体,在他手下血流成河……
不知何时开始,黑暗和鲜血结成蜘蛛网盘满了脑中,他开始变得嗜血与杀戮。
可最最开始,明明他只是想要从青城剑无双手中保护下他爱的这一寸土地啊!
他还没有娶她回家。
他只是想娶她回家。
他最终毁了自己唯一的容身之处。
“我……我不是这样……我不想……我不想啊——!!!!”
撕心裂肺的吼声响在空旷而死气沉沉的楼兰城中,娄新霜仰天大喊着,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身体,肋骨、内脏、灵基……好像将自己的身体撕裂就能了却记忆里的痛苦。
灵力消耗殆尽的时候,娄新霜的身子已经被他自己撕碎了,却仍然死不瞑目地仰望着天空——一丝日光从云端后显出,落在这一片满是疮痍的大地上。
“他们俩倒好,死得都够惨,还算般配。”晏珏看着娄新霜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是这种结局呢?”秦宿舟看着手中的扇子,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塔拉也好,李兰儿也好,为什么都终究不能得偿所愿,天人永隔……”
无力感从心底腾起。
好像她们的故事都是一个自作自受的死结,都是因为爱错了人才导致这种凄惨的结局,甚至想找一个罪魁祸首报仇都找不到。
“绝对有人在幕后推动这一切,”晏珏看透了他的未尽之语,“牧恒也好,林月亭也好,白言也好,娄新霜也好,都是因为魔魅尸体的影响才会变得杀戮暴虐。”
“表面看上去他们都是自己接触尸体的,牧恒为了炼药,林月亭为了美容,白言为了增进功力,娄新霜为了保护楼兰堡,”他顿了顿,“但你别忘了,是有人告诉他们魔魅肉是个好东西,有人故意挑唆他们征战。”
秦宿舟蓦然抬起眼睛,“罗柳!”
“再有,塔拉未提及的一点,也是我最想不通的一点,”晏珏声音沉了下去,“是谁将李兰儿作为虎符给了娄新霜的?”
“你知道,对吗?”秦宿舟眯起了眼,“之前你说过碧海角水深。”
晏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也只是有猜测而已,用瞳言术看看吧。”
秦宿舟低下头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娄新霜,所幸身体碎了,他的头部还完整。他深吸一口气,蹲在他身旁,拿出了白玉铃,字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一般,都快要被什么东西碾碎。
“白玉瞳铃,无舌而言。以眼为口,尽述汝往!”
……
娄新霜的回忆很清晰,他外出的时候发现楼兰堡被攻打,第一反应不是折回大漠,而是赶去了碧海角求救。可笑的是,挑唆白言攻打楼兰堡的也恰恰是罗柳。
娄新霜急匆匆地冲进碧海角,那时候的碧海角还很冷清,没招几个弟子,大多事务都是罗柳在亲自操持。因此他很容易便找到了忙碌的罗柳。
“罗……姜山仙长呢?”娄新霜说话的时候似乎咬了下舌头。
“他?闭关了啊,从人魔大战之后就一直闭关了。”罗柳回过头,略带斗鸡的眼一直没有焦点地乱飘,显得有些滑稽。
“你——”娄新霜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冷冰冰地甩出一句话,“我要带他出关。”
“你这似乎不是求人的态度吧?”罗柳的嘴角扯了扯,“姜山是我碧海角的人,没有我的允许,他是不可能出关的。”
娄新霜沉默了一会儿,不过大致可以想象那时候的他该有多窘迫和愤懑。
“罗柳,”他再开口的时候,情绪已经敛下了,“人魔大战之时你做的事我并不是不知道。”
“哦?我做了什么?”
娄新霜的语气有些颤抖,“我没想到罗柳会告密,但你把这件事嫁祸给赵翎,是□□裸地残害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