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坏的不是他的名声。
猝然,一阵冷意从斜后方穿了出来,秦宿舟展开骨扇挡了一下,只听铮的一声响,一柄平常弟子用的铁剑飞了出去,深深没入了一旁的石头中。
但是倒霉的是他啊。
周围指指点点的碧海角弟子太多,想揪出罪魁祸首实在是困难,但晏珏的脸陡然沉了下来,一股沁透骨髓的寒意从他身上散了出来。
“诶诶诶,散了散了!大师兄是你们也敢惹的!”温阮冲了过来,赶紧打发了一众围观的弟子。
“你说的竟然是真的啊……”顾歌在一旁小声说,“原来晏公子真的会为了秦公子对别人大打出手。”
秦宿舟抿了抿唇,举起两个人交握的手,转头看着晏珏,“可以放开了吗?”
晏珏浅色的眸子落在他脸上,视线冰得能掉渣,“为何?”
秦宿舟一噎,“那你干嘛拽着我?”
晏珏手中的力道加重了,“因为我喜欢你。”
话说开之后晏珏就开始这样,也不管场景合不合适就毫不掩饰地表达炽热的爱意,即使得不到任何像样的回应也不见任何泄气的迹象。
“……”
秦宿舟彻底说不出话来了,被他一路拉着走到原来的院子里,感觉自己的手都快被捏碎了。
院子里的桃树是他在走前那一年的春天栽下的,现在已经长得枝繁叶茂,宽阔的枝叶几乎遮满了整个院子。正是入了秋,沉甸甸的桃子结在枝头,似乎连吹来的风都带了桃子的香气。
“都长这么大了。”秦宿舟摸了摸粗粝的树干,这棵树晏珏真的一直在好好照料着。
“师兄……”
秦宿舟偏过头,见晏珏正盯着自己被捏得通红的手看。
“对不起。”晏珏脸上眼里的冰渣都化了,成了他熟悉的那副模样,委委屈屈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秦宿舟是真的被他弄得一点脾气都没,分明是在道歉,那样子却弄得是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过来。”秦宿舟朝他招了招手。
晏珏乖乖地蹭了过去,被他在额上弹了个脑瓜崩儿,清脆的响声震得他天灵盖都发麻。
“记得你之前答应我的。”秦宿舟伸开手掌,指尖点了点他泛红的额心,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存着些浅淡的笑意。
“公……”
一阵窸窣从墙头传来,小满刚探出一个脑袋就自觉地往回转了,要不是秦宿舟喝得及时他都要飞得三尺远了。
“回来。”
小满乖乖地落了下来。
“说事儿。”秦宿舟挑了挑眉。
“在娄新霜的屋子里找到了李兰儿的镯子。”小满将铜镯奉上,“上面有咒术,娄新霜应该也没打开过。”
秦宿舟接过东西,“辛苦了,那只腿呢?”
小满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地浮现了一丝尴尬。
“又、没、了?”
“是。”小满垂下头,“晏公子的剑一抽腿就不见了,到现在还没找到,属下再遣人去找找。”
说罢,不等秦宿舟开口就识相地溜走了。
“真是跟那什劳子魔魅公主八字不合。”秦宿舟啧了啧嘴,琢磨起了李兰儿那镯子,不由得挑起了眉,“嗯?这怎么跟我娘教我的咒术那么像?”
“师出同门,讲不定你娘也在青城剑无双呆过。”
“这我倒不清楚了。”秦宿舟三两下解开了咒术,拿出了镯子里的东西。
里头只有一张卷着的纸和一枚令牌。秦宿舟展开纸卷,发现是说明虎符作用的,估计是李兰儿成为虎符之后自己琢磨出来的。
——虎符与其所控制的棋子是修士操控大量傀儡的重要道具,他们都必须具有魔魅血统。其中棋子可以是活人,但虎符只能由尸体担任,是无魔魅血液之人利用魔魅的力量控制他人的媒介。一般由高阶魔魅的尸体服下用公主肉制成的特殊药丸,辅以咒术所成,成为虎符的尸体目视与常人无异,可以独立行动,但施咒者一旦下令,便会眸显红光,显出虎符原型。
——最早施咒者必须与魔魅尸体肢体接触,辅以咒术才可实现控制虎符的效果,如娄新霜,但偶见无需肢体接触也可控制虎符之人,许是咒术改进过了,如……
如什么已经看不清了,李兰儿写下这张纸条的时候大概有些匆忙,没来得及写完。纸卷的尽头还卷着一张很细的纸条,纸条已经泛了黄,似乎有些年头了,秦宿舟翻开纸张,只见上头用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字迹写着:
“若有紧急,将两镯串在一处,用力叩响白玉铃。”
秦宿舟不太理解地皱皱眉,放下了那张纸,转头问晏珏,“令牌上有什么吗?”
晏珏的动作有些迟滞,他将木牌摆到秦宿舟面前。
“师兄,你不觉得……很眼熟吗?”
秦宿舟扫了一眼便愣住了,这岂止是眼熟,这可是碧海角内门弟子每人都持有的一份令牌,他当年被逐出碧海角,作为弟子身份象征的令牌就被罗柳毁去了。
令牌是一块手掌大的扁平长方形木块,一面刻着弟子的名字,另一面刻着他所拜师父的名字。眼前这一枚,上面就刻着娄新霜的名字。
“背面呢?”
晏珏将令牌翻了过来,罗柳二字赫然出现!
秦宿舟怔了怔,“娄新霜难道曾经师从罗柳?也难怪他出了事就跑碧海角。”
“但从瞳言术的结果来看,他跟罗柳关系不怎么样,”晏珏道,“而且后来为什么离开碧海角了呢?”
“奇怪的是他也不是被逐出碧海角的,否则木牌肯定会被毁去。”秦宿舟掂了掂那轻飘飘的木牌,眼神有些黯淡。
晏珏眉头蹙了蹙,从他手里拿回木牌,“不重要,反正陷害赵翎的人已经清楚了。”
秦宿舟挑眉,“所以什么时候找他算账?”
“今晚我去把他的头带回来,”晏珏道,“不劳师兄动手了。”
“……”秦宿舟眯起了眼,“你这么想把我撇干净?”
晏珏摇头,“我跟他的仇不比你的浅。”
“那也不能光让你一人报仇痛快啊。”
“……”晏珏挠了挠头,“师兄一定要去?”
“反正我有腿。”秦宿舟耸了耸肩。
“行行行,一起去一起去。”晏珏不知在忌惮着什么,嘴上是答应了,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这时候院子外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晏珏打开门一看,顿时笑了笑,朝秦宿舟招了招手,“师兄,快来,看谁来了?”
秦宿舟一愣,走了过去。
“……柳姨?”
“这些年辛苦你了。”柳姨也笑了起来,形状漂亮的桃花眼弯了弯,眼角泛起了一些细微的褶皱。
柳姨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但对于修仙者来说,一旦筑了灵基容貌就会改变得很慢。秦宿舟总感觉柳姨比之前他们呆在碧海角那会儿看上去要老了一些。
他很小的时候被姜山捡了回来,当时姜山的院子都是柳姨在打理,后来姜山上山闭关以后,柳姨就来照顾年幼的秦宿舟。不知为何,当时他对碧海角的一切都很陌生,唯独对柳姨有种模模糊糊的熟悉感,而柳姨待他也如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体贴入微。
晏珏拜入师门之后柳姨慢慢地就出现得少了,听说是年纪大了去修养了,但隔三差五地还是会来帮忙收拾屋子。秦宿舟临被赶走的时候都没时间整理行囊,还是柳姨替他收拾的,顺道在里面塞了些许盘缠,助他熬过了那段困苦的日子。
“柳姨。”秦宿舟心里五味杂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握了握她干瘦的手。
柳姨轻轻回握了他,眼里带着他看不懂的沧桑事故。
“柳姨,”秦宿舟突然想起来,“您在这儿呆了几年了?”
“老多岁数啦,碧海角成立没多久我就在这儿了。”柳姨笑了笑,“怎么了?”
“您认不认识娄新霜?”秦宿舟从晏珏手里拿来木牌,将上面的字给她看。
“这……”柳姨脸上浮起了一丝疑惑,“我没见过这人。”
秦宿舟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还以为能挖出点关于罗柳的什么,指不定跟晏珏藏藏掖掖的秘密有关。
“不过倒是可以去翻弟子簿。”柳姨又道。
“弟子簿?”
“这还是我之前看管藏书阁的时候才知道的,”柳姨弯了弯唇角,“碧海角的藏书阁最顶上有一层机关,走上去进了阁楼,里头满满地都是摆着弟子簿。上头每个内门弟子的名字都登记在他师父对应的名录下,用的是不消墨,一旦登记上去可是改不了的。”
“藏书阁……”秦宿舟转头看了看晏珏,“是靠着罗柳的院子后面吧?”
“现在去不了,”柳姨道,“尊主在接待滨南柳坞和子夜眼的贵客呢,之前四庭闹了那么大的事情,碧海角比原先警戒了不少,藏书阁被封了。”
“一点儿也没办法?”
“倒也不是,”柳姨压低了声音,“若是你们实在想去啊,明天夜里碧海角换岗,守卫松懈些,可以从后山绕过去。”
秦宿舟谢过了柳姨,见她还有别的事儿便道了别,刚合上门就听晏珏在他身后嘟嘟囔囔。
“师兄,你就那么想查娄新霜的事儿?”
“你不告诉我的事,我还不能自己去查了?”
晏珏挠了挠脸,“没啊,娄新霜这茬我也不清楚啊。”
“那你阻止我作甚?”
“就是……”晏珏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换了个话题,“那师兄今晚跟我一起睡吧。”
“这哪跟哪儿?”秦宿舟白了他一眼。
“不然我就不让你去。”晏珏干巴巴地说,“给你下药设禁咒,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秦宿舟瞪他,“你脑子有毛病是不是?”
“有病,”晏珏点头,纤长的睫翼颤了颤,“脑子里全是你的病。”
秦宿舟:“……”
秦宿舟:“情话收起来,跟你睡还不行?”
第44章
晏珏屋子里的床不大,容纳两个成年男人略显局促,基本上平躺下来两个人的肩中间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但晏珏觉得这样挺好,甚至恨不得那个拳头的距离都不要。
秦宿舟看穿了他的想法,深思熟虑了一番,转了个身子。
——背对着他。
晏珏知道自己白天是无理取闹了,默默对着他的背绕着他柔软的长发,趁他不注意捡了两根落发揣进了储物戒里。
“晏珏——”
作案完成的晏珏赶紧理了理他的头发,给他做收尾工作。
秦宿舟叹了口气,翻了个身与他面对面。
“你到底在想什么?”
“想你。”晏珏耿直道。
秦宿舟踹了他一脚。
“真的,”晏珏委屈巴巴,“我满脑子都是你。”
如水的月光落在他眼里,清澈得就像雨后迎着第一抹朝阳奔流而下的山涧,秦宿舟恍惚有些陷了进去,被晏珏一个空子抓得正好,便宜立刻就被占了。
兰香溢满鼻尖,柔软的唇舌描摹着唇缝,轻轻抵着他的牙关。秦宿舟想了想,觉得抵抗没什么意思,干脆就放他进来了。
其实晏珏的吻技实在不算好,但胜在跟他说话一样耿,想要什么光明正大,要是不给还会跟你撒娇,眼睫一颤,抖碎了一室的月色。秦宿舟栽在这上面已经栽了许多年头了,由着他将吻沿着唇舌一直下移,落在了肩颈上。
“嘶……”
小兔崽子力道不小啊。秦宿舟推了推正在啃他锁骨的晏珏,晏珏抬起了漂亮的眼,眼尾还泛着些红,眨巴眨巴着楚楚可怜地看他。
他奶奶的,到底是谁被咬了啊!
“师兄……”晏珏呢喃着又覆了上去,轻轻吻秦宿舟瞪着他的眼睛,吻到他眼里也软成了一汪春水,滚烫的手指趁机沿着他的腰窝往前慢慢前挪。
“晏珏。”秦宿舟再一次捉住了他不安分的手,“我说过不行。”
“没有。”晏珏有些委屈,“我就是想揉揉师兄的小肚子。”
“滚。”
手被扔了回来,晏珏颓丧地垂下了眼,只能可可怜怜地玩他的头发。
“行了你,得寸进尺!”秦宿舟抽回自己的头发,瞪了他一眼,“谁欺负谁啊?”
“我就是贪心……”晏珏咕哝着,“想多要你一点点,想离你近一点点,想一直跟着你。”
“我又没赶你跑。”
晏珏拉起他总是微凉的手,一寸寸地用拇指拂拭着他的手背,用很轻很轻地声音说,“我害怕。”
“你胆子总是太小,连虫子都怕。”秦宿舟讽他。
晏珏没有回答他,只是更慢更重地抚着他的手。
秦宿舟偏过头去,见他的眼睫垂得很低,唇线绷得很紧,素来红润的唇都抿得有些发白。
“哎……”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凑了过去,在他的唇角落下了一吻。
“我不赶你走,行了吧。”
晏珏慢慢地抬起眼,眼里有情,有念,还有他看不懂的东西。
“对不起。”
……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夜里仍然被那些杂乱又抓不住的梦境填满,这次他竭尽全力,醒来的时候终于留存了那么一点点梦里的印象。
“又做梦了?”
秦宿舟侧过头看去,晏珏卷曲着一只胳膊垫在脑下,面朝他侧着身子,日光从他背后渗下,零零碎碎地落在视线中。
“你一夜没睡?”